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脚步一停,回身看去。
解云琅起身走向门外,与方吉撞个正着:“急什么,把话说清楚。”
方吉喘了几口气,从袖子里抽出一迭文书递给解云琅:“朝廷!朝廷来人了,大人,咱们要走了!”
“什么?”解云琅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兀的抖开文书,快速扫了一眼,最终停留在几个大字上——
荆阳府同知。
“我上任不过半年,这么快便从区区知县升至荆阳府同知,这并不符合常理。”解云琅盯着文书上的字迹,试图还想从里边看出点什么,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声音都不由压低:“莫非是解家......”
这种情况,饶是方吉也不免担忧:“大人,该不会是老爷的意思,想让你回京吧?”
半年直升三品,照这个速度,岂不是很快他就要回京了。
解云琅拿着文书的手有些微颤。
他能回京,意味着很快就能与秦羽重逢,但京中等待他的都是吃人的虎豹,这一趟回去不知又会搅动何种风云。
他一时竟不知是喜是忧。
秦羽听到他的话后,也是面露诧异,不由扶住门框。
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与此同时,二壮扛着一包置办的行李,气鼓鼓自门外归来,没瞧见站在门背后的解云琅和方吉,径直对秦羽道:“公子,去荆阳府的马车今日突然涨了价,要足足二十两,实在太欺负人了!我谈了没几句,实在气不过就把行李都拿回来了,咱们明日怕是启程不了。”
他话音一落,见秦羽脸色不对,下意识往左右看去,正好与两双眼睛对视。
解云琅眨了眨眼:“荆阳府?你们不是去京城么?”
二壮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公子说入京还早,咱们先去荆阳府小住些时日,况且离京城也近,路上也方便。”
方吉灵光一现:“这不是巧了么,咱们也要去荆阳府。”
二壮疑惑歪头:“你们也要走?”
方吉同他说了解云琅升官的事,二壮先是意外,随后露出惊喜之色:“那咱们一道走,岂不是省了车马费!”
说罢,二壮抬头看向秦羽。
一道走?
秦羽望着院中的人,忽然有些犹豫,他没有立即答复,只是让二壮先把东西放回屋里。
二壮一人还扛着一堆行李,他带着东西去了后边,剩下解云琅立在原地,似乎还在等他的回复。
方吉适时提醒道:“大人,朝廷来的人还在衙门里等你去呢。”
解云琅这才暂时收回目光,同方吉先回衙门处理交接的事。
秦羽退回屋,合上门,嗅到满室的栀子香,默默走到窗边,看着花瓶中新鲜的花瓣,思绪不由飘远。
说实话,他并不想与解云琅同路。
自己此去荆阳府是与宋伯、宁长鸣会合商议入京之事,若是解云琅跟着去,途中若是有飞鸽传信,难保不会被他看见,解释又得费一番功夫。
要不然偷偷启程?
秦羽兀自摇头。
“欲盖弥彰,太过明显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有些刻意了。
明明有仇的是自己,改怕的是解云琅,怎么反倒是自己躲着他。
再者说只是同路去荆阳府而已,又不是京城,现在就吊起一颗心未免太早了些。
秦羽盯着水润莹白的栀子,用指尖轻划过柔滑的花瓣,暗暗下了决心。
左右枝江县离府衙不远,二人迟早会碰上。
一道走也罢。
“只是要尽量避免宋伯他们与他碰见。”秦羽喃喃自语道。
他收回手,指尖携着栀香抚上床沿,他顺势坐到了床榻上,在准备休息时,忽然摸到一个包裹。
秦羽打开包裹,里边放着一套青衣。
这是......解云琅放的?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衣衫。
透色的暗纹缠枝交错,于青潭水上浮起层迭光泽,这般好的料子,也只有解云琅拿得出。
他翻了翻领口,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看到了几枚静静躲藏着的柳叶。
秦羽盯着这处小小的刺绣,就这般独坐一夜。
第45章 郊外驿馆
荆阳府在丰梨县往北,处在丰梨县与京城之间,路程至少半个月。
考虑到赶路辛苦,文书中还特意交代可以借用县衙唯一的大马车,沿途在驿馆下榻,几乎不耗费多少银子。
二壮听说后乐疯了,又有两匹马的大马车可以坐,又不用花银子,着实出了口气,他回头又同秦羽自豪道:“幸好我没上马贩的当,咱这回蹭解大人的马车,还能住驿馆,省了不少呢!”
