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颔首:“那么我就先去照看我外公了。”
“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家。”
“不麻烦谈小姐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有个叔叔有车,他会送我们回去的。”
方逾说完转过身,跟谈云舒之间的距离拉远。
谈云舒的眼前成了冰冷的医院的墙壁,经年累月之下,墙壁早就不是白色了,而是呈出来一种复杂的灰黑色,她看着这处,目光有些失焦,过了几秒,她把脑袋侧过去,看见方逾正在跟她的外公聊着什么,脸上的笑容浮现,跟在她面前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谈云舒颓然地垂下眼睫,一时间又觉得自己被潮水吞没,她的眼睛涩涩地生疼,像是进了干燥的沙砾一般,就连肺叶也觉得很沉重,让她的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跟你之间唯有两清才最适合。
两清……
要怎么两清?
从她将方逾当消遣开始、从她给方逾递请柬的那一刻起,她们就不能两清了。
整座医院都像是在她的视野里颠倒倾覆,让她一阵天旋地转。
是手机铃声将她拉回现实。
是沈映之打来的电话,她的思绪徐徐回笼,又往方逾的方向看了眼,随后匆匆地朝外走,等到阳光将她驱赶了她一身的寒意,她才接听了这通电话。
自从上次跟沈映之吵过一架后,她们一直没有联系。
远叔在不远处看见她出来,过来给她撑着伞。
谈云舒道了声谢,接过伞自己撑着,下一秒,沈映之的声音才主动响起:“你什么时候回柳城?”
“明天。”
“明天下午我要回京城了。”
“嗯。”谈云舒尾音稍扬,“指望着我去送你吗?”
沈映之在手机那端笑了声,像是被呛到了一般,说:“谈云舒,你现在说话可真的不客气,我们朋友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句话的意思两个人都清楚。
“嗯,是不应该。”
谈云舒的口吻听上去很自然,却悄悄地舒了口气。
诚然现在的方逾找工作不会像以前找兼职那样费力,如果真的没有这份总助的工作,方逾也可以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但前提是方逾自己不想干了,而不是因为她导致的。
而她跟沈映之能谈的条件是什么呢?只有“友谊”两个字而已。
好在沈映之妥协了。
两人没有多聊,只是定下来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因为谈云舒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度假区这边一直待着,还有些事情要回到公司处理才行。
电话挂断,方德明的观察也结束了。
谈云舒一转身,正巧看见方逾扶着老人家从大厅出来,她轻抿着唇,还是走了过去,把伞往方逾和方德明那里倾斜,给她们挡住了一些紫外线强烈的阳光。
方逾对她说的这番话并不算什么。
都是她该受的。
“方爷爷。”谈云舒喊了一声,她笑眼弯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希望您尽快康复。”
方德明点点头,发出一些让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老人家露出来的眼睛有些浑浊,但里面的情感还是容易被看见的,他是在表达自己的感谢。
“我外公说谢谢你。”方逾在一旁当着翻译。
“别再说谢谢了,方爷爷。”
不过留给他们交流的时间并不多,方逾说的有人接是真的,方正大叔正巧接了一波人从柳城回来,正要赶回家去吃午饭,他来到镇医院门口接方逾和方德明。
谈云舒一路跟着他们到车边,看着方逾跟自己的外公上了车,她才转过身上了车。
车里,方正大叔看了眼内置后视镜,而后问起方逾:“小愉,撑伞的那个人是谁啊?”
“救了外公的陌生人。”
方正不疑有他,转而说:“但我看着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开着车看着路,脑子里回想了一下,没几秒就想起来了,“好像是‘山雨’酒店的老板?之前拉客人去度假区那边的时候见到过。”
“方正叔,你记性那么好啊。”
“那是的咯,拉的一些老顾客你总要能聊的,主要是我觉着这个‘山雨’酒店的老板比较好记,当时度假区那边搞什么活动,可隆重了,她参加了那个剪彩,看起来那么年轻,感觉跟你差不多大……”
方逾安静地听着,陪着一个微笑,就像是听一个方正拉过的乘客的故事那般。
-
山雨酒店是谈云煦起的名,在兰定县有了度假区的计划后,他就参与进来搞了这个项目,但他自己做事不计后果,到头来山雨酒店前几年差不多是烂在了他的手里,直到谈云舒接手了以后才逐渐盘活,现在山雨酒店已然是度假区这边最有代表性的酒店之一。
这几年谈云舒来过这边几次,大部分都是度假区有重要决策或者活动的时候她才出席,见过她的人也多。
但她不是谁都记得。
回到酒店以后,她就找经理要来了方德明在度假区这边的工作信息,而后对经理嘱咐了几句,才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要让方逾怎么报答自己呢?
