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吸了吸鼻子,握住她的手道:“你就在这里候着,若衍儿醒来,便赶紧去叫我,知道了么?”
阿霞赶紧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您放心去睡吧,阿夏一定在这里看着,一步都不离开。”
“嗯……那就拜托你了。”江灵殊失魂落魄地扶着门走出去,末了仍不忘向内室中看了最后一眼。
她踉踉跄跄走回自己殿中,短短几步,却漫长如许,只觉得今晚的夜风好冷、好冷。
屋中灯烛俱已点亮,桌上的书卷中夹了一本方方正正的小书,旁人不知,江灵殊却一眼便认出,这正是她二人先前合看时忘了收起的话本子。
她将它拿起捧在胸口,泪水扑簌而下。
衍儿,我真的好怕,求求你,求求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江灵殊已近乎哀求地在心内道。
若是灵衍至天明仍未醒来,那便意味着,她与她将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能说便分开一年。
她们才刚遇着彼此不久,才刚至如此交心要好不久——就此忽地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一年不见,她们会生分成什么样子?江灵殊想到此处就心如刀绞。
可此事到底由不得她愿不愿,若对方果真不醒,还得做足了准备。
思及至此,她只能强打起精神,抹了眼泪,坐到桌前摊开纸笔写起信来。
信纸废了一张又一张,不一会儿,桌上地下便积了几十个纸团子,不是被泪完全浸湿,就是握着笔的手抖得写不下去,抑或才刚起了头就觉着不甚满意。
好不容易一封信终于写完,江灵殊看了又看——虽然也有几处染了墨、几处字迹潦草,但这已是她能写出的最好的一封了。
她颤着手将信纸尽量折平整放入信封中,又将架子上一个雕花木盒取下,以盒压着信放于桌上醒目之处,便默默地收拾起东西来。
凌霄派中人穿得素净,好在她的衣物也多为淡色,倒不需再额外准备什么。至于香袋荷包之类的,想来也没必要带太多……
想到这儿,她伸手摸进荷包,握住了那截短短的横笛——灵衍耗费了数个夜晚为她而制的横笛。
只有这个,及那夜灯市上购得的仙鹤木雕,她无论如何也得带上。
收拾完行李,她缓缓踱步至床边,如释重负却心思沉沉地坐下。
烛火幽幽摇曳,映着她的面容半光半影,接连两日的跋涉令她无比疲乏,脸上倦色尽显。虽然心中还有诸多放不下的事,却也很快便撑不住睡去。
她怎么也想不通,凌霄君为何要求的那么急,为何连一日之期也不宽限。
若能再缓上两三日,她定然有机会对灵衍说明,定然不至如此遗憾,更不会留下误会。
凤鸣殿中,晨星已招来众殿主,讲明了今日拜会凌霄君一事。
众人皆神色严肃,静静思索,许久无人言语,最后还是云若先起身开口道:“您真的相信所谓的命里劫数一说?一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殊儿毕竟身居少宫主一位,要离开凤祈宫这么久,总是让人不放心的。”
晨星沉吟道:“我心中并非全无疑虑,但阿樾必定不会骗我。且殊儿若真能得了高人的指点,于她来说到底也是一桩益事。唉,做师父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徒弟的。她从未离开我们这么久,如此决定,也是希望她能再成长些。待她归来后,我便有意让她与衍儿一同下山历练,见见江湖险恶,人世无常。”
云若点点头坐下:“还是宫主思虑周全,既如此,我们常与殊儿通信问候便是。”
次日一早,江灵殊急急洗漱穿戴好,便奔进西殿,伏在灵衍床边看她醒了没有。
自是天不遂人愿。
她眸中的光暗了暗,将手伸进被下握住了对方的手,柔声道:“衍儿,我还没同你讲仙山和凌霄派上的事呢。我只说一遍,你可得听清楚了……我和师父在仙山上遇到了好些迷阵,我还不小心走进去一个——”
她轻咳一声继续讲到:“那阵中的幻境真的好美,美得叫人心醉,我差点就睡在里头不想醒来了。只是,只是忽然有个人把我叫了起来,你猜那人是谁?”
