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云琅看了眼秦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小声同秦羽道了一句:“你这话还真管用。”
秦羽也小声回道:“贫道从未失手。”
解云琅点点头,看来带他出来真是个明智之举。
二人陪着李婶坐了一会儿,天色渐晚,门外忽而传来脚步声。
一个黑黢黢的人踉跄着出现在门外,垂着脑袋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味。
秦羽和解云琅还没看清来人,李婶一闻到味道便“蹭”一下站起,抄起凳子就冲向那人。
二人惊了,赶忙让二壮和方吉拦住她。
“你个老不死的!老娘跟你拼了!”
任谁也没料到李婶力道大得惊人,二壮和方吉被她生生推了开,她一人拿着凳子砸向来人,来人条件反射就是躲走,边喊边逃:“来人吶!杀人啦!”
“杀人!杀人!我叫你杀人!瑛儿她都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李婶哭喊着砸自家丈夫,而黄富却是任打任骂,躲到一个打不到的角落,依旧顾自喝酒。
“李大娘,你先冷静!”
二壮和方吉找准机会,一把夺下凳子,扶着李婶进了屋。
解云琅和秦羽来到院子,向角落里的黄富走去。
还未靠近便是一股酒味,秦羽堪堪停步,解云琅一人上前:“你是黄富?”
黄富缩在杂物里,灌了口酒,迷蒙地看向他:“你谁?”
“你昨日溜进柳家客栈放火,被人追打出街,在街上躲了一夜。”解云琅道。
黄富被说中了,心情不好,破口大骂:“你他娘谁,管老子这么多事?滚!”
秦羽给二壮使了个眼色,二壮撸起袖子搬开杂物,将人给拎了出来,别看黄富看上去一个男人,实际瘦得跟鸡仔似的。
解云琅让方吉去舀一盆凉水浇醒黄富,随后拉去屋内。
被凉水浇醒的黄富,在听到来人是知县后,整个人瞬间不一样了,干脆跪在地上同解云琅答话:“大人饶命!小的一时冲撞大人,大人您......”
“够了。”解云琅让他们坐好,只需老实回答问题。
李婶哭得抽抽搭搭的,黄富抱着脑袋蹲在一旁。
解云琅将之前打听到的信息又同二人问了一遍,得到一致的回答,随后命他二人将黄瑛出嫁的情况细细交代。
黄富道:“出嫁那日她说什么也不肯穿嫁衣,是我打晕了她,叫她娘给她换上的,然后就锁在屋子里等接亲的人来。”
“但是等接亲的人来了,打开门一看,那丫头竟然从窗户逃了出去,然后我就叫人一起去找。找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天都快黑了才从娘娘庙里找到她。找到她之后就赶紧让送上花轿,叫他们抬了去。”
黄富的讲述极其简单,简单而言,就是黄瑛出嫁那日逃走过一次。
没等解云琅他们开口,李婶却先哭着道:“要是早知道瑛儿她嫁过去会死,不如就随她去,要做生意做什么都随她!就是死在路上了,也好过这么没了......也怪我,怪我为什么没护着她,走时她在花轿上一声不吭,该是恨死了我吧......”
秦羽察觉到异样,问道:“黄瑛她被你们抓回后没有反抗么?”
李婶抽泣道:“她倒是想反抗,估计也没力气了。先前被打昏了一次,后来哭喊了那么久,中途又跑出去了,找到时她脸上惨白都没有什么表情,上花轿时看都不看我一眼,估计是死心了吧,唉,都怪我......”
秦羽和解云琅对视一眼。
如果真有人在送亲途中顶替了黄瑛,最有可能就是在跑出去的这段时间内行动。
“娘娘庙在何处?”
“出了巷子往北走,走到郊外就是。”
解云琅了解了始末,即刻准备动身,将那木镯留给李婶,同二人告辞。
解云琅和方吉先走出了院子,秦羽转身找到李婶,并给了她两张符,安慰道:“贫道出行匆忙,只带着两张护身符,二位自此修身养性,忌酒忌怒,但行好事,自可安享晚年。”
李婶带着黄瑛的木镯,捏着黄符,姗姗落泪:“多谢半仙!”
黄富一直呆愣着脸,在拿到黄符后,不知怎的眼眶渐渐湿了,继而开始抽泣,最后倒在地上大哭,呼唤着黄瑛的名字。
秦羽转身离去,二壮把门掩上。
哭声被隔绝在一方小小的院内,巷子里酒味淡了些。
秦羽往巷外走,见解云琅二人正站在原地等二人。
“怎么不走了?”
