所以,他就心无旁骛地尝试突破起来。
他停留在大乘期少说百年,一直没机缘突破飞升,如今要强夺机缘、还是在三魂残缺的前提下——
那就是险之又险,只有千万分之一次机会。
偏偏他突破到关键之时,周身灵气四溢,太清和阳的清气满溢峰顶,天穹中也聚拢了天道招来的金雷。
前六道雷涌他都咬牙撑着挡住,眼看只要度过最后一道雷劫,就能舍身登仙、羽化飞升。
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邬有期的声音。
小徒弟仅着中衣、头发蓬乱,手腕上有深深的淤伤,胸口上交错着多道鞭痕。
卿乙的瞳孔瞬间紧缩,心绪微动后,就感到撑开的结界被天道威压重击了一下,迫得他险些跪倒在地。
“师尊……”邬有期脸色惨白,却还是撑着对他笑了下,缓过一口气后,就跌跌撞撞地朝他靠来。
而他被天道压得喘不过气,缺少了天魂的身体微微颤抖,甚至不能开口回应:
小徒弟看上去很不好,灵力虚弱、身负重伤。
但——
卿乙抬头,目眦欲裂地看着头顶即将降下的第七道金雷,磅礴的太清和阳之力裹在雷涌里,甚至隐隐有红光在闪。
别说是受伤的徒弟,就算是他三魂齐全、状态全盛时,只怕也没十成把握能完好无损地接下这一击。
邬有期靠过来,只怕会被金雷诛灭。
情急之中,数次想开口都发出不声音,他只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道护体真气将小徒弟劈远。
一掌将人震飞到青霄峰下,至少能远离天罚和金雷降临的范围。
只是这样,他自己的护体罡气也产生了裂隙,金雷砸下来的数道重击,将他压得毫无招架之力。
没撑过一时三刻人就失去了意识,突破登仙自然也就失败了。
再醒来,他先看见的是青阳峰主、月照丹台那位医修,不等对方开口,他就强撑着起身。
“诶长老您去哪儿?!”
他体内气血翻涌、喉头腥甜,眼前也是一阵阵发黑,挣扎着走到白石煮雨门口,却正好撞见闻声进来的霍览——
“卿乙你……”
“咳……”他实在虚弱,张口就被自己喉咙里的血呛住,人也委顿在地,“咳咳咳——”
霍览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赶过来扶他,身后的长老也提调灵力为他疗伤:“长老您……”
卿乙没理她,只执着望向掌门。
霍览沉默良久,闭上眼,“……邬有期没事。”
得了这话,他强撑的那口气才散了,人彻底昏死过去,直到后来和闇元同归于尽。
而今想想……
卿乙慢慢放下手中花糕:掌门骗他。
邬有期这哪叫没事。
这三年来,小徒弟,一定……恨死他了。
第24章
这场婚宴, 最终办成了魔族的庆功宴。
来找邬有期敬酒的人排成长龙,血焰流云宫前厅内的宴席上也到处都是踩坛喝的斗酒人。
顾清倚这具身体孱弱,即便卿乙勉力撑着眼皮, 但他还是脑袋一点一点, 好几次都险些昏睡过去。
喜蛛陪在后面,当他又一次险些将脑门砸到案几上时,忍不住走到礼官那边,小声提出建议:
“您看……要不?”