谈云舒陷入了沉思。
不让方逾删掉自己的微信?让方逾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还是说让方逾喜欢自己?
……
不,这些都不是眼下的她目前最想得到的,而且她不可能强迫方逾还像以前那样,这样只会让她们本就冰冻的关系更加寒冷。
谈云舒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进了浴室洗澡。
但是6月9号这个日期让人敏感。
六年前的6月9号是她们毕业的日子,她也是在这一天,向方逾递上了请柬。
淋浴的水滴密密麻麻,打湿了她的脸,水顺着往下疾流着,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个重要的事情——
在方逾的眼里,她是否已经是一个已婚人士?
意识到这点,谈云舒别开脸,她的睫毛上全是水,眼前的视野很模糊,但心脏像是就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洗过澡,她的头发上还裹着头巾,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点开了跟方逾的聊天对话框,她很想发自己没结婚的消息过去,但这样会显得很突兀。
最终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发了一句话过去:【妈妈,我都说了我不想结婚,那些人我也都不喜欢,别逼我了可以吗?】
等一分钟过去,她又假装撤回,随后补一行字:【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
第45章
方逾的假期就到5号, 她给自己买的机票是下午四点钟的,是在回程的高峰期,把堵车的时间和过安检的时间算上, 她差不多上午十点就要从家里出发, 这样才有可能不迟到顺利登机。
因为她要回那么远的京城工作,方家的氛围都有些沉重, 不过这也是这几年总是要面临的情况,再不舍也没有办法, 妈妈和外婆就勉强扬起笑容来,方德明的脸上还扎着绷带, 还是不太能讲话,却也拍了拍孙女的肩来缓解离别的伤感。
乡下的日子安宁静谧,清新的空气可以抚平很多负面的情绪和思想似的。
一大早,方逾就起来收拾行李。
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箱子, 现在妈妈和外婆又给她多拿了一些耐放的干货, 比如晒干的菌子和果干, 都是家里自己做的,就装在一个看上去很干净的袋子里,外面一瞧都不知道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没太多, 怕方逾拿着麻烦。
因为方德明受了伤, 方芹回柳城的时间就往后延了延,现在看着出脱得越发耀眼的女儿,她满是欣慰,说:“回京城了以后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啊,还有……”她停了一下, “要是有时间的话, 谈个恋爱也可以的,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小愉。”
方逾笑着道:“我读高中的时候你都不是这么说的,妈。”
“那17岁和27岁能一样吗?”方芹给了她一记白眼。
方逾歪了歪脑袋,她故意的。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聊,方芹就收到了方正打来的电话,说是自己的车出问题了,要拉去修,趁现在还没到点,让她们多去联系一下别的野车,看看来不来得及。
但现在能来得及什么?人家野车在这样的节假日都要提前预约的,人早满了。
方正在电话那端也很无奈:“前几天我就发现车有点问题,一直没去修,准备等收假了在柳城的时候再修,芹姐,不好意思啊……”
方芹:“……”
最终也不能说什么。
方逾看着妈妈沉下来的脸色,按了按妈妈的手臂,说:“没事,妈,我一会儿就先去镇上打车去县里,大巴车到柳城机场旁边的客运站一样的。”
就说要转乘有些麻烦而已。
方芹张了下嘴,说了声“好”,又开始检查着有没有什么东西让女儿带上的。
她刚进了房间,方逾就见一辆眼熟的黑色轿车出现在了前面,而后越来越近,直到停在了方家的院子。
谈云舒下了车,看见方逾,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今天要回柳城,现在来看看方爷爷。”
这个理由天经地义,方逾点了点头,没有拦着。
方芹从房间出来,就看见谈云舒在关怀着在院子的树下乘凉的方德明,金秀老太太也在一边时不时聊着,她有些诧异,随后看了眼女儿。
“方阿姨。”谈云舒又微笑着跟方芹打招呼。
方芹也笑:“谈小姐,难为你了。”
“不会。”
谈云舒还不是空手来的,还买了几份老人家的补品,老人家一番推拒都被她以“有缘”两个字给打回去了,态度坚决,方家人也没有办法。
过了会儿,谈云舒才似是不经意地问:“方小姐今天回京城吗?”
