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衍起身扑入对方怀中,江灵殊随即垂眸将她紧紧环抱。
二人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谁都没有说话,却谁都听懂了彼此的心声。
灵衍贪恋江灵殊的温柔,不舍松开后,仍觉有淡淡的瑞脑香气旋绕身边。
她曾好奇对方为何在冬日里也要焚瑞脑这样清冷且还夹着一丝微苦的香,江灵殊只道瑞脑清冽至纯,终不曾多言。
慢慢相处下来,她倒是逐渐懂了,对方可不正如这瑞脑香一般清越无暇么?
灵衍站在这一片瑞脑香中直直望着她,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人若是有前世今生,且性子相去不远的话,那江灵殊前世许是仙山上的仙人。
“又发什么呆,今天可是上元节,得去向师父行礼了。”江灵殊见她又怔怔的不说话,于是牵了她的手走出殿门。
“好……”灵衍乖顺地任由对方拉着自己走,低头掩去了眉眼间的欢喜。
江灵殊能这么做,实在是她不曾想到的,心里自然高兴无比。
她两人匆匆赶到凤鸣殿,见六位殿主正坐着与晨星说话,有好些弟子也已站在一旁。便都知道她们身为宫主弟子实在来得迟了些,忙给晨星和几位师叔行礼说了节日祝词,心中自是惶惶不安。
晨星却似并不在意,只是笑着打趣道:“你们两个近午时来,竟像是看准了饭点才到这儿来的。”又对众人道:“今日上元佳节,我这大徒弟又过生日,所以中午和晚间各摆一宴。下午还有花灯送来,晚间宫中各处张灯结彩贴字谜,大家伙也好一起热闹热闹。”
其他人倒还可,那些新来的弟子听了这话却一个个兴奋不已,她们入宫半月,日日习武,好不容易得了一天可供休息玩乐,自是欢欣雀跃。说到底真正勤谨之人不过那几个,大多仍是孩子心性。
午宴上,为着江灵殊的生辰,每桌都上了一碗长寿面。只是她们看着,却想起昨日二人已一起吃过,于是心有默契地抬首相视一笑,如同在众人中无声地交流着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今年的生辰宴席不同往年,多了这么些师妹,江灵殊不得不一一笑着听完各人贺词,又收了许多贺礼,一顿饭下来,只觉得连脸都要笑僵了。因而刚一结束,便忙不迭地和灵衍抱着一堆手绢帕子荷包香囊等物回了风霞殿,生怕在外晃荡着又要遇上谁来祝贺。
“诶,这儿堆的高高的承盘,是师父送来的贺礼吧?”灵衍好奇问道,却见江灵殊全不在意,只将宴席上得的礼物一一收入柜中,便又道:“师姐难道不想瞧瞧么?”
“不必猜,自然又是衣服首饰之类。”江灵殊说着走过来,揭开绸布给灵衍一瞧,果然如此,两人便齐声笑起来。
“师父是最怕麻烦的人,送谁都是这些物件儿。”江灵殊见惯了似的将那堆衣裳和首饰分门别类放好,转身问灵衍:“今天下午不必练武,离晚宴又还有许久,你可有什么想做的?”
灵衍细想了想摇摇头:“我也想不到什么,横竖只要和师姐在一起无旁人打搅就行。”
“那——”江灵殊忽地诡秘一笑,从怀中摸出了几本话本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方才出凤鸣殿时,云罗师叔塞给我的话本子,说是前几日下山新得的,看我生辰才肯送我。怎么样,你要不要同我一起看?”
“好!”
