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江灵殊疑惑,又了然一笑道,“哦,你是不是高兴傻了?”
“怎么这么快就……”许久,灵衍才吐出这半句话来。
“快?”江灵殊这下是真的不解了,“快,难道不好么?”说着又轻轻摇了摇她的肩,“你忘了么,我们之前不是都说想去吗?你想想,要在那待上数日,又不用日日早起习武,可不是与游山玩水无异?”
“是,是啊。”灵衍点头笑了笑,面色却有几分苍白,“还能见到凌霄君……”
“嗯!现在想来,若无那晚遇袭,我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能达成所愿,还真是世间人事皆有两面呢。”江灵殊思忖着,瞧了瞧对方的脸色,关切道,“你怎么不大开心的样子?昨夜不是还说,想和我一起去看很多很多风景么?”
灵衍心中一动,望着她爽朗笑道:“不,我没有忘,也绝不会忘。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师姐,我们这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
“好。”江灵殊不疑有他,牵过她的手,二人缓缓而归。
第35章 仙山(一)
一想到明日之事, 江灵殊翻来覆去,总不能寐。
仙山与云山虽相去不远,却比云山更要高出许多, 且常年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但凡没去过的人, 对那里总会忍不住生出探究之心。
听闻凌霄派中便有一飞瀑,到时候可要与衍儿去瞧瞧。
还有仙鹤, 师父说那里养了许多仙鹤……
江灵殊从枕下摸出昨夜在云隐镇灯市上购得的仙鹤木雕, 握在手内把玩片刻, 渐渐在无限遐思中合眼睡去。
晨光未至,人已醒来。江灵殊揉揉眼睛向窗子望去, 透过窗纸所见仍是一片幽深的墨蓝,可她却实实在在无心睡眠了。
“少宫主醒了?我去取热水来。”阿夏从外间走来, 见江灵殊已坐到了桌前,想了想又问道,“可要将衍小姐也叫起来?”
江灵殊轻轻用玉梳顺着长发,摇了摇头:“我起得早,让她再睡会儿吧。”
昨日她两人各自挑了几件颜色素雅样式寻常的衣装放入行囊中, 今天江灵殊也只着一件她一贯穿的雪青色衣裳——需执剑的右手衣袖以丝带系紧束起, 外披一件透明的白色薄衫,绣着点点白梅,便是再端丽不过的装束。
她已梳妆得差不多,西殿却仍是毫无动静, 不由觉着奇怪, 于是扭头对阿夏道:“这丫头也太懒了些, 我可是告诉了她今日要早起的。眼下天已亮了,你去将她叫起来吧。”
“好。”阿夏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还在门口时便张口喊道:“不好了,衍小姐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我怎么叫她她都不应,显见是已昏迷不醒了。您快去瞧瞧!”
江灵殊手中的紫玉梅花钗掉在地上,顾不得拾捡,听到一半便飞奔出去。
灵衍紧紧皱眉闭着双眼,原本细白的脸孔变得通红,江灵殊只轻轻一触便被那热度吓得缩了手,只能回头对阿夏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将明朔师叔叫来,再让旁人通知宫主!”
“是,是,我这就去。”阿夏也知道灵衍这副模样必定烧得不轻,赶忙跑了出去。
江灵殊半伏在床边,握着对方滚烫的双手,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只是再多的泪却都无法降下她身上一丝温度。她一声声唤着“衍儿”,灵衍亦有所反应,甚至宛如回应一般喃喃不清地说了些什么,但终究仍是不醒。
江灵殊一边等得心焦,一边忍不住想为何对方会突然病得这般厉害。灵衍一向体寒,昨日又穿得少,若说是因为这个倒也可能,只是也不该烧成这样。且先前二人遇袭一同落入寒潭中,倒是她并无什么大碍。西殿中又炭火殷足,与主殿一般无二,万万不该如此。
可除此之外,到底也没有别的原因了。万般后悔涌上心头,若早知会有这样的后果,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许她着衣单薄。
不一会儿,晨星与明朔先后到来,江灵殊忙起身向二人福了福身,便让到一边抹着泪瞧明朔为灵衍把脉。
明朔伸手搭脉,面色无波无澜,平静得让人害怕,一言不发从针匣中取针为灵衍施了针,又观察片刻后才淡淡说道:“无妨,追根究底也只是寻常的受寒发热,不过确实要严重些许,且她这般昏迷不醒,连我也不知为何,但总之是与性命无碍的。”
江灵殊听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心中担忧确是分毫未减。她望着灵衍被因病痛折磨而显得十分痛苦的神色,恨不能代替对方承受这份苦楚。晨星见她如此,伸手用帕子为她揩了眼泪安慰道:“衍儿会没事的。”
“是。”江灵殊连连点头,泪水却越发止不住。
明朔坐到桌边拟了方子递给阿夏让她去煎药,又对二人道:“衍儿这风寒来得又急又险,便是退了烧后也马虎不得,少说也得休养大半个月才行,期间是见不得风的。”
江灵殊抽着鼻子一顿一顿地问晨星:“那,师父,我们,是不是,先,缓一缓,再去,凌霄派?”