“是你啊……”她说出这句话时,颗颗眼泪又如珠坠落,掉在地上,映出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即便如此,她也想要把话说完。
“还有凌霄君,他可不是你我先前所想似垂暮老人之态,他,他看起来年轻得很……”
终是泣不成声。
“少宫主……”阿夏推门走进,见她如此,又跟着难过起来,却不得安慰的空。
“宫主遣了人来唤你呢。”
江灵殊忙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抹眼泪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
她匆忙赶往凤鸣殿,垂首站在台阶下,不言不语,连自己的低落情绪都懒得再去掩饰。
晨星一眼便看出她刚刚哭过,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我就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就值得你哭这么久?衍儿好好的并无什么事,你也只是离宫一年,更非是去往不通音信的偏远之地,难道离开了凤祈宫便不知该怎么过下去了?!”
她并非有意训斥她,实在是不知对方为何忽然显得这般软弱不成气,一时气极才会如此。
“宫主。”青珢见状,连忙上前劝说,又走下台去为江灵殊拭泪,悄悄耳语道:“少宫主,快别哭了。”
江灵殊被这么一吼,倒似突然醒过来一般,自己也觉得这样实在不堪,止了泪平心静气地回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明白了,绝不会再如此。”
晨星点点头,叹了口气,起身挥挥手招呼她上前,又对青珢道:“青珢,你先退下吧,我有话要与殊儿说。”
待江灵殊站到她面前,她一把将对方的手臂抓了过来,两指按在她的脉息上,片刻后松了手,神色似有几分缓和。
“自衍儿来后,我已有很久没有检查你的沐火神华功练得如何,你这一年虽要在凌霄派修行,却也不可忘了时时勤修本门的功夫,尤其是这门秘术。”
“是,”江灵殊应声道,“徒儿每每独在房中时皆有练习,自觉已到了第五层前,只是还未有关窍可通之感。”
晨星微微一笑,先前的嗔怒已无踪影,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天资聪颖,才这个年纪便已练至第四层,已属不易。这第五层便如一道分界线,贯通时极为凶险,便如凤凰浴火一般,一身功力全然重塑,切不可急求速成,顺其自然就好。”
江灵殊认真听完,点头应下:“是,徒儿深知其中的利害,断不会莽撞。”
“那就好,我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了,这一年里,你自己多多保重便是。去拿了东西就启程吧。”
江灵殊不言不语,跪下伏在地上向晨星一拜,这才离去。晨星送她至殿门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长叹。
回到风霞殿中时,江灵殊正巧碰上阿夏走出西殿,一瞬间以为她是要前去通报自己灵衍已醒,忙欣喜迎了上去,却见对方眼神闪躲地摇了摇头。
江灵殊望向层云遮蔽的阴沉天空,合眼深吸了一口气道:“衍儿她,还是没有醒么?”
“……嗯。”阿夏不忍看她失望的神情,只能低着头应了一句。
江灵殊不再问什么,走回殿中,取了东西递与她,嘱咐道:“将这封信与这个盒子替我交给她,再告诉她……”
她低下头:“罢了,我的对不起都写在信上了,无谓一再重提惹人厌烦。”
阿夏接了盒子与信,问道:“您不再进去看看么?”
江灵殊向西殿门口望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不看了,我怕再看下去,便不愿走了。阿夏,你替我照顾好她,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管她说什么都不许她偷溜下山。她若不肯,你就去告诉宫主,切记。”
阿夏连连应下:“少宫主放心,我都会记得的。”
江灵殊十分放心地点点头,又温和一笑:“也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她握着雪练,背着行囊,就此踏上为期一年的不归之途。
第41章 梦醒
江灵殊走出山门时, 灵衍仍在沉沉梦中。
她在梦里亦觉纳罕,为何自己的梦永远只围绕着这穿着一红一白的两个女子,且先前虽总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但近两日却是一段接着一段,似乎有将故事演完的势头。
为此, 她总忍不住流连梦中,不愿醒来, 却低估了这故事的长度。
现在, 眼前的两个女子已打完了没分出胜负的架, 面对面站着不言不语了许久,灵衍在一旁看着看着, 久等不出下文,简直想搬个板凳坐下小睡一觉。
终于,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语气中似有万般无奈。
“我要什么?”红衫女子冷笑一声,直言道,“我要你与我在一起,生生世世, 永不分离!”