第32章 上元节夜(一)
二人意犹未尽地合上最后一本书后, 灵衍又一次开始了她的总结。
“这书生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功名利禄,竟连故乡的恋人都可以抛诸脑后。幸好他也没什么好下场, 不然这故事可要看得我憋屈死了。”
江灵殊笑了笑,没有答话, 而是一个翻身坐起,靠在了软垫上。
一整个下午, 她们都这么挨着趴在床上看书, 早已觉得腰肢酸软。
灵衍见状, 也坐了起来将头靠在对方肩上,将书合在胸前问道:“师姐, 怎么这些话本子里的男子大多都如此薄情寡义呢?且我同你看了这么多,也少见结局欢喜美满的故事。”
“世人皆薄情, 世间多离别,哪又有什么真正的团圆完满之事?”江灵殊想也不想,便感叹出这么一句来,自己亦有几分惊讶,顿一顿却仍接着道, “所以这些故事也大抵如此, 叫人看了心有所感,也随故事里的人一同喜乐哀愁、贪嗔痴怨。只是看多了,便也惯了,终究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师姐这么说, 就好像已然看破红尘一般……”灵衍听了这番话, 面上浮出几分落寞之色。
虽然江灵殊气质出尘脱俗, 但她却也只希望她是个完完整整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可不想她真的变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放心, ”江灵殊笑着用指尖轻轻抬起灵衍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道,“这些道理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都未必能做到,可不敢称自己如真正的神仙佛陀一般看破了红尘呢。”
灵衍愣愣地对望回去,面色微红,江灵殊这才觉得自己当前姿势有所不妥,忙撤了手也面红耳赤地坐端正起来。虽然她们二人都是女子,可这个动作实在太过轻佻,也不知怎地就一时做起来,许是受了方才看的话本子里浪荡公子哥儿的影响。
怪不得家中长辈都不让看这些话本子……江灵殊悔之不及,心中暗暗自语。
灵衍却又在回味方才二人对视时的情景,对方开始时面上的俏皮和得意、反应过来后的害羞与愧悔通通应在了她眼里,比一本正经时多了好些少女的青春活泼,端的是可爱至极。
又默默无言地躺了一会子,眼瞅着外面天色已暗,江灵殊与灵衍生怕晚宴她们也如午时那般去迟,忙下了床重整衣装。
不一会儿传来敲门声,阿夏走过去开了门,没交谈几句便抱了一大篮花灯进来,惊喜道:“宫主打发人送了花灯来,让少宫主和衍小姐挑选呢。”
“师姐挑吧,我有你送的那个就行了。”灵衍只随意向篮中瞅了一眼,见里头有许多花卉动物的样式,实在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江灵殊随手捡了个五瓣红梅灯,又对阿夏点头笑道:“你也挑一个。”
“诶,好!”阿夏喜滋滋挑了个白兔花灯,便将篮子又还回去。
二人收拾完毕,便在将各自的花灯点亮,手提着出了风霞殿。
虽然知道午后已有婢女在外将整个凤祈宫装饰一新,可刚一走出殿门时,灵衍却仍是为眼前的盛景所惊艳,驻足痴望了许久。
——道路两边俱是各色花灯,将地面都辉映成一片耀目的金黄。以致踏足而上时,脚下不由地便会放轻放缓,如同怕踩空了这光铺成的路。就连树上亦挂满了彩绢做的小花灯,下缀银铃流苏,风过时,花灯流苏随之摇曳,铃声清脆作响,更增情致欢悦。每走十几步还可看到一座大型花灯,大多与神话传说或自然风貌相关,如嫦娥奔月、两虎相斗等等,又好看又有意趣。所至之处,皆被灯光笼罩,华美绚烂更甚白昼。
饶是江灵殊在凤祈宫过了四年的上元节,这一次也不由感叹:“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华丽盛大,师父用在吃喝玩乐上头的心思还真是永远只增不减。”
二人为细赏花灯,便如游园一般慢慢走着,其间又碰上许多师妹一道同行。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不同的花灯,大家一齐向凤鸣殿中去,前前后后三三两两走在路上,便好似一条灯龙般蜿蜒而行,耳畔嬉笑喧闹声声不绝,热闹非凡。
“虽然听起来吵闹些,可着实比前几年更像是在过节了。”江灵殊边欣赏花灯边感慨道。
“那时候,宫里一起过节的是不是也只有师父、师叔和师姐了?”灵衍仰面问她。
“是啊,”江灵殊点点头,忆起从前,“那么大的殿里,就只有不到十个人一起坐着吃饭,虽有歌舞,可还是觉得冷清。我一直觉得自己不爱凑热闹,但每当身处热闹中时,却又不由感到高兴。”
“这样啊……”灵衍若有所思,不知怎地忽然便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来,大胆到连她自己心里都反复思忖许久,才敢借着四周人声鼎沸,悄悄附在江灵殊耳边道:“师姐既喜欢身在热闹里,山下云隐镇的夜市灯会,岂不更是热闹?”
