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 难再收回, 就连她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绝情和狠心,更何况身后的灵衍——她的眸子暗了暗, 伏下身子,再不挣扎。
江灵殊实在太怕,太怕被看出自己与妖作伴的事实,若果真如此,她将丢的,可远不仅仅是那近在咫尺的内门弟子的身份。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便撇清了自己。
“这才对,”云袖欣慰地点点头,“众弟子中,你的勤勉是数一数二的,师姐最看好你。切莫忘了,妖就是妖,不必对妖有任何怜悯之情,以免落人话柄。”
“师姐的教诲,师妹记下了。”江灵殊应道,不再与灵衍对视就将其收进了锁妖囊中。
“嗯,既已收服了妖物,便别再耽搁,这就回去吧。想来你是这批弟子中头一个完成师门所嘱的,成为掌门弟子这份尊荣,可就非你莫属了。”
江灵殊闻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掌门弟子——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若真的成了……怕是乐得梦里都要醒过来。
只是……她本打算之后再寻机会将灵衍放出去,现下有这么个难缠的师姐盯着,倒是难以成事了。
这便是你我的命数吧。她心中遥遥对着灵衍长叹一声,拜别云袖后便在其眼前使了神行符,一刻不停地回了门派。此时已至深夜,需在自己的住所歇一晚,次日再去面见掌门。
她卧在塌上,望着窗外的月亮,手中紧紧攥着锁妖囊,先前的欢喜全无,只余疲倦和落寞。
为什么要这么快赶回来?江灵殊问自己,却不敢深想,她明白这并不全然是因为云袖在的缘故。
怕后悔吗?可这本就是我心中所愿,又为何要后悔?
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
冷风从未合紧的窗子灌进来,一如她们同寝共眠那一晚。她有些冷,裹紧了被子却还是觉得冷。
就怕是再也不会暖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江灵殊这么念叨着睡着了。
梦里,灵衍睁大了眼睛问她为什么,她什么都说不出,只眼睁睁看着对方受雷火之刑,散了元神。
醒来时,锁妖囊攥的还是那般紧,江灵殊仔细梳洗一番,便动身前往大殿。
通往栖云殿的台阶高而漫长,她一步步走着,尽力不去想着灵衍接下来的命运。
断情绝爱,自己既已做到,不是很好?
大殿之上,灵衍被从锁妖囊放出,愤怒和失望让她径直冲向江灵殊咆哮挥爪,却被无形的锁链牢牢缚住,难以如意。
“嗯——”上方传来掌门如同回响般虚无空旷的声音,“此妖果然凶恶至极,想必你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江灵殊低下头,面上发红:“降妖除魔,本是吾辈应尽之责,便是拼上性命,弟子亦甘之如饴。”
“很好,自明日起,你便为我座下弟子,专精雷咒与火咒。且先将狼妖缚于镇妖塔一层,日日用其修习法术,直至元神耗尽为止,也算是安慰了丧生于这孽畜手下的亡魂。”
江灵殊闻言愣住,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数秒后才叩谢了掌门,慢慢离去了。一路上也不知是怎么走回房里的,许多人向她道喜,她也不答不理。
合上门后,屋中独余她一人,此时此刻,回忆便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灵衍变回狼形,为她暖身那夜——
——梦中的江灵殊不再会掩饰自己的悲伤,终因家人离散而哭泣,灵衍为她舔去眼泪,却不知自己沾了她一脸口水。
她明明于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了,却没有推开她。
为什么……呢?