秦羽看向解云琅,对方的目光从自己身后默默转移到跟前:“没事,走吧。”
这厮一定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说,秦羽也没兴趣问。
“大人,眼看天快黑了,咱们要不明日再去吧?”方吉抬头找了眼太阳,发觉已经在西山了。
解云琅道:“去趟庙而已,费不了多长时间,你累了就先回客栈吧,吩咐小二备好饭菜和热水,我很快回去。”
方吉确实累了,听他这般说,乐得点头。
秦羽看了眼二壮,张了张嘴:“我们也回去了。”
“你留下。”
“......”
解云琅瞧了眼二壮,又看向秦羽:“他可以走,你得随我一起去。”
秦羽无言瞪了他一会儿:“为什么。”
“因为我发觉你除了画像外还有点用。”解云琅笑了笑,道:“左右咱们住一间房,你待在屋里也无事可做,也省得我回得晚了打搅你。”
“胸口贴膏药,大人还真是贴心。”秦羽冷笑半声,没笑完就被解云琅拽着胳膊走了。
“早去早回啊!”
方吉和二壮目送自家主子背影渐渐消失,而就在二人准备回客栈时,忽然几滴雨直直落在了他们头上。
第16章
芙蕖县内水多桥多,岸边密密麻麻生长着水生绿叶,若是夏季,望过去该是一片粉莲,可惜来时不逢,只能看些绿叶消遣。
秦羽被解云琅拉着走上桥头,趁对方探头望向桥下时默默抽回手。
解云琅回头看他:“生气了?”
秦羽淡淡道:“只是累了。”
从来也不指望这厮能做什么好事,何谈气不气的。
解云琅不信道:“你瞧底下那些叶子。”
秦羽瞥了一眼:“挺好,挺绿的。”
解云琅:“跟你的脸色差不多。”
秦羽:“......”
“天要暗了,离娘娘庙还有些路,早去早回。”
秦羽越过解云琅快步下了桥。
二人一路到了郊外,两侧的树冠十分茂密,风过响起一阵窣窣声,听上去似下雨一般。
在视野的尽头,一座斑驳的庙宇驻在两方分岔的路之间,周围没有一个行人。
秦羽和解云琅走进敞开的庙门,不约而同看向中心的神像。
神像整体由白石雕刻,女神娘娘头戴羽冠,体挂玄衣,身披红绸披风,手捧玉如意,看上去该是个赐福庇佑的。
解云琅下意识问道:“这供的是什么神?”
秦羽瞧了眼整体,道:“应该是民间各自供奉的小神,类似土地、山神。”
解云琅不屑一笑:“供这些有用么?是能降雨丰田还是怎的。”
秦羽道:“世人大多只是存个念想,只要心存善念,不为祸人间,大人又何必这般计较。”
解云琅阴沉着脸:“可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所言心存善念,多的是妖言惑众、害人敛财之辈,此风若是不禁,一国倾颓是迟早之事。”
秦羽点点头,看向他道:“看来大人是深受其害,否则也不会这般大胆说这掉脑袋的话。”
解云琅微微一笑:“此处只有你我,怕什么。”
“大人就这般信我?”
秦羽有些意外,当他看到解云琅嘴角的笑意,当即便反应过来。
同样一句话,出自不同人嘴里,效果也是不同的。
解云琅是阁老之子,自己则是个乡野小民,若真要拿这话做文章,这帽子反倒容易扣到自己头上。
因此解云琅并不是有多信任自己,他是料定了自己奈何不了他。
也幸好秦羽并不打算靠这点小事入手。
“倘若这庙里还有第三个人呢?”