江灵殊闻言,心内一惊,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皱眉低声道:“说什么呢,你可不要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不是乱想。”灵衍不依不饶道,“今日接连两宴,大家又玩闹了一整天,可不比平日练功习武时轻松,定会如常早早歇下。我和师姐宴毕回去,便将灯熄了佯装已睡,难道还能有人来打搅不成?再说以师姐和我的轻功,飞出山门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又何愁偷偷溜出去会被发现?我就不信……师姐心里便不想。”
“不成,这也太胆大妄为些了,实在不成。”江灵殊满口回绝,一颗心砰砰直跳,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且之前下山的事仍叫人心有余悸,又怎么还敢不尊师命这么晚跑出去。”
灵衍却听出对方话语里的松动犹豫,于是加了把劲劝道:“师姐不必担心,那日凌霄派的慧剑长老不是说了,他门中人已追着那人南下去了。且既已露了行踪被两个门派盯上,那些邪魔歪道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派人来。再说,我与师姐经那夜一战,已不同于从前了,何必担心?”
“可这样做实在太过冒险,万一要是被人发现,我真是不敢想……”江灵殊咬着唇,心中纠结不已,上元节的夜市和灯会她不是没见过,自然知道多热闹有趣。若说不心动不想去,确实也是假的。
“师姐,”二人已于凤鸣殿中落座,灵衍又看看周围,抓紧鼓动道,“你我一直安分守己勤谨上进,就这么放肆一回又如何?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别说了,”江灵殊低喝一声,咬咬牙道,“我,我去。不过,咱们宴毕得先回去好好商量一番。”话一出口,心中却又有几分后悔,觉着自己也实在太意志不坚了些。
“这个自然,”灵衍见自己终于将她说服,喜不自胜,也不给她再犹豫反悔的空隙,径自倒了一杯茶给对方,自己则举起一杯梅雪酿,“上元佳节,良辰盛景,衍儿敬师姐一杯!”
晚宴终于开始,比午宴更要盛大几分,不断有婢女送来着各式美食。然她们二人虽然饥饿,却都惦记着灯会上的那些小吃,怕一会儿没了肚子,故而席间几乎没动几筷子,只勉强食了每人一碗的六个元宵。期间一直恍恍惚惚看着歌舞,听旁人聊得热火朝天,满心里都是待会儿下山的事,既紧张又兴奋。虽然什么都不曾露痕迹,却也是心中惶惶,唯恐被其他人看出些什么来。
宴毕,众弟子一齐向宫主和诸位殿主行礼离开,江灵殊和灵衍一步不停地出了凤鸣殿,方觉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许。
正欲回去,身前却走来几个小师妹挡了去路,又嬉笑着推了她们中一个最大的出来。那师妹红着脸对江灵殊与灵衍二人扭扭捏捏地道:“大师姐二师姐,咱们几人打算去河边放花灯许愿,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同去?”
年纪小些的师妹总是会对师姐有些依赖之心,若在寻常她们自然答应,可现下却是为难。
倒是灵衍反应快,扶额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嘴里不清不楚道:“什,什么?我没听清,你们,再说一遍?!”
“二师姐这是……醉了?”
江灵殊忙扶了灵衍,一脸歉疚地对她们道:“是啊,只可惜她这个样子,怕是不能与你们一同放河灯了。”
“无妨无妨,”几个师妹也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忙摆摆手道,“二师姐的身子要紧,两位师姐快些回去休息吧。”便目送江灵殊扶着灵衍一步步艰难离开。
“你骗起人来倒快。”走得远了些之后,江灵殊悄声在灵衍耳畔笑道。
“那还不是见过师姐醉酒的样子,才能有这般精湛的演技嘛。”灵衍睁眼吐了吐舌头,气得对方暗暗拧了她一把。
回到风霞殿内,二人将门一关,便拉着阿夏商议起来。
刚开始说时,阿夏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的,一方面担心她二人又遭遇不测,一方面又怕被人知道,那她们三个便都逃不过一番严厉责问。但耐不住江灵殊和灵衍又是恳求又是保证的说了一大堆,想着自己终究无法左右她二人的想法,最后也只得答应,成了同谋,只是没忘了再三叫她们一定要快些回来。亲眼看着两人从风霞殿后门悄悄溜出去之后,便将殿内的灯火全部熄了,自己也躺下休息,只当一切如常。
江灵殊与灵衍岔入一条小路,见四下无人,便对彼此点点头,纵身一跃飞上天去,先在附近一所空着的殿宇上落下悄悄地打量起来。只见整个凤祈宫有大半地方都是亮着的,此刻又还有许多弟子在外举灯玩耍,她们只能向着斜后方没什么人的暗处飞去,踏过几个无人殿宇的屋顶,绕了好大个圈子,才终于从一侧跃出了凤祈宫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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