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灵殊虽不知发生什么,见她如此却也害怕不已,当即撂了铜钱在桌上,二人一同跑出客栈去很远。
直到又跑回放花灯的河边,灵衍才停了步子,江灵殊赶紧扶着她的肩问道:“你是不是被她们发现了?”
灵衍摇摇头,她这才稍稍放心,又追问:“那你为何刚才那么慌张?倒像是瞧见了什么大事一般。”
灵衍又摇摇头。
她的确是没看见什么,可却听到了一些……与看见无异的话语。
江灵殊心生不满,甩了手道:“你若不说,我以后便再也不答应你这些荒唐要求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灵衍想了想,吞吞吐吐地道,“我听见,萧师妹唤沈师妹流烟,叫得很是亲密,仿佛,仿佛不似寻常的表姐妹关系。”
其实是“烟儿”,其实她听到的也远不止这么多。
江灵殊一怔,片刻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你这脑袋里,成天想些什么呢?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心里也学着编起故事来了?或者,还是受了先前在茶楼里听的那出戏的影响?”
顿了顿又分析与她听:“人家表姐妹自小一处长大,人后自然会比人前亲近些,不用姐姐妹妹相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怎可,怎可……”
江灵殊害羞起来,再说不出下面的话。
灵衍作出几分委屈的模样,连连应和称是——对方什么也没怀疑,倒正是她想要的。
“好了好了,快些回去才是正经。”江灵殊最后回望一眼江河烂漫灯火,牵起对方的手向回走去。
灵衍温顺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面上狡黠一笑。
“师姐,我们的关系,可算亲密?”
江灵殊不假思索地点头:“自是亲密无间,再无旁人可比。”
“好的,灵殊。”
江灵殊震惊愣住,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被下了个套,羞喝道:“不许这么叫我!”
“这可是师姐自己说的!”灵衍笑着跑开,二人欢快相逐而去。
第34章 信报
回到凤祈宫时已是半夜, 宫中一片静谧,只余下些花灯犹自燃烧着自己余时不多的美丽。
只是为求保险,二人还是不怕麻烦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风霞殿。
“师姐, 那我这便回屋了。”花圃边,灵衍悄声对江灵殊道, “今夜,衍儿真的很开心。”
月华温润, 将竹与梅树的影子清晰投在地上。恰有微风拂过, 树摇影动, 似在地面掀起一波碧水幽幽晃转。
一片竹叶轻轻飘下,江灵殊牵着灵衍的手下意识地举起想要接住, 竹叶却拂过手边,被又一丝风吹落在花圃中, 伴随着她的一声轻叹。
江灵殊手上被竹叶所触之处痒痒的,倒像是被它撩拨了一番。心中想起什么,双颊一红。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之中。
灵衍静静望着她,对方神情里每一丝微末的变化都落入她眼中。
——欢欣喜悦、惆怅羞怯。一行一止,皆温婉俏丽, 纤曼优美。
江灵殊对上她的眼神, 温软一笑:“我也很开心。”
“那师姐,我们以后可还能……”
“当然。”江灵殊脱口而出,自己也是一愣。
下山前,她心里本是打算只此一次, 再不犯禁, 可现下却不经思考答应得如此干脆。或许, 这才是她心中真正所愿。
灵衍双眸灼灼,容光灿然:“一言为定!”