秦羽淡然道:“嗯,确实不错。”说着默默打了个哈欠。
二壮把行李全都搬上车,地方宽敞就是好,不仅能装得下这许多东西,里头还能再坐两个人。
秦羽困得有些站不住,不等解云琅他们便先坐进了车里,靠着一堆包裹睡着了。
等解云琅盖完印出来,撩开车帘,就看见他缩在角落里熟睡的模样。
“还没启程呢就累成这样,后面几日还了得。”解云琅小心坐到了他对面,轻轻嘀咕了一句,谁成想秦羽睡梦中还不忘回一嘴:“一个人两张嘴,话真多......”
解云琅一皱眉,弹了下秦羽的耳垂,后者嘟嘟囔囔了好几句。
等到方吉收拾完东西后,和二壮一左一右坐上了车辕。
县丞腰间挂上了知县印,和主簿、孙大孙二等人立在车边,同众人拜别。
“解大人这么快便要走,我等实在有些不舍。”县丞边说边用衣袖擦泪,身旁主簿跟着一齐抹泪,一个个难过得跟没了爹似的。
解云琅无奈一笑:“那成,那本官便不走了,把官印还来。”
“诶诶诶大人......大人!”县丞放下衣袖,立马露出笑来:“大人莫要玩笑,时辰不早了,还是尽快启程吧。”
解云琅笑了一声,在动身前还是警醒一句:“切记为官之本,我可会派人时时回来盯着。”
“是是,下官自当谨记!”县丞向他深深一拜。
“走了。”
解云琅回到车内,一声令下,马车便动了起来。
秦羽听着车外众人的送别声,无意识调整了姿势。
随着车身的悠悠晃动,众人离开了丰梨县。
·
四人一路北上,经过几处州府,如一般旅人游赏山川,看遍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途中几次下榻驿馆,驿馆内房舍一应俱全,驿吏做事周全、手脚麻利,给了秦羽和二壮出乎意料的待遇。
到了一处驿馆,通报过后,当即有驿吏出来接手马车,将众人迎入馆内。
驿馆内环境清幽,碧树环绕,来往不少官员在此休整。
众人被安排在大堂内靠左侧的四方桌,周围还有不少携妻带子的赴任官员,同他们一样正在等待驿吏收拾房间。
在马车里闷久了,还是在外头呼吸畅快。
秦羽一边放松休息,一边望着门前来往的人。
闲来无事时他喜欢观察路人,每个人的长相、衣着还有举止,大到整体小到细微处,都能在脑海里转化成不同的画面。
这是他在从事学艺时养成的习惯,也是他回到现世后最喜欢的放松活动之一。
在来往的官员当中,有一对年轻夫妇给他的感觉较为不同。
那人样貌年轻,瞧着不过二十四五左右的年纪,手边携着个同意年轻美貌的女子,二人从出现之始,双眼除了看脚下,就没有离开过彼此。
这般情真意切似玉石般纯洁透明,惹得周围人不由偷偷瞧看。
要知世间大多夫妻,多是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到一起,彼此间相敬如宾,少有多的感情,像这对官员夫妇这般恩爱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秦羽和其他人一样,目光不由被他二人吸引。
期间驿吏为他们二人端来茶水和吃食,男子为妻子倒茶,亲手将有些干硬的糕点掰碎了喂给她,并安慰她途中条件艰苦,等到了上任之地再好好休养。
那般的柔情密语,听得周围人纷纷酥了牙,众人不禁对自己的丈夫妻子格外殷切了些。
秦羽不自觉一笑,不知为何忽然回过头,谁知径直对上解云琅明晃晃的目光,对方一怔,立即躲什么似的撇开了眼去。
“大人瞧我作甚?”秦羽开口问道。
“欸,明明是你在瞧我,怎的还诬赖人?”解云琅横过一点目光,做出一副坚决不从的模样。
秦羽眉头一挑,看了眼脚下:“我的帕子掉了,劳烦大人帮着捡捡。”
解云琅不上当:“少来,我可没见你掉了什么东西。”
秦羽嘴角一勾,解云琅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马转移话题:“过了这处驿馆,再往荆阳府就没那么多落脚的地方了,趁这两日好好歇息——方吉,去看看房间收拾得如何了。”
方吉刚要起身去看,便有驿吏赶来:“各位大人,房间已经收拾好,只是这些日子调任的大人多,房间在安排时不免分散。”
驿吏将号牌呈给解云琅,解云琅看了一眼,将位置最好的一间给了秦羽。
方吉见状刚想开口,就被解云琅一个眼神看得默默咽了回去。
秦羽看着自己的号牌,思绪不由飘远。
“走吧。”解云琅率先起身,准备回房歇息。
几人起身各自去到自己的房间,在众人离去的同时,一双眼睛在角落默默注视着他们。
二壮被安排在秦羽隔壁,二人一同走上楼梯时,二壮忍不住悄声开口:“公子,解大人似乎对您有些不一样......”