灵衍没想到她竟说出这般直白之语, 佩服之余脸也红了起来,更深感自己愚钝,早该看出两女之间并非寻常情谊。
“不可能。”白衣女子看起来又羞又恼,撂下一句话便又转身离去。
“你明明对我有情, 为何却不肯直面自己的心?”红衫女不依不饶追上去问着, 对方这次却走得极为坚定决绝, 连句话也不肯再说了。
二人越走越远,灵衍知道此梦将醒, 望着那抹红色的背影幽幽长叹,心道:她既如此绝情,你也实在没必要为了她这般纠缠痛苦。
然“情”字一物,本就自古便伤人无数。
轮到她自己时,恐怕也不能轻易看得这样通透豁达吧。
灵衍睁开眼睛,室内明亮,想是已又至清晨。
阿夏坐在床边,见她醒来,惊讶中似有一丝隐隐的不忍,嗫嚅片刻才道:“衍小姐,您醒啦,觉着怎么样?”
“嗯。”灵衍微笑道,“虽还有些头晕和不通气,但已比先前好上太多了。对了,师姐她,应该回来了吧?”
她一定是回来了,所以她才会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再也不会陷入梦中难以醒转。
“是回来过,但……”阿夏磕磕绊绊地说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
“回来过?”灵衍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最关键的一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阿夏将江灵殊托给她的木盒与信件放在床边,又扶着她倚在软垫上坐起,“您自己看吧。只是,您可千万别怪少宫主,她也是师命难违,无可奈何。从昨晚回来到今早,都一直哭个不停……”
灵衍再听不下去,忙将信拆了展开,只见信上字迹纷乱,好几处都有泪花染墨之痕,不由呼吸一滞,颤着手看了下去。
“衍儿亲见…………”
她看着看着,一滴滴泪与写信人昨夜一样落在信纸上,有的重合,有的散落到别处。
“……衍儿,你的生辰之礼,我亦不曾备下,是我之过,未能料到有此突发之事。只是那日见你盯着那把匕首,颇有喜爱怀念之意,这便转赠与你,以表歉意。虽不能解我心中半分愧悔,当下却也只能如此,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只千万别就此失望,再不理我。此别一年,我定时时将往日之誓牵念于心,断不敢忘。若彼此挂怀,便飞鸽传书,以寄相思。待归返时,定与你同赏烟花,共度生辰,年年岁岁。江灵殊 致上。”
看到最后,灵衍已被泪水模糊了双眸,手一松,浸了二人眼泪的信纸轻飘飘落在被子上,却似有千斤般沉重。
整封信上,对方没有一次自称师姐,光是如此,已令她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进了一步。
可却分明又已很远很远——一年有四季,十二个月,二十四个节气,三百多个日子。她们要相隔三百多个日夜才能再相见,而她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没有这么长……
她要如何才能不怨,要如何才能不恨!
江灵殊昨夜愁肠满腹,思绪相缠,一封信上写满愧疚之情与来日之期,却独独忘了说明自己为何偏要走得如此匆忙。
灵衍自然不能自己知晓,亦无法理解,不明白对方为何便不能再待上几日,等她醒了亲自说与她听再走。
在她刚病时也是一样,一句话都不留就随师父上山,真真让她想不通对方心中究竟有多迫切。
灵衍的心一寸寸凉下去,初见信时的触动与温情已被冰冷的怨怼所取代。
虽然说起来,全怪自己突然生了这病,可对方的无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或者说,她并非全然无情,只是对她来说,去往自己想象向往了许久的地方、拜世外高人为师……这样的事情,都比她这个师妹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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