江灵殊无声地点了点头, 二人拇指相触稍稍用力,印了个章以示盟约。随后,牵着的手缓缓松开,至指尖相触时甚至有一瞬的停留,竟似有几分不舍。
江灵殊一直看着灵衍走进西殿中,阖上门前又彼此相望一笑,这才不急不慢走回自己殿内。
阿夏睡得极沉,竟是一点动静都未发觉。
回了内屋,见了床榻,积了半夜的疲惫困倦瞬间一涌而上,江灵殊草草收拾一番,便忙不迭向床上倒去。
一闭上眼,漫天灯火与灵衍的笑靥一同入目,伴她沉沉睡去。
江灵殊有些先见,知道自己与灵衍必定回来得极晚,第二日亦会疲乏,于是走前便嘱咐阿夏不必去取早饭,好让她们两个多睡一会儿。
不过也多不了许久,二人又是一众新来弟子的师姐,更不能比旁人去的太迟,稍稍赖了会儿便还是忍耐着起了床,终究还是哈欠连天,疲态尽显。
为了让自己不露倦色,江灵殊与灵衍商量一番。先是深嗅了几下银丹草油,又见今天气候寒冷,便都只着一件半薄不厚的秋日劲装,连件衫子也不披。更将长发挽成一个单髻,意在靠着寒意醒神。
果然,两人刚出殿门,便被晨风吹得通体生凉,路上便接连打了个十数个喷嚏,的确是十分清醒,再也困不起来了。众师妹见她们穿成这样,亦觉惊讶,还只当是因为她们长年习武身体康健,故而不畏严寒。
好在一开始运气练武之后,二人的身子便渐渐暖和过来,虽然着了这么几阵风,倒也不至生病。
休憩时分,江灵殊手执雪练随意挥招,剑意宛若一条银龙舞动空中,灵衍抱着墨染倚在栏杆上看她,忽见远处萧玉琴又带着沈流烟向这里走来,唇角微弯,竟主动向前迎了上去。
江灵殊立时便想起昨夜之事,便也走上前去,先灵衍一步向她们问好道:“二位师妹果真勤谨,竟一大早便赶了回来。”
萧玉琴颔首道:“习武之事,往往废于不勤,故而我二人亦不敢懈怠——”
“诶?沈师妹发上这支玉簪好生别致,之前好像未曾见过呢。”灵衍面露惊艳之色,掩着口叹道。
“多谢二师姐夸赞……”沈流烟面色泛红,柔柔弱弱垂眸道,仍旧是那副老样子。
萧玉琴倒是大方一笑:“这簪子是昨夜我与表姐在夜市上买的,想不到二师姐性子爽朗胜过男儿,竟也会喜欢这样的东西。”
江灵殊一听,心中紧张不已,知道灵衍昨夜必定是瞧见了买簪子的一幕,今天偏又故意问起,也不知安的什么糊涂心思。一双明眸紧紧盯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灵衍却意外地流露出几分被看破似的小女儿家的羞怯道:“萧师妹说笑了,我不过练武时看着那样罢了,其实嘛,哪有女子不爱脂粉首饰的。”
又轻叹一声,面上无限惋惜,转而艳羡:“可惜了,我与师姐却不能下山游玩,实在是羡慕你们。”
江灵殊在一旁瞧着她这番说辞与神态,心内又是赞叹又是惊惧。若不是她十分地了解她,若不是她与她昨晚就在夜市中,定也要将她这出戏信以为真了。
可是,她真的十分了解她吗?她这么想着,面上的笑意顿然凝固。
若她也对着自己演戏,若她经常如此,真真假假,她当真能分辨得出么?
以她对她的深信不疑,她又多少次将戏做了真呢?
江灵殊不敢再多想,亦不愿真的怀疑对方对自己的真心。
萧玉琴与她们又聊了几句,待休息时间过了,便携沈流烟离去。
江灵殊心神不定,于是将雪练放在一边,盘腿坐下调息运气。灵衍与她一并坐着,却悄悄耳语道:“师姐,我觉得萧师妹心机深沉、心思缜密,实在不简单。”
“……你又来了。”
“我是说真的!”灵衍小声坚持道,“我方才说那些话,她答得毫无怯色也就罢了,竟还有余力来反问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而且,她似乎有意与我们交好,尤其是对师姐你,我怕她是另有所图。”
江灵殊睁开眼,望着对方无比恳切认真的样子,心中不由苦笑,更愧悔自己方才竟生出那样的疑心。对方一心为自己着想,她的心意如何做的了假。
若是假的,她怎么会不顾结果地为她在比武大会上站出来?
若是假的,又怎会连续熬了数夜亲手为她做了生辰贺礼?