晨星叹了口气摇摇头:“原是我们有事请教凌霄君,苏樾也是好容易才安排下来,断无再让别人等我们的道理。眼下只能让衍儿留在宫中养病,你与我仍旧得去。”
“可,可是衍儿病得这么重,徒儿,徒儿实在是……”江灵殊一听便又急得哭了起来。
“你们安心去吧,”明朔柔声宽慰她道,“这些日子我就住在风霞殿,与阿夏一同日夜看护衍儿,定然无事的。”
江灵殊不再言语,抽泣着走到床边,抚了抚灵衍的面颊,在心里对她道:衍儿,你莫怪我,等我回来,便一直陪着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啊……
她起身擦干了泪,向明朔郑重一拜:“那衍儿就全赖师叔照料了。”
明朔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
江灵殊依依不舍,最后转头望了望灵衍,一咬牙狠狠心奔出殿外,走时亦不忘对阿夏千叮万嘱,要她宿在西殿,寸步不离。这才匆匆回屋重新梳洗一番,拿了雪练和行囊与晨星一同下了山。
晨风清冷,江灵殊却是魂不守舍,一丝未觉。先前的喜悦欢欣尽数加倍化作了苦涩哀愁,如这阵阵寒风一般将她裹入。她身陷其中,逃脱不得,亦不愿逃离。
晨星也仍旧担心着灵衍的病,眉间郁郁,面色凝重,步履更是匆匆。
师徒俩几乎一言未发下了山,直至快到仙山脚下时,晨星才牵了江灵殊的手,语气严肃提醒道:“一会儿进了山可得抓紧我的手,切勿走丢了。”
“我与师父并肩同行离得这般近,怎会走丢呢?”江灵殊讶异道。
晨星轻笑着摇了摇头,耐心为她解释:“你自然不懂,仙山上迷阵密布,错综复杂,且时刻处于移动之中,甚至有多阵相交之处。你此前从未来过,毫无经验,若一不小心我二人踏入了不同的阵法,你骤然迷失其中,恐怕要许久才走得出。”
“原来是这样,真是神奇,这些阵法难不成都是为了考验上山求道之人才布下的吗?”江灵殊若有所思地抬头望着眼前的仙山道。
晨星点点头:“所以求仙问道,从一开始便非易事。不过这种种阵法,自然也有抵御外敌之效。走,咱们进山吧。”
江灵殊并未见着哪里有明显上山的通路,只是紧随着晨星向一处林木缺口处踏了进去。奇特的是越向内走,脚下的路便越来越明显,逐渐显出些青石砖的模样来,只是大部分仍被青苔尘泥所覆盖。若非本就知晓此处,的确轻易发现不得。
“师父,既然就连往来宾客都会踏入迷阵之中,那凌霄派为何不设引路之人呢?这岂不是白白给人添了麻烦?”江灵殊又好奇问道。
“你的想法倒是与为师年轻时不谋而合,”晨星忆起从前事,开怀一笑,“当年我随母亲同访凌霄派时也曾这么问过。她告诉我,从前凌霄派也是有接引弟子的,只是有一次接引弟子奉命下山引路,路上遇见一个上山求道之人,见其无比诚心,却迷路于浓雾之中,心怀不忍,将其救起带入凌霄派中,结果自己反遭除名,那求道之人亦被遣返。”
晨星顿了顿又道:“自此,凌霄派再不设引路之人。反正宾客们都非常人,自可凭一己之力走出迷阵,至于想要求道的弟子,那是他们应受的考验,自然不该有人帮忙。”
“修仙门派,便如此严苛和冷酷无情么……章法之外,总也该有人情。”江灵殊垂眸喃喃道。
“不是冷酷无情,只是各门有各门的规矩罢了,若人人都只按人情处事,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对方向来最是个知礼法守规矩的,如今却作出这种“人情”之论来,晨星心内奇怪,不由疑惑地望了望她。
“是,徒儿失言了。”江灵殊忙低下头去,心里一阵心虚。