今日高兴,做礼官的那位大叔同样是喝得双颊酡红, 听见喜蛛的话, 还发懵地晃了晃脑袋。
等他意识稍微清醒些, 才想起来今日其实主办的是婚宴, 总不好让魔妃一直这么坐在这陪着。
礼官摇晃两下,端着酒杯挤进围住邬有期的人群, 凑上前与他分说了这件事情。
邬有期的双眼也已经不太清明, 听见他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呵地一声笑, “是了……”
今儿, 是他的婚宴呢。
顶着那张醉意弥漫的脸, 他隔着人群远远看了眼乖乖坐在案几后、穿着描金彩凤红衣的人。
呵,他勾起嘴角,推开人群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回到案几旁,然后从上往下俯身、啪地撑到案几上。
卿乙只感觉面前降下了很大一道阴影, 然后就是扑面而来一阵酒气,熏得他忍不住想拧眉。
但记着“顾清倚”这一重身份, 他飞快地眨眨眼,抬头冲邬有期努力露出一个笑颜。
大约是真醉了, 这时的邬有期根本没注意小傻子脸上这个笑容有多僵硬。
他又闷闷笑了两声,突然迈步绕过案几,又一次将卿乙拽起来、打横抱起。
突然腾空的失重感,让卿乙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而周围也传来了一阵阵的欢呼、起哄和口哨声。
礼官适时开口,喊了一句“送入洞房”,紧接着他们俩就被人群簇拥着,推搡进了血焰流云宫的寝殿内。
殿内,同样是布置一新:
红毯、红绸、红罗帐,还有绣着吉祥纹样的枕头被褥,正中一张桐木圆桌上,还放了一叠八样的合卺宴。
中央圆盘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合卺杯,周围八个扇形盘子中装着鱼肉、莲子、花生和一些糕点。
邬有期将人抱进屋后,就直接放到了桌子边,自己摇摇晃晃靠近床边,扑通一下就栽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吃的都在那儿,想吃,自己拿……”
声音闷闷的,大约是真喝醉了。
小徒弟的酒量一向不大好,从前在青霄峰上,可是喝一杯就倒的量。
没想到,只是短短三年,他就能喝这么多了。
卿乙站在桌边,怔愣出神,实在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顿了良久,直到埋首在被褥里的邬有期打起了小呼噜,才将他的神志唤回稍许。
吃醉的人容易恶心反胃,小徒弟这么趴着,要是胃里的东西上涌,多半要呛着,严重的甚至会窒息。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用力将邬有期翻过来。
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张脸的眉眼五官,才像卿乙曾经熟悉的那个邬有期:
没有作为魔尊的狂狞,嘴角也不常带着讽刺。
卿乙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则、脸色微变:
月灵根情况特殊,小徒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达到大乘期,只怕也是吸收了特别多魔气的原因。
昔年,邬有期要突破金丹之时,他的灵台就已有了失衡之势,如今……
卿乙在床边急切地坐下,三指探上邬有期的内腕:
当年,被逼无奈的他,分出神魂来平衡了小徒弟体内的清浊二气,也让邬有期顺利进入元婴期。
如今,他徘徊的人魂机缘巧合附身到了“顾清倚”这具无魂傀上,然后被顾家人送来了魔界。
神魂不全、行事全屏本能的人魂,自然想着靠近同样本源的“天魂”,也就是邬有期。
而一直被拘束在邬有期灵台内的天魂,感应到同源的人魂,也开始分散成小股灵力散佚、逃离——
最终,一点点重新凝聚在顾清倚的身体里。
正因如此,他才能“活”过啦。
只是,他的魂魄一离开,不就意味着邬有期体内缺少了很大一股太清和阳之气,那他……
顾清倚的身体没有灵力,因而他只能通过脉象判定,奇怪的是——
邬有期虽为魔尊,体内的魔气似乎也比想象中少,还不至于到灵台失衡的境地。
卿乙松开邬有期的手,缓缓起身、后退一步,这其中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细节:
小徒弟的这三年时光,肯定还有他不知道的奇遇。
比如有什么东西,能够吸走邬有期体内的浊气。或者,他找到了什么方法,可以控制体内的清浊二气。
正在他认真思考的时候,床上躺着的邬有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当真喝多了,看着眼前一片明艳的大红色,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在何地。
转转眼珠,瞧见旁边站着个人时,他还有些戒备地捏了个剑诀在掌心,结果看清楚那人长相时,他又噗地一声笑、跌回了床褥里:
“……师尊。”
听见他这么哑着嗓子喊,本来侧立着的卿乙打了个冷战、浑身僵硬,甚至都不敢回头看。
可邬有期紧接着呵呵笑了两声,却自己闭上了眼,喃喃道:“我又梦见你了……”
卿乙一颤,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攥紧。
大约是当真以为自己在做梦,邬有期说完那句后,就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就在卿乙鼓起勇气想要转过身时,原本笑着的邬有期,却突然哽咽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要我?”
