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先用些饭食罢?我,我有些饿了。”灵衍指指桌上的食盒,眼巴巴儿地望过去。
“你啊——”江灵殊点点她的额头,“可还疼着?”
“好多了,只还有些隐隐微痛,不妨事,横竖也无药石可医,填饱肚子才是正经!”她爽朗一笑,只是这一笑,反让江灵殊更加心疼。
她知道她不愿让自己太过担忧,所以每每身上不适,总是百般忍受遮掩,强作欢颜……她全都知道。
可自己既解不了她的苦痛,便也只能装作相信,好让她也心安些罢了。
食盒内的饭菜仍滚热着,菜品多以清淡为主,连肘子都是清汤去了荤油的,吃起来倒是鲜香爽口,却也不是这北地的菜式。
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待用完饭安置了灵衍,江灵殊便去寻刚刚送饭食来的两个小丫头,恰好一出门就在回廊碰上一个。那丫头正倚在栏上绣着一块帕子,见她来了,立刻笑盈盈迎了上来:“姑娘可是有何吩咐?我名唤红豆,另一个是我姐姐,叫作雪米,下次姑娘若是要用人,只在屋内叫一声便是了,不必特特来寻。”
“倒也谈不上什么吩咐,只是有些疑惑之处想要问问罢了,”江灵殊作闲聊攀谈状笑道,“我刚来便觉你们这村子与别的村庄很是不同,一屋一瓦皆是新巧,总不似北地风貌,莫非这儿的人都是从别处迁来的?”
“可不是嘛,姑娘好眼力,”出乎意料的是,红豆全无避讳之色,大大方方讲道,“咱们这村子里的人,祖上是渡海而来的,虽经了这么些年早也与本地人无甚差别,可一些风俗习惯仍是留下来了,不知道的看着自然觉着奇特,也是寻常。”
“原来如此……”江灵殊点点头,又问道,“那我方才在门口所见,莫非是玉姑娘家中有人过世?你别误会,我并非有意探听,只是若在这样的时候还叨扰府上,那实在是……”
“非也非也,这您可就不知道了,”红豆连连摇首,面上浮现出几分骄傲神色,“我家主人是村中的大巫,村内大小事务,什么卜问吉凶、婚丧嫁娶、祈福祭祀,都得由她来主持,有时忙得十天半个月都歇不下来呢,过世的那位……”
她说到此处,忽地看看左右,才又压低了声音道:“并非主人的亲眷,只是要好的闺阁密友,六日前因病去了,今日于风俗该在神树下再停一日棺,明日便该下葬了……总之,我家主人这些天也是伤心得很,姑娘可莫要在她面前问起这桩事。”
“这个自然,我明白的,你放心。”江灵殊一口答应,想着问到这些也便罢了,谁知红豆却似说到了伤心处,叹口气又说道:“我家主人也是可怜,自小失了双亲,如今又连这唯一一个朋友也没了。我与她一同长大,看她一人苦苦撑到现在,实在也是心疼……”
她说着说着,甚至抹起泪来,倒让江灵殊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抚抚她的背道:“你家主人若知道你有这份心,定会宽慰不少……”
“红豆,做什么呢!”正僵着时,那另一个叫雪米的丫头捧着收拾的碗盘走过来面带责备地瞪了她一眼,又向江灵殊歉疚笑道:“让姑娘见笑了,这丫头喜欢热闹,一有客人来便爱凑到跟前说胡话,没扰着姑娘罢?”
“没有没有!你不必怪她,是我拉着她说话的。”江灵殊连忙解释,生怕因自己的缘故害旁人遭受责骂。
“那就好,我这妹妹还是小孩儿心性,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还请姑娘多担待些。”雪米颔首微笑,后再转向红豆,“去换上新茶,莫再啰嗦了。”
“哦……”红豆嘟哝着不情愿地应声去了,江灵殊便回屋内与灵衍商议。
一进屋,只见灵衍手捧茶盅坐于桌边,怔怔盯着前面的博古架看得认真出神,仿若被勾了魂儿一般,于是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一方不寻常的物件儿。
那博古架上都是些珍奇古玩,正中的一格置着一块极为耀眼的五色琉璃摆件——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约有手掌大小,其形为一只振翅欲飞的春燕,作昂首状,口中还衔着一枚雪色玉珏。
“玉琉璃……这是暗合了她的名字?”江灵殊不由自语,眼前这尊琉璃的确美绝,可为何偏偏雕刻成燕子模样?