秦羽微微垂眸:“千人千面,百人百性。对你对我,自然不可能完全用一种态度。”
“不是啊公子,我的意思是......他好像对您有意思。”二壮悄悄偷瞄了一眼对面,解云琅他们已经回屋,应该听不到这边的对话。
“意思本身就有许多意思,如何肯定就是你以为的意思?你不过是胡乱猜测罢了。”秦羽来到房门口,二壮习惯先进去帮他整理房间,却被秦羽拦住了:“这话你只说这一次,莫要再提起惹出是非,当心方吉听了再缠上你。”
二壮点点头,想到什么后又摇了摇头:“他缠不缠的,我又不怕他!对付这小子我有得是办法。”
秦羽微微一笑:“屋里我自己来就好,你去歇息吧。”
他兀自关上门,却没有立即去休息,而是靠在门上歇息,差一点他便要控制不住体内鼓噪的心跳。
正如二壮所说,他不是看不出解云琅对自己的不同,只是始终不敢确认。
如果只是误会,那再好不过,但倘若是真的......于他二人而言,岂非灭顶之灾。
想到此,秦羽心里忽的窜上一股热意,同时又打了个寒颤。
“没有那般严重,只是错觉。”
他闭着眼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靠着门板久久没有停歇。
许是念力有效,直到他的心绪渐渐平复,耳边再听不到自己的心跳,睁眼已是漆黑一片。
在黑暗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只是虚妄。”
与此同时,解云琅立在窗前,久久凝望着秦羽的房门,直到夜幕深沉,才将目光从一团黑暗中收了回来。
方吉在桌边等得快睡着了,解云琅才允许他回自己房里去睡。
“往后这样的话不许说,莫要惹是非,当心二壮听见了揍你。”解云琅警醒方吉一句。
方吉皱着张脸,无奈道:“大人,这话你都说了好多遍了,就是蠢蛋也记住了。”
听他这般回答,解云琅才确定他真的记住了,给了方吉一些碎银明日买些零嘴作为补偿。
方吉有些不解道:“大人,你既然这般在乎秦羽,干嘛不直接跟他说。”
解云琅沉默了。
他也不确定自己在害怕什么。
是怕秦羽对自己并无他念,还是怕自己这样一个本就不受待见的人,反把他拖累......
“我没有很在乎他,只是看他身子弱,怕他倒在半路而已。”解云琅如是哄骗自己。
方吉摇摇头:“不懂......”
“你不必懂,照我说的做便是。”解云琅吊起眉宇道。
方吉揉着眼睛默默回房睡了。
他走后,解云琅眉宇又放了下来,一个人吹熄了蜡烛坐在床边。
·
正如解云琅所言,离开了这个驿馆后,一连几日都只有荒郊野岭,找不到可以落脚之处,四人只能在马车上将就过夜。
秦羽在包裹里缩了好几夜,浑身酸痛,只觉连呼吸都是累的,身上还多了好几处淤青,都是在行路时撞出来的,整张脸都黯淡了许多。
他没有因此说什么,只是默默伸展四肢,解云琅见状便会让方吉他们停下歇息。
这一段路歇息的次数比先前多了一倍,好不容易几人终于到了地图上标记的最后一个驿馆,在看到隐匿在深山老林里的屋舍时,方吉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敲门。
此时处在申时左右,阳光变换了角度,屋舍像是山坳投射在林中的阴影。接天古柏如狰狞鬼爪般悬在驿馆上空,黑色的瓦片覆着一层白灰,点点青苔从缝隙中流出,好似不明生物的血液。
“大人,这驿馆看上去好像没有人,咱们还要进去吗?”方吉试探性问解云琅道。
解云琅站在车辕上远眺。
驿馆的确看上去阴森森的,里头也没什么人影,想来可能荒废许久,但众人赶路多日,早已人困马乏,实在是需要个歇息的地方。
秦羽累得今日几乎没说一句话,解云琅看着心焦,还是决定进驿馆看一眼:“进去看看,哪怕什么都没有,好歹有个蔽风的地方。”
方吉迟疑道:“大人,我好像听到里边有动静......”
“该不会是野兽什么的吧,这种林子如果没有人,很容易跑进来东西的。”二壮也跟着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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