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落在信上的泪又算什么呢?灵衍望着那张已无比脆弱的信纸,在心中问道。
想来确实也是真的愧疚吧。她略带讽刺地一笑,揩干了面上的泪水,将那木盒打开。
静卧在丝绸上的宝石金质匕首依旧辉耀如初,只是刀柄末尾处被系上了一条打了相思结的红丝穗,手法看起来有些匆忙,且实在也与这匕首不甚相配,却令人心中一动。灵衍皱皱眉,涌上一团复杂情绪,终究什么也没想,将那封信折好放入盒中,就此合上。
她一言不发坐在床上,盯着木盒瞧了许久,直让阿夏在一旁看着心里发毛,她也不知对方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衍小姐,您可要喝杯茶水润润喉?一会也到了该喝药的时间了。”
灵衍抬头望向她,面色柔和,与方才判若两人:“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真是渴了,那就有劳你了。”
“没,没什么。”阿夏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忙走去倒茶。
不一会儿,明朔又来为灵衍把了脉,瞧了瞧她的脸色,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可算是全无大碍了,不过接下来一个月你还是得好好静养着,按时服药,少出去走动。”
灵衍乖巧地点头答应:“衍儿知道,这两日多谢师叔费心了。”
明朔又嘱咐了些话,便推门出去,正巧碰上沈流烟和萧玉琴两姐妹结伴而来,笑问道:“你们可是来瞧自己的师姐的?”
二人行了礼,应答称是,明朔便点点头:“好孩子,进去吧。”
灵衍本自半卧着发呆,忽见萧沈二人缓步而来,便坐直了身子,换上一副笑容来。
萧玉琴走上前来,眉间隐有几分担心之色,关切地瞧着灵衍道:“我与表姐听说二师姐总算醒了,便赶紧前来探望,二师姐可觉好些了?”
灵衍在心中赞叹对方的演技,自己亦不相让,扶了扶额作出虚弱的模样轻声道:“虽是清醒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难受,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好全吧,多谢二位师妹关怀。”
她说的确也是实话,只不过略夸张了些许而已。
“是吗……”萧玉琴垂眸轻叹,“二师姐可千万要养好身子,如今大师姐忽地就去了凌霄派,一年后才能归来,咱们可都等着二师姐早日康复,好向你请教武艺呢。”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奇怪得很,大师姐与二师姐素来形影不离,本该多留几日才是,为何却走得如此匆忙呢……?”
灵衍抬起头望向她,眸光冰冷,唇边却有一丝笑意。
“你想说什么?”
沈流烟已觉慌乱,低了头不敢看她,萧玉琴却面露讶异之色,不解道:“想说什么?哦,我只是好奇,除却拜仙人为师外,还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让大师姐不得不早早离开?毕竟身为同门,大师姐素日又对我们极好,关心下也是应当的。”
灵衍心内服气,不怒反笑,一字一顿道:“若师妹果真如此关心,自可飞鸽传书相问,想来师姐定会十分感动,泪洒信笺。”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竟将对江灵殊的埋怨与讥讽也夹入了话里,心中又悔又烦,好在那两人并不知晓江灵殊留信给她的事。
“是啊,还有飞鸽传书呢,”萧玉琴欣喜道,“还是二师姐聪明,我怎么就给忘了?那我与表姐这便回去,好好想想该与大师姐说些什么话儿,二师姐可千万得好好养病,多多保重才是。”
灵衍连话都懒得再说,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二人离去。
在她俩转身的瞬间,她便敛了笑容,心中自是暗恨。
想来这萧玉琴大概也知道自己早已将她看了个透彻,所以特地挑了这么个“好”时候前来给她添堵,偏偏言语和神情又都恰到好处挑不出错来,叫人连个发作的机会都没有。
她虽深深厌恶,却也实在佩服。
灵衍向后倚下去,长吁一口气。
她本就厌烦了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之前不过因江灵殊的缘故不得不与其打交道,现在江灵殊不在,以后倒是可以尽量想法子避开。
这一年,她到底是要一个人走过了。
先前的怨愤在此刻降下几分,不舍和眷念随即席卷而上。
原本以为,梦醒之后便能见到心念之人,可自己祈盼相会的念头,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梦醒,梦醒。
第42章 落雨