她看见了方逾的行李箱和袋子。
“嗯。”
两人对视着,谈云舒眨了眨眼,她又问:“是从柳城乘坐飞机吗?如果是的话,我正好也要去柳城的机场一趟,方小姐可以跟我一起,我们也可以有个照应。”
“好。”方逾就这样应了下来。
谈云舒的一颗心像是被充了气,在往天上飞,也像是被泡在气泡水里似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播放。
她还以为会不那么顺利,但方逾答应得很干脆。
是昨晚发过去的消息奏效了?谈云舒禁不住猜测着,只是面上不显,当这个回答不那么意外。
方芹成了在场最意外的那一个,她还以为女儿会拒绝,因为女儿之前跟谈云舒的友情结尾闹那么难看,不过方逾现在成熟了这么多,有自己的想法,她再意外也不会出来说什么。
没多久,方逾就跟家里人道了别,远叔本想来放她的行李箱,还被她拒绝了:“我自己来就可以,谢谢叔叔。”
“…… 不客气。”远叔木讷地挠了下后脑。
而谈云舒这一次就在后座坐着,她在左,方逾在右,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
轿车缓缓驶离原地,透过车窗能看见方芹和方德明在朝着她们挥手,而金秀老太太在抹着自己的眼泪,不舍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一直到轿车拐了弯,方家的一切就都看不见了。
方逾闭上眼,把自己的情绪掩了掩,过了几秒后,她的睫毛颤了两下,旋即把脑袋转过去,没什么温度地看着谈云舒,问:“那些补品多少钱?”
谈云舒支着自己的脑袋,说:“那是我孝敬两位老人家的,跟你没关系。”
“我是他们的孙女,就跟我有关系。”
“……”
方逾才不管那么多:“我给你按照一千来算,车费一百五,一共一千一百五,转你微信了。”她一顿,“如果你不接收的话,我也不勉强,只是后续我不会告诉我外公的情况给你。”
这也是方逾上车的原因之一,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更好。
“……”谈云舒接受了这笔钱。
方逾的话她俩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再不收下,她以后再给方逾发消息过去又会是刺眼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只是看着微信聊天框里的橙色转账记录,她难免也会看见自己昨晚发过去的消息,那条“误发”的已经被她撤回了,只有系统的提醒,但那句“不好意思,我发错人了”还在。
可她昨晚等到现在,方逾一直都没有回复过来,就那样明晃晃地晾着她。
她抿了抿唇,支着脑袋的手用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头发,视线再度投到在一侧的方逾身上,两人之间就隔了不到一米,很近,近到她可以看清方逾的睫毛似的。
不过这两天见着的方逾都没有戴眼镜,那副她没有摘过的金丝眼镜去哪儿了?
这么想着,谈云舒也问出了口:“你的眼镜呢?方逾。”
只有一个不怎么说话的远叔在,谈云舒就不会那么客气地喊方逾“方小姐”了。
方逾看着窗外的景色,头也没回,说:“不知道。”
“……”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远叔再迟钝也能感受到。
“叔叔,麻烦你一会儿把车停在镇医院那块一下。”方逾说。
远叔:“好的。”
谈云舒有些紧张起来:“你有些不舒服吗?”
“不是。”多余的话方逾就没说了,她自己家里的情况她没必要跟谈云舒解释什么。
谈云舒本来飞扬的心又被方逾的态度给硬生生地攥了回来,她的眉心轻轻蹙着,唇角往下压,谁看了都能发现她的不开心。
偏偏方逾根本不看她。
她也歇了再开口的心思,眼睫轻轻合上,一副恬然的模样。
远叔照着方逾说的把轿车停在了镇医院附近,没挡着别人的路。
“谢谢叔叔,我很快就回来。”方逾打开车门。
谈云舒只当她后面那句话是对自己讲的,还撩起眼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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