秦羽随口道了一句,把话题引回庙里。
解云琅闻言,默默在庙里查看起来。
秦羽的话不无道理,这种在郊外荒野的庙有极大可能会被流浪汉或者恶人占据,白日里也许会出去,但黄昏以及夜晚便会返回,二人说话时才刚进庙不熟悉情况,也许此时正有人躲在角落也不一定。
解云琅从左自右在庙里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倒是在神像背后发现一扇门,打开后便是庙外,左右就是分岔路。
“这庙就这么大点儿,若是有线索,也只能在堂内或者周围。”
闻言,秦羽便在庙内四下查看起来。
他先从站着的位置为中心开始搜查,只见面前的供桌十分陈旧,桌面上摆着几盘烂透了的供品,左右红烛也只剩一小截,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人来供奉了。
秦羽撩开供桌上的红布,在桌底发现几条写着字的红绸。
这些红绸一看就是信众们许愿用的,在上面写上心愿,再挂在神像之前,祈祷娘娘能够让他们心想事成。
秦羽将这些红绸展开铺在桌上,仔细瞧看起上面的字。
“愿娘娘庇佑,家人安康。”
“愿娘娘庇佑,我儿高中。”
“愿娘娘庇佑,有情人成眷属。”
“......”
在神像面前,没有人会拒绝留下祈愿。
秦羽猜测黄瑛逃至此时,也许会留下只言词组。
他在一条条红绸中辨认着可能的线索,并未注意到某人默默站在了他身后。
“在看什么?”
解云琅凑到秦羽身边,看了眼红绸上的字,道:“你觉得黄瑛会写这玩意儿?”
秦羽没抬头,淡淡道:“也许吧,只是猜测。”
解云琅笑了笑:“我说你莫不是扮神仙扮魔怔了,不是所有人都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再者说,黄瑛她是慌乱之际逃到此,这庙又已经荒废经年了,哪儿来的笔墨供她写这个?”
秦羽翻找的手一顿,忽然他将桌面上的红绸一个个翻过面来。
解云琅看到他的动作,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见他动作太慢,还是帮着一起将红绸翻面。
然而就在解云琅翻到第二条时,手中的红绸反面瞧着有些异样。
解云琅唤了秦羽一声,秦羽凑过来看,只见那红绸上有一层红褐干涩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隐约间似乎组合成一串文字。
“这是,血?”
解云琅只是猜测,毕竟他看不出上头究竟是污渍还是真有文字。
秦羽拿起红绸,细细瞧着,慢慢念出上面的字:“瑛,来世化鹤,遨游天地,虽死不惜。”
解云琅微微睁眼,脸凑到红绸前看了好一会儿,不禁诧异道:“......还真是这么写的。”
秦羽见他这幅惊讶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不由道:“不知大人可听过一个说法。”
“什么?”
“论起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说,意多不如心诚,在神前三叩九拜,不如心内随口一言。”秦羽看向神像道:“黄瑛她走投无路之际留下的愿望,岂知竟然成真,也许她如今正生在哪个白鹤巢里,做着前世受苦的梦呢。”
“扯淡。”
解云琅声音沉稳清晰富有力量,在空旷的庙内引起阵阵回声。
“要真管用,我们找了这么久线索,干脆把另一个黄瑛的下落直接告诉我们得了。”解云琅把红绸扔回桌上,转身接着在庙里搜查。
秦羽瞥了眼他的背影,笑道:“大人何妨一试。”
“本官可不是方吉。”解云琅一副坚决不上当的模样。
秦羽立在原地,悠哉乐道:“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方吉有什么要紧的。”
解云琅忽然想起,那个该死的帷帽还被方吉好好收在包袱里。
回去就扔了它!
“你若是闲得慌,大可以在这里站到天黑。”
说好的早来早回,眼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干活,解云琅越想越不对,回头把站着不动的秦羽指派去东面。
“大人方才不都看过了?”秦羽不甚情愿地走动几步。
这庙里一览无遗,唯一荫蔽的地方就是那供桌,也被搜查过了,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找。
“此地已经没有线索了,贫道无计可施。”
秦羽摇摇头,解云琅却对着他神秘一笑,道:“我有办法。”
秦羽难得好奇,抬眼看他:“大人有何妙计?”
解云琅也跟着挨过来,举起手拢在唇边,认真道:“你问问她去。”
秦羽:“谁?”
解云琅神情严肃,抬了抬下巴,指了指神像。
“......”
秦羽无言盯着他,解云琅一时没崩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是说心诚么,你俩又都是神啊仙的,何妨一试?”
秦羽微微一笑:“天色已晚,我看就不必查了,告辞。”
解云琅还在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秦羽已经大步走到了庙门口,在他左脚刚迈出一步时,天上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片刻后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雷,大雨倾盆而下。
雨幕将天地骤然遮盖,一眼望去,山林与路全都被冲散在汪洋大海中,身处的娘娘庙犹如一座孤岛,层层涌来的雨浪似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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