只一日相隔, 江灵殊便再次下山上山,疲惫之余,心境自然也是大不相同。她独自一人, 本就已是心事重重。加上今日天色阴沉,郁景更增愁绪, 一路垂首无精打采,只是麻木向前行进。虽然二上仙山的路上全无迷阵或其他阻碍, 好似已认可了她的身份一般, 却也无法让她就此高兴起来。
江灵殊走着走着, 只觉得林中越来越暗,风亦一阵凉过一阵。心里已在犯着嘀咕, 抬起头从树木缝隙中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冷不防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入眼中, 紧接着密密急雨便忽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儿劈头盖脸砸下来,连树木也抵挡不住这雨势。
冬末初春的雨最是寒凉,又下得不小,江灵殊在这林子里也找不到什么避雨之处,不一会儿身上便已浸得冰凉透骨, 耳畔只闻雨声如珠玉般倾落盘中。
她开始时还将手抬起, 以衣袖遮着头顶疾步奔跑,后来见这雨越下越大,遮也无用,索性放下胳膊, 像先前那样不急不缓地走起来, 仍由磅礴大雨将自己淋了个透。
“呵, ”江灵殊抹了把面上的雨水,“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雨, 偏这时候下了,可是老天故意与我为难。”心中也埋怨自己,什么都带了,却唯独没想到带伞。
风霞殿内,灵衍捧着热姜汤,听着窗外雨声,看着阿夏因屋中实在太暗而点起一盏盏灯,只觉对方眉心深锁,似有隐忧。
“看你这样,可是出什么事了?”
“啊?”阿夏本在想些事情,忽地回过神来,手中点灯的蜡烛晃了一晃,落下一滴烛。
她吃痛摇了摇头:“没,没事。”
灵衍轻叹一声:“你平时一向爽利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唉,”阿夏搁了蜡烛,走到窗边,“先前少宫主离开时,仿佛没有带伞。”
灵衍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望向窗子,又垂了眼眸,咬唇在心里哼了一声。
——笨蛋,平时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连这种小事上都做不妥当,活该你淋雨。
不对,谁让你走得这么急!
若她瞧见江灵殊此时的样子,定然不忍再责怪——对方此时正紧紧握着雪练,双手将行囊抱在胸前,只怕被大雨冲散。发丝紧贴着后背与两颊,鞋袜与衣摆皆已被湿泥浸染,垂着头一步步走在暗不见光的林中,整个人只可用“狼狈”一词来形容。
她素来要强,一向坚忍,可到底也只是一个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女孩儿。如今诸多痛楚烦忧积压于心,又逢此大雨落得如此窘迫,憋了一路的泪终于再也忍不住,雨水混合着泪水在面上滑落,身旁又无人安慰,实在凄楚可怜。
虽然沉浸在伤心和莫名的委屈之中,江灵殊还是第一时间从嘈杂雨声中听到了自正前方而来的匆匆不乏声,不由眉头一紧,单手将剑鞘推开了寸许。
当那人气喘吁吁地奔到她面前时,她才松了口气——面前是一个穿着凌霄派弟子服的女孩子,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正睁着双大大的眸子惊异地瞧着她。足边亦被落雨打湿浸了泥污,只是人家举着一把结实的油纸伞,到底还是比她好上太多了。
“你,你应该就是江灵殊吧?”女孩犹喘着气,显见是一路疾跑而来,也等不及缓缓再问。
“嗯。”江灵殊点点头,除了一句应答,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哎呀,快,快到伞下来。”那女孩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早知道你连伞也没带,我就多带一把了。”她急急将江灵殊拉到自己身边,把伞向她移了移,接着与她一道继续向前。
“没事,反正都已经淋透了……”江灵殊自嘲一笑,“对了,你是?”
“我叫静垣,”对方爽朗一笑,“平时总是做些帮凌霄君传话之类的事儿,他特叫我来接应你……诶,说不定正好是算准了你没带伞呢!”
“原来如此,多谢了。”江灵殊向她笑了笑。现在头上无雨落下,可算是能好好地擦把脸了。
“谢什么,不还是迟了。”静垣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唉,这雨也是,突然变下这么大,不过,昨日和今天凌霄派里的动静,可比这雨还大呢。”她向江灵殊耳畔凑了凑说道,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江灵殊听出话中意思,便问:“可是因为我?”