她们顺着脚下时隐时现的山路不急不缓走着,山势越来越高,空中的雾气亦越发浓厚,稍远些的东西便已看不真切,江灵殊心中一面紧张着晨星所说的迷阵,一面却又好奇不已,倒巴不得赶紧入个阵瞧一瞧。
晨星似乎通过她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道察觉出了她的所想,淡淡一笑道:“这雾气看起来虚如梦境,却反而是最真实的所在。”
江灵殊不解其意,却见周身雾气不知为何忽地全部散去,左侧原本该是重重密林的地方却有一座极大的府宅,光是府门便雕梁画栋、富丽华美,又不似民间有些豪门大户一般一味追求奢华富贵最后反显得俗不可耐。每一处皆以日月星辰与祥云仙鹤作饰,着色清丽素雅,宛若仙人之居。
江灵殊从未见过任何一座与之相似的建筑,不由惊艳赞叹,驻足细细欣赏。只是门上匾额的字如何也看不清楚,便欲上前一观,却被晨星牢牢拽住。
“别过去,”对方厉声喝道,“你且再细看。”
如当头一棒,江灵殊摇摇头,只觉如梦初醒,眼前一晃,竟陡然间变了样子——方才令人神往的仙府破败不堪,只余残垣断壁,就连周边草木亦是荒败枯黄。大门虚掩,门上的匾额摇摇欲坠,只余一个“羽”字。
江灵殊震惊不已,许久才道:“师父,这,刚刚是?”
晨星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你方才过去,便要踏入迷阵幻境之中了,喏,这才是它的真实面貌。”
“那徒儿刚刚看到的,可是它从前的样子?”江灵殊回想着刚才所见,依旧难以置信。
“是。”晨星点了点头,“你若仍想看看里面,现在倒是可以进去一观,好容易来一趟,别落下什么遗憾。”
“多谢师父!”江灵殊心中自是好奇,更想回去后能好好为灵衍讲一讲一路所见奇景,便由着对方牵着她的手走上前,轻轻推门走入。
即便眼前所见一片荒芜,江灵殊仍能从这片残景上一窥它当年风华绝代的盛状——进门处并非如大部分府院那样立有影壁,而是以一巨大的圆形池塘替代。池中有一高高耸立的山石,恰好遮住了后方的宅院。另有十二只仙鹤石雕分布于石上,有的昂扬欲飞,有的匿身洞中,有的仰颈高啼,有的梳理羽翼……姿态各异,神形兼备,尤以正对着门前高展双翅的那一只最为神气。
诚然,池水已干,只余落叶杂草,就连其中有几只仙鹤亦受断翅折颈之祸,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究竟曾遭遇过什么灭顶之灾,竟将原本好好的一处风光之地变作如今这般模样。细想了想,许是与先前苏樾所说的百年前那场大战有关。
走着走着,江灵殊心中渐渐生出几分惆怅和怀念,她本与此处毫无关联,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怀念,情绪却越来越低落,不知不觉竟落下一滴泪来,自觉可笑,忙趁着晨星未发觉时悄悄拭去了。
她与晨星绕过池塘向后方走去,又看见好几处精妙的小景,穿过一条本建在水上的回廊,这才见到一座与凤鸣殿主殿大小相近的建筑,应为正厅。端的是大气无比,就连门前石灯亦为一人高的飞鹤之形,屋檐上垂下穿了镂空雕花铃的流苏,只是此处现在连一丝风也无,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寂寥。
江灵殊绕过正厅,向一侧的高大月门中远远望去,只觉这府院实在太大太深,一时间想是逛不完的,且心中越来越沉重,便又向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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