“可是打听到什么了?”灵衍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看着问道。
“嗯。”江灵殊点点头,将方才红豆所言之事一一道出,又踌躇许久,才慢吞吞地说:“这些都不打紧,只是我,我心里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你直说便是。”
“既然那棺木要在什么神树下停上一日,今天夜里……我们得去瞧瞧。”
“你——”灵衍张大了口,捂住嘴悄声道,“先不说这事能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咱们要去瞧什么呢?陪葬器皿、孤魂野鬼?”
“哎呀,你,糊涂!”江灵殊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袖子,也尽力小声地道:“你正是棺木经过时才心口剧痛,此地近来不寻常之事又只此一件,可不得趁着时机查探一番?”
“可这夜里,若你我都从房内消失,只怕有些……”
“傻子,咱们先假称睡了,等这府内全熄了灯再行动,你放心,我知道你现在用不得轻功,我背着你,必定也不会叫人发觉。倘若魂魄正在那里盘桓,你的苦痛便终于可解了。”
说到深情之时,江灵殊拥住灵衍,靠在她肩头一字一顿道:“衍儿,我真想这一切都快点结束,你早些好起来,咱们早日回凤祈宫中,与师父她们团聚……”
“我明白,我知道,”灵衍回抱住她垂首低泣,“都听你的安排就是。”
二人相拥而泣的时候,村内神树下,玉琉璃正出神地望着树前的棺木,神情乍看同她身后的村民们并无两样,俱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但倘若有人细细观来,便能看见那素衣长袖下握紧的双拳,与眸中潜藏的执著与疯狂。
第166章 夺魂
冬日昼短, 不多时天色便全然暗下来,江灵殊同灵衍于屋内等候,很快即听见庭院中交谈之声, 正是玉琉璃与红豆和雪米主仆三人。
“我才主持了丧仪上一干事务,就不去打搅那两位客人了, 你们好生侍奉着,别失了礼数就好。”
“主人, 你……”
“……我无事, 只是乏累得很, 须得早些歇下。”
…………
之后又过不久,红豆捧了些糕粥果饼送进来, 带着几分歉疚将玉琉璃方才所言复述一遍,又道:“这些吃食权作宵夜, 二位若是夜间饿了可以此充饥。待明日事毕,我家主人定会好好招待二位。”
“无妨,”江灵殊温言道,“原是我们在此叨扰了,你家主人辛苦, 合该好好休息才是。我们赶了一日的路, 亦是疲累,这便要熄灯歇下了,你与你姐姐倒不必再忙。”
这小丫头心思真纯,一听这话, 面上竟毫不避讳地显出几分喜色来, 又忙止住, 老老实实垂首道:“多谢姑娘体谅,那红豆不打扰两位歇息了。”说完便急急退了出去, 将门阖上。
“倒真是孩子心性……”江灵殊笑着摇摇头,又望向桌上的糕饼,低声对灵衍道:“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想着,等这府里都睡下了咱们就溜出去,吃点儿东西也好补足气力。”
“嗯……”灵衍依言挑了块豆蓉油酥饼一口咬下,“你呢,你不吃么?”