“爹娘死了,送我到青霜山的李叔也死了,月儿、段大哥都死了,大师兄也视我为仇敌……”
“我什么都没有了,师尊,我只有你了。”
卿乙一怔,迅速转身,看着挂满泪水的小徒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搓揉、捏扁。
他一时冲动,上前到床边坐下来,就想告诉小徒弟一切,解释清楚——他从来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但还未开口,声音沙哑的邬有期就陡然睁开了赤红的双眼,一个翻身坐起来、大力将他压倒在床上: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师尊你要那样对我?只因那莫须有的杀人罪吗?还是……”
说到这儿,他的手指忽然攀上了他的脖颈,先是轻轻抚摸两下,没睡醒般,突兀地喃喃了一句:
“师尊,你脖子好细……”
而后,他泛红的眼睛中忽然闪过一丝狰狞,刚才还轻柔触碰的手指猛然收紧,声音凶恶:
“还是你根本和他们一样相信!相信就是我导致的闇元降世,看不起我、当我是魔星!”
骤然传来的窒息感,让卿乙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抬手去拽邬有期手臂,双颊也涨得紫红,明明嗓子被压迫到连呼吸都困难,卿乙还是想挣扎着告诉他:
不,你不是。
而得不到任何回应的邬有期,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收紧,“师尊,我的好师尊……你待众生那么好,为何待我……却要这样残忍?”
这话说完,他的手指也松开了。
卿乙咳咳两声,大口喘息着,下一瞬邬有期却卸力、跌倒在他身上,脑袋深埋到他颈侧。
扑面而来的酒臭味,熏得卿乙皱起了眉,根本来不及开口,就因邬有期突然贴上来的唇瓣而惊得失声:
多年未见,本来属狗的小徒弟真变成了狗。
竟是啊呜一口含住了他颈侧的嫩肉,而后又重重咬了一口,不算痛,像抱了只拿他磨牙的奶狗。
他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缓慢抬手,轻轻拍了拍邬有期的后背,算是回搂、算是安慰。
摸着小徒弟那头蓬松、柔软的卷发,卿乙一时冲动,叹息着唤了声:
“有期,其实我……”
可吃醉了酒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咬人一口湳讽后,他又猛然支起上身,用一双通红的眼瞪着卿乙:
“师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卿乙一僵,遍体生凉。
即便心中早有这样的揣测,但当面被惦念许久的小徒弟这样说,他也不免有些心痛、有些难堪。
“你就把我像条狗一样的仍在那里——”邬有期惺忪的醉眼中,开始渐渐弥漫起血色。
偏偏卿乙因为他那句“恨”,避开了视线,根本没注意他这癫狂的神情。
“好师尊,你根本不知道,我会怎么报复你。”
说完,邬有期似乎很满意梦境中这个师尊的乖巧,他坐起来哼哼笑了笑,还心情很好地掐了掐卿乙的脸:
“我会,让你知道的。”
说完这些,他像是终于闹够了,扑通一下跌进床铺里,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似乎睡得很香甜。
唯有躺在他身边的卿乙,僵着脖子、目光发直地盯着床顶看了许久,才重重咬了下嘴唇,坐起身来:
罢了,小徒弟恨他也好。
人生在世,总得有些执念,否则又将如何撑过修士那成百上千的悠悠岁月?
他脸色灰败、屈膝坐起,伸出双手环抱住双腿后,慢慢埋首到了自己臂弯里:
这样也好……
总之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样也好。
然而,当他调整好情绪、松开手,准备今后都用顾清倚这个身份待在邬有期身边时——
大红色的喜袍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柔软的被褥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卿乙低头,发现那是一块白玉无事牌。
无事牌是玉佩的一种,因上头没有雕刻纹饰而得名,在修真界,往往是长辈赠与小辈报平安用的。
这块无事牌上栓的长绳有些旧了,牌面上也有些细碎的裂纹,但看得出来包浆很好,应当是主人常带在身边把玩。
卿乙指尖颤了颤,伸手捡起那块玉牌。
他不会看错,这分明就是当初邬有期登上青霄峰,他送给他的那一块,上面,还有他注入的一道灵息。
看着玉牌,卿乙有一瞬间的迷茫:
不是说恨他么?
为什么还如此妥善地留存着他送的东西?
正在他疑惑不解时,邬有期却突然翻回身,半睁着眼睛看过来,见他捏着无事牌,竟是嗤地轻笑一声。
卿乙惶然,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邬有期却只是轻轻取回那枚玉牌,手指灵活地重新系紧绳结、贴身挂回到颈项上:
“小傻瓜,这个不能吃。”
第25章
次日清晨, 卿乙是被闷醒的。
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然扎手扎脚的缠在邬有期身上,脑袋还深埋在他的胸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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