江灵殊想到深夜,忽地便一跃而起推了门飞奔而出。
镇妖塔中的光线晦暗幽黄,弥漫着野兽的味道和妖气,寂静无声。
她屏吸走在这里,饶是知道这些妖怪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轻易惊动了它们。
唯一的动静来自西面的隔间,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她即刻笃定那里便是关押灵衍之处,贴着墙小心翼翼绕了过去,紧接着便愣住。
“做人好苦,早知道就不做人了。”灵衍正在自言自语,拼命摇着头,带动着捆妖锁哗啦啦地响。
江灵殊捂住嘴,呜咽之声却伴随泪珠的滴落而传了出去。
灵衍猛地回头,虽看不见,却也知来人是谁。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她懒懒地趴在地上,横竖是自己看错了人,既如此,也无谓再去纠结于爱恨。
江灵殊泪流满面地站到灵衍面前:“对,对不起……”
“我想明白了,”灵衍并不看她,“原是我自己糊涂,非要与人作伴,落得这个下场,倒也不冤。”
见对方这般冷漠疏离,她哭得更加厉害:“你要信我,我当时真的没想过要……”
“是,”灵衍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都是因你师姐出现你才如此的。自然,名利殊荣最为重要,修仙问道更是头等大事,我又算什么?不过……只是个害人的妖物罢了……”
“我放你走!”江灵殊脱口而出。
“你放我走?”灵衍微微讶异,“那,那你又如何交代?”
“我自然有我的说辞。”她随口道。
其实并没什么说辞,也知道自己这么个决定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大抵是也得偷跑下山从此藏踪匿迹罢了——总之到头来,自己终究还是要成为一个不入流的游方道士。
她对着捆妖锁念起咒来,却不知此处一应器物皆有感应,早已惊动了守卫弟子。
“快到我身上来!”灵衍五感敏锐,刚一察觉便急急地催促她。
江灵殊还要犹豫,四面八方却已来了人,只得咬咬牙,攥住了她一缕毛发骑了上去。
自己骑着狼的样子还是被人围观了,还是被那么多同门看见的。她自觉再也无颜见人,将脸深深埋了下去。
也不知在无边深夜里狂奔了多久,灵衍终于停下,紧接着一个翻身摆尾,她便滚落在了地上。
一张大口正对着自己,江灵殊闭上眼,不躲不闪,再睁开眼时,灵衍已经闭上了嘴,看了看她,转身走了。
“你去哪……?”江灵殊忍不住哀声问道。
“去哪都不做人了。”灵衍纵身一跃,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应是对人心灰意冷了。
江灵殊抱着膝蜷缩起来,想放声大哭,又怕引来野兽,只得待在原处将就了一夜。
灵衍过回青木狼的生活,正瞄准了一只野兔,想拿它做晚餐。
就在这时,山中却响起了熟悉的呼唤声:“灵衍,灵衍——你出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野兔身子一抖,跑了。
灵衍恨恨地咬了面前一把草,这个女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她!
江灵殊喊得嗓子都快哑了,还是没能让对方现身,自己又累又饿,摇摇晃晃走在山路上。
——脚下一滑。
她闭上眼睛,想想自己既然什么都没了,就这么一了百了也好。
却跌落在一团柔软之中。
接着又像之前那般被甩在了地上。
灵衍怒气冲冲盯着她:“你要死就死远点,别让我看着心烦。”
江灵殊扑上去抱住她的一只腿:“你别走,要走带我一起走。”
“走开!”灵衍正欲抬腿甩开她。
“我不走,你要是再丢下我,我,我就继续从山上摔下来!”
灵衍愣愣地看着对方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好笑——之前她可没发现,她竟还会这样耍无赖。
最后,她还是带着她回了洞府——她到底是心肠软。
再加上江灵殊不知从哪生了火烤了肉给她吃,就更不好再撵她走。
夜晚,石床太小,若一兽一人则容不下,灵衍本想去别处随便睡下,奈何对方一直缠磨着她,只得变回人形与她一同躺着。
她俩面对面瞧着对方,灵衍“哼”了一声,转了过去。江灵殊却在此时从身后环住了她,渐渐不安分起来。
“你,你干什么啊?!”灵衍面红耳赤地想要躲开,却又并不觉得排斥。
江灵殊看着灵衍头上突然冒出的狼耳,心中了然,在她耳边轻声调笑道:“原来,半人之态,是为动情。衍儿,你第一次见我时,就已经动了情……”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试试不就知道了么?”江灵殊一个翻身,吻住了她的唇。
“衍儿,一切皆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才这样补偿你。”
灵衍脸涨得通红:“你,你说得好听!可恶,到底是谁补偿谁啊……”
“我为你舍了与人世相关的一切,你便再为我做一回人,可好?”