“我在想一会儿的事……放心,我不饿的。”
“那可不成,”灵衍放下饼子蹙眉道,“一会儿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几乎全要靠你撑着,你若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好好,听你的就是了。”江灵殊无奈,只得捡了个小巧的枣泥玉露团与她一同吃着,但到底焦心忧虑,好好的点心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没几口便撂下,洗净手自去床边铺下被褥。
“你这是……”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江灵殊边忙边道,“一会儿还不知要怎么样,无论如何,做足准备总是没错的。”
想了一想,她从柜内抱了两个长枕掖在被中,又从行李内拿了些衣服盖在上头,远瞧过去,正像有人在熟睡一般。
“还是你想得周到,”灵衍嚼着饼子道,“如此一来,待黑了屋子,更是看不出什么了。”
“唉,但愿能无事罢……总之,你吃好咱们便将灯熄了,之后等上一个时辰再行动……冬夜里天寒地冻,料想应无人会在那时候去那停着棺木的神树下……”
她虽已尽力想到每一处,却仍是觉得不安。
此地风俗奇异为其一,更重要的是,为何玉琉璃看起来那样一个冷僻之人,却会主动相邀她们两个陌生人至家中留宿?若说她是外冷内热,也实在不像,且据红豆所言,这本是她伤心愁苦之时,又怎还有心看顾旁人……
可不管怎样,今夜她都必须得去一探。
二人熄了灯静坐房内,屏气噤声地待了约一个时辰——这期间府中俱是一片静谧,悄无声息。江灵殊估摸着众人皆已熟睡,便先踏出半步,未察觉异样,才示意灵衍一道出来,又轻巧关了门。
接着,她一手揽住灵衍腰际,随即足尖一点掠上天去,一声不响便离了这院子。
雪虽已停,然外头的寒风仍是刮得面颊生疼,灵衍禁不住将脸埋进她怀内,心里暗暗祈愿一切顺利。
临近村子中心,果见有一根深枝茂的参天古树坐落于此,枝丫繁茂密集,甚有遮天蔽日之势,霜雪满身,如裹银装,看着极是庄重肃穆。
而那棵树下,也的确停着一口棺材。
四下无人,江灵殊轻轻落下,与灵衍站定于棺椁两侧,问道:“你可有感觉到什么?”
灵衍摇首:“这会儿倒是又没什么了……只是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所致。”
“……既已来了,总归是要看个清楚明白才行,来,咱们一起将这棺盖移开些。”
“……好,好罢。”
这种对死者不敬之事,江灵殊自然也是头一遭做,心中总觉歉疚难受,告罪不停。但为了灵衍,她也只能继续下去。
棺盖缓缓斜移,月光照耀下,一张惨白面孔渐渐显露,可当看清了那张脸,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向后退去。
——那分明是玉琉璃的模样!
“呵……”远处忽地传来一串令人生颤的笑声,二人循声望去,只见玉琉璃如鬼魅般自空中飘然而至,犹是白衣赤足,清冷孤寒。
“是幻术……!”江灵殊下意识地向棺材望去,恍然大悟。
“你倒聪明,”玉琉璃赞许道,“看你们的样子,倒也没有很受惊吓,不愧是江湖中人。”
她的神情与先前所见已是判若两人,一看即知来者不善,江灵殊反手执剑,紧蹙眉心,已做了迎击的准备。
“你早知我们会来?”
“自是如此……我假言称累回房中早早歇下,就是要你们放下戒心,一旦你们真有所动作,那我便绝不能坐视自己的计划遭人破坏。”
“计划?”江灵殊一头雾水,“你的什么计划?又怎知我们要做的事就与你的相冲?”
玉琉璃并未急着回答,而是走至棺木边向内看了过去,方才尽是寒意的眸子此刻温柔如水,亦显几分落寞。
“谢家幺女小燕出生时,其母因难产逝世,三岁时,其父其兄亦接连辞世,村中皆视其为不祥之人,唯我与她往来密切——”
她说得平静,江灵殊与灵衍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听下去。
“他们皆以为,我与她来往,是为祛其邪秽,却不知,我们早已两心相许。”
“是不是很可笑?”玉琉璃忽抬首笑问道,“村中人人敬仰的大巫,竟与他们避之不及的不详者相恋……”
“我们一直藏得很好很好,我受世代之责所困,她亦怕牵累于我,可现在看来,我本不该为了那帮与我根本无关的人去掩藏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她是如何受人冷待遭人白眼……我从来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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