“嗯,”静垣被这么一问,便滔滔不绝起来,“正是!凌霄君要收一个凡俗门派的弟子做徒弟的事儿一传开,弟子们之间都炸开锅了!咳咳,不过我可没和他们一块儿议论。总之羡慕的人有,嫉妒的人更多,反正往后你也不必与其他人来往,亦不用多想什么,只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她说话的神情十分生动活泼,江灵殊看着不由一笑,心情便比独自一人时好了些许,又问她:“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关于凌霄君百年前那位徒弟的事?”
“百年前的徒弟?”静垣摇摇头,“这我哪能听说,门中无人提起过,大概就连现在的几位年轻长老也是不知的。不过你这么一说,恐怕后山那间屋子,就是凌霄君先前的徒弟所居呢……”
“后山的屋子?除凌霄君所居的那一座,还有别的房子?”
“嗯,”静垣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一下,“那屋子就在竹林后头的瀑布前,门前不远处即是悬崖,门后飞瀑泉流,积成一潭,顺山侧落下。加上平日天气好时总是光照充足明媚,那景色,可是壮阔得紧!凌霄君先前命我每隔一段时日便去那打扫一番,昨日亦然,想来是要叫你住在那里。”
静垣认真地瞧着江灵殊道:“等你见着那屋子,就知道我说的可真了。我虽不知什么百年前的事,但我想,若凌霄君先前真有个徒弟,那他必定是十分喜爱他,才会将那么好的地方给他住,自己却住在竹林子里。”
江灵殊闻言,情绪复杂,却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才对。
她还是抱有一丝荒唐的希望,希望自己此时此刻不过是在做梦,梦醒之后,她躺在风霞殿中自己的床上,然后去瞧灵衍——陪着她,与她说话,怎么样都好。
可现实便正如这场大雨般匆忙又恶劣,容不得人一丝逃避和幻想。
隐隐约约的,她觉着伞上的雨点似乎不像先前那般密集了,雨声亦小了许多。
又过了一会儿,周身渐渐宁静,上方终于只能听见偶尔从树上落下的残雨声,与此同时,前方亮光涌现,二人显见是已走至了盘旋石阶处。
“哎呀,这雨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静垣伸手探了探,将伞合起,仰头向天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看起来十分舒畅。
这雨哪里去得快了……江灵殊想到自己先前被淋了那么久,不由狐疑地盯着静垣,揣测她究竟是缺根筋还是真的天生乐观开朗。
“就快到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事情没有?今后一年里,除了凌霄君,你相处最多的人恐怕就是我了。”踏上石阶后,静垣对江灵殊说道。
“嗯,想问的事……”江灵殊沉吟片刻抬头望向她,“凌霄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觉着有些怕他么?”
“怕?”静垣惊讶地瞧着她,随即一笑道,“我知道,乍一听凌霄君的名号,得知他的岁数,自然是会怕的。可他并非是什么严厉的人,亦不古板,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他还会讲故事给我听呢。你就放心好了,我也会常常去后山陪你说话的。”
“多谢。”有个好性子易相处的人在身边,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江灵殊虽仍未从与灵衍分别的郁结中脱离,但心里也算稍稍安稳了些。
石阶上无树木遮挡,微风携着雨后的寒凉时不时吹过,江灵殊本就淋了雨,又在此经了风,忽地便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中暗道不好。未免自己第一天来此就生了病被人议论娇弱无用,便悄悄运功活络经脉,生热驱寒。
静垣侧过头,伸出一指试了试她额上温度,吁了口气道:“还好没发热,不过你淋了雨,一会儿可得洗个热水澡去去身上寒意。”
江灵殊点点头,心中浮起一丝暖意,对方如此细致关怀,倒是让她想起了阿夏。
只一日不到,她再次踏上这百级石阶,身份变化之余,心境亦大为不同。
变化的不只有她,还有凌霄派的弟子。前日来此时,见他们目不斜视,专注于手中事脚下路,颇有仙门弟子的风范气韵。
可今日刚一走入山门,江灵殊便觉得四面八方皆是视线和低语,便是有些人佯装不在意,却也会悄悄向这里瞥上一眼。
静垣察觉到她的不安,便拍了拍她的手以作抚慰,又轻声道:“大家不过都对能让凌霄君愿收为徒的人觉着好奇而已,你不必紧张。今后你住在后山,若是愿意,一年不下来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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