思及至此,她面上神情柔和起来,刮了刮对方的鼻尖儿道:“照你这么说,人人都像你一样,不与旁人来往便好了?她们昨日本就只是寻常逛夜市,又为何非要露怯不可?再说,我和你都是她们的师姐,她们亲近我们,本无不妥。”
“可……”灵衍听了自是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判断,毕竟本身也无十足证据,只得作罢。
师姐啊师姐,你为什么总将人想得那么好?你怎么就看不出……她于心内叹息,却也知道,人与人终归是不同的——江灵殊出身名门家境优渥,一直过着众星捧月般的生活,从未遇见过对她不善的人。也自然就不会如她一般,总要揣测他人用意,将人分出个好坏来。
她们二人就像是从全然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来,终于一点交汇。
灵衍只希望,她们往后还能一路走下去。
凤鸣殿中,晨星正于内室午睡,忽察觉有人入殿,瞬间便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却是青珢手握一卷起的信纸急步走来:“宫主,凌霄派有飞鸽传书来。”
“快给我瞧瞧。”晨星急忙伸了手,也顾不得先醒神,皱着眉看信上所书。
“是。”青珢立在一边,小心观察着对方神色,见她眉头逐渐舒展,知道不是什么坏消息,自己也不由松了口气。
“殊儿她们,此刻想必正于奉雪台习武吧。”晨星合了信纸,起身走到镜前梳妆,吩咐道,“将殊儿一人叫过来,我有话对她说。还有,明日我便要带她们前往凌霄派,到时宫中上下你可得盯好了。新来的弟子中总有些懒散的,不能不没人看着,云罗又是殿主中最懒的,就让她去瞧着,旁人督促。”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又刚起床,不免口干,还不待她再开口,青珢早捧了杯茶递与她。
晨星望着青珢一笑:“满宫里也就你最懂我的心思罢了。”
被叫来凤鸣殿的路上,不止江灵殊心中惶惶不安,就连灵衍亦是慌了神。二人昨夜刚偷跑下山,突然其中一个被传唤,自会想是否是她们哪里露了马脚受了怀疑,所以才要叫素日老实安分的那个去问话。
江灵殊一路波澜不惊地跟在青珢后头,身上却早已出了密密的汗。而奉雪台那边灵衍对发生什么一概不能知晓,更是焦心不已,只能在心里祈祷对方能够应答自如。
踏入凤鸣殿中时,江灵殊本已做好了迎接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准备,谁知却并没有。晨星散着发坐在书桌前,见她来了,也只是皱一皱眉道:“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便叫她来自己身边坐下。
江灵殊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依言坐下后开口问道:“师父唤徒儿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嗯,”晨星点了点头,直接将信纸递给她道,“你自己看吧。”
“这……”江灵殊将信看完,小心翼翼问道,“慧剑长老的意思,是叫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凌霄派?”
“是,你也看到了,凌霄派的探子回门中后所述,证实了那日袭击你与衍儿的人似乎就是魔繇教中的人。苏樾已找到机会将此事禀报给了凌霄君,他亦决定亲见你与衍儿一面,听你们细说当夜情形,也可弄清楚那人究竟为何会想带走衍儿。”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够见到凌霄君,”江灵殊喃喃道,激动地不能自已,“那可是已经修炼了几百年的、活生生的仙人啊……”
晨星听她如此说,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瞧你这点出息,可别到了仙君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机会,放在寻常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的。哪怕只是让你们见识一下,也算不错。”
“是,殊儿明白,一定不会给师父和凤祈宫丢脸!”江灵殊认认真真保证道,眉眼间已满是藏不住的欣喜。
晨星看她这般开心,自己也随之一笑:“好了好了,回去叫衍儿不必练了,收拾两件衣裳出来带着。明日去了也不能立刻便见,许要住上两晚。”
“是!”江灵殊行了礼,像只雀儿般忙不迭地飞奔出去,足下轻快如有轻风相托。本预想的坏事变作了喜事,心中自是欢悦不已,更想赶紧将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灵衍。
一直以来她们每每说到听到与仙山和凌霄派相关的人事或传说时,总忍不住在心内描绘想象,极想要登山一观。江灵殊甚至曾一度以为,只有等自己成了宫主才能带着灵衍寻着由头前去访问,不想这么快便有了机会,甚至还能看见仙人,实在令人庆幸高兴。
江灵殊身法迅捷,疾步奔到奉雪台上,过处掀起一阵卷挟着淡淡香气的微风。她一言不发,拉了灵衍便跑出众人视线之外。灵衍见她笑得明媚粲然,心知无事,便也喜笑颜开随她而去。
萧玉琴远远瞧见,不由握起拳咬了咬唇。沈流烟看着害怕,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头来,却冷冷瞥了她一眼,眸中寒意直叫对方又低下头去。
直到看不见奉雪台,江灵殊才点地停下,三言两语向灵衍说明了晨星唤她去的缘由,却见对方脸上的笑意渐渐顿住,直至全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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