……………
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沉沦的,灵衍已记不清,但身体,确确实实地铭记了那彻骨的欢愉。
此去经年,夜夜重温,夜夜不忘。
第49章 太上清虚
待灶台砌好, 已临近傍晚。二人饥肠辘辘时,江灵殊才意识到,她们连瓜果菜蔬都没有, 更别提什么学习厨艺和自己烹饪了。倘若为此再去向凌霄派中取要,实在惹人厌烦, 不过这屋子周围既有大片空地,又有水源, 或许可以……
这念头刚一冒出, 她便赶紧在心中否决了——她是来修习武艺的, 不是来务农耕种的,本应心无旁骛潜心向学, 自然不能事事皆由着突如其来的念想来。
许是刚离开凤祈宫,又无灵衍陪在身边, 自己实在觉着无趣,才会横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静垣见她满面凝重盯着灶台许久未动,早已悄悄去取了晚饭来,将食盒向灶台上重重一放道:“若真要一日三餐都自己来,既费时又费力, 且还落人话柄。倒不如你觉得哪样东西难吃, 便将哪样丢进锅子里调了味热一下就是,岂不省事?”
“还是你想得妥当……”江灵殊轻叹一声,不免有些泄气,早知如此, 又何必两个人忙活这么一整天?
“你也别露出这副神情嘛, ”静垣安慰道, “事情总可以一步步来,往后有什么能带上来的新鲜食材, 我自然都帮你弄来。你才来这里一日,便已学会搭灶台的手艺,等回到凤祈宫中,不就可以向你那个师妹好好炫耀一番了么?”
江灵殊禁不住笑出声来:“噗,炫耀什么?炫耀我会搭灶台?你可真是有意思。”
“就是这样笑才对,你看,我一直无牵无挂,自你来之前,就只能偶尔缠着凌霄君说上几句话,比你孤寂多了。人活着,可不就得时时苦中作乐么?不然,自己就先把自己给愁死了呢。”静垣认认真真望着她道。
她年纪不大,偶然说出的话倒是颇有道理,江灵殊沉默着点了点头,许久才长舒一口气:“你说得是,只是我每每想起师妹,除却自身倍感寂寥之外,总忍不住要担心她,担心她的身子,担心她埋怨我,担心她也觉着孤独,担心她——”
江灵殊对灵衍来凤祈宫前的出身经历只自她口中知晓了那么一些,她清楚那背后必定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也清楚灵衍亦从未淡忘那些事。自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和想法来看,她心中应是藏着不少可称“危险”的念头。
若她在她身边,兴许还能看顾引导。可眼下要分别一年,在对方思及旧事怨愤痛苦时,又还能有谁一直守在她身边安慰她劝导她?
“你这么念着她,她一定也如此念着你——”静垣说到一半儿,突然睁圆了眼睛一拍脑门道:“哎呀,之前一直想着砌灶台,竟把好大一桩事忘了!”
江灵殊被她吓了一跳,忙问何事,却见静垣自怀中摸出一张卷好的信纸塞进她手里:“喏,你的信,下去时养鸽人交予我的,说是今晨便到了。”
惊讶于宫中这么快便寄了信来,江灵殊想也不想,忙不迭地展开信纸。还没见着字时,纸上朵朵簇簇的迎春花便先映入眼帘,不用猜也知道,只有灵衍会对她有这样细致的心思。
心中更为急切,但满眼的热望却在见到那只短短一行的字时凝住了。
——衍儿一切都好,望师姐珍重。两地同心,共待来年。
她难以置信地将信纸翻了面又看,可的的确确便只有那么一行字。
静垣虽未瞧清楚信上内容,但也觉这封信空空荡荡,疑惑道:“这纸上画得这么好看,怎么字只写了一句,难不成你们那儿的人都是这个习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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