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越想越乱了。”她兀自啐了一口,红着脸心想,还是将这一辈子先过好才是正经,至于来世如何,那可不是眼下该操心的事。
她这么生生站了半个时辰,总算觉得困倦,回屋中歇息。
次日晨起,二人下船赶路,至傍晚便宿在客栈,如此反复过了两日,眼见着是真入了地广人稀、寒风厉雪之境,方觉快到了地方。
“上苍保佑,愿此行顺利无虞,达成所愿。”江灵殊双手合十,又于行路时念了一遍。
灵衍见她这般郑重,自己却忍不住笑将起来,断断续续地道:“这一路上你都念了多少次了,上苍若是真能听到,也得被你烦死了。”
江灵殊没好气地斜睨她一眼:“我是为你着急,你还笑!师父说千里之遥,大约也该到了,可不该上点心?”
“好嘛,可这走了许久都无落脚之地,我看咱们还是先想想宿在哪块野地里更要紧点儿。”
“那可不行,这雪下成这样,在外头过上一夜怎生了得?”江灵殊闻言蹙眉,扯着灵衍走得更快了些。
雪仍是下个不停,纷纷扬扬,落满人间,带来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冰封寒凉,亦将前路笼入虚影,难看真切。
第164章 融絮村
又约莫半个时辰, 前头终于望见于雪中时隐时现的招牌旗帜与楼屋,江灵殊欣喜叹道:“总算是有家客栈了。”便拉着灵衍匆匆走上前,一掀帘子, 挟着热浪的雾气立时扑面而来,再放眼望去, 只见整整一层皆坐满了人,闹哄哄热腾腾, 充溢着酒气菜香, 与外头的冰天雪地赫然是两个世界。
江灵殊抬首一瞧, 这家客栈虽不大,却也有个三层楼, 便对柜台后那人道:“掌柜的,要一间上房。”
“哟, 可不巧呢,”那掌柜咧嘴一笑,指指前面,“您看这人都满成这样了,咱们也早没了空余的屋子, 实在是对不住, 叫二位白跑了一趟。”
“这……”江灵殊却没料到此处,心下一急,追问道,“便真的一间空屋都不剩了?就算差些也不打紧。”
“哎, 哪有人遇着生意不想做的?”掌柜捻捻胡子, “实在是连柴房都要挤上人了, 这北地空旷,方圆几十里也就咱们这一家客栈, 又快到年下,商客们都赶着做完最后一趟生意往家去,故此这些时日都是这般人满呢。”
“……”江灵殊闻言焦心不已,不由蹙起眉头,灵衍见状,扯扯她的衣袖道:“无妨,咱们找个好地儿生了火将就一晚便是,又不是没在外头露宿过。”
“啧,那是之前,现在天这么冷,你身子又不好,怎能如此?”
可若真无去处,也只能……
正犯愁时,那掌柜拨着算盘随口说道:“其实啊,您二位若无什么忌讳,到附近的村子里找户人家借宿一晚也是个法子,横竖看你们携刀佩剑的,倒也不像是一般女子。”
“这附近还有村子?”江灵殊双眸一亮,面露喜色,赶忙问了下去,“烦请您告诉我们,那村子在何方向,约有多远?”
“自是不远的,”掌柜的笑道,“若是几十里内都无人居,岂不买米面菜蔬都难了?喏,你们出去直向西走,不出十里地便能瞧见一片小山坡,那融絮村就在那山坡之间了。”
“融絮村?这名字倒是雅致得很……”江灵殊念了一遍,又向掌柜抱拳道谢,随即带着灵衍依言赶起路来。
遥遥旷野,茫茫白雪中,二人并肩而行,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冷不冷?”
“都快裹成粽子了,自然不冷。”灵衍鼓着嘴,面上显出几分怨色。
江灵殊嗤笑一声,向前抬首望去,果然终于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矮山,若不是还有些青灰山岩并枯木之色,在这鹅毛大雪中几乎是不得见的了。
“那掌柜的没说错,咱们快走。”她心内欢喜激动,说话声都因此有些微颤,挽着灵衍的手臂扶着帷帽便向前头小跑起来。
“你若跑不动,我背你。”
“不,不过就这么点路,算,算得什么。”灵衍喘气抚着心口,脚下步子却是一点儿未慢。
想想又道:“话说回来……”
“什么?”
“到了此处,不知为何,像是觉得有了些气力似的。”
“那岂不正好?指不定是那一魂一魄就在这附近呢!”她们不约而同生出几分希望来,越发打起精神,不一时,皑皑飞絮中隐现出一片连绵的瓦舍,正位于几座山脚下。不远处的路边立有一半人高的石碑,二人凑上前方看清上头刻着“融絮村”三字,好歹是没走错了路。
“我算是知道这村子为何会有这样的名字了,”江灵殊拢着帷帽上的垂纱道,“自古皆喜将白雪比作飞絮,此地想来一至冬日便有如此盛景,可不是‘融在絮中’?”
“话虽如此,仍是不大寻常……”
“好了好了,管它呢,眼瞧着天快黑了,赶紧找户人家借宿一晚才是正经。”江灵殊一步踏过村界,携灵衍向内走去。
入了村,方才纷扬不止的雪似乎下得小了些,眼前景物因而也越发清晰——这村子道路宽阔平直,只于路两边建有木质屋舍。房屋样式也与一般乡村里的相去甚远,木色光润排布敞亮不说,单那上立鸟雀下垂铃的飞檐翘角,其中的别出心裁就非寻常村中可见之景,且家家户户皆是一样,这就更加难得。
江灵殊心中暗暗纳罕称奇,也比刚刚多了分谨慎,本想找个人先问问,但这大雪天里本就没几人在外游逛,街上可见的两三个人也是离她们远远儿的,不过拿眼一瞧就撇开,亦看不出面色好坏。比起说是不欢迎生人,更像是全然不在意。
看来少不得挨家挨户敲门询问一番,若有叨扰,就以银钱赔罪罢……江灵殊拿定了主意,便向着靠左最近处的一户人家走去。
“二位姑娘,可是要投宿?”恰在此时,清泠话音自前方传来,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一阵无端扬起的寒风玉雪中缓缓走来一年轻少女,如雪中悄然而生,无声无息,却已落入人心。
那女子手执一把朱色油纸伞,伞下身形纤秀窈窕,容貌秀丽,仅着一条雪色襦裙,外披一件象牙白的曳地薄衫,轻薄无比,分明是夏秋的料子,并非这个季节常人该穿的衣裳,江灵殊同灵衍乍乍一瞧,便不禁由头到脚生出一股子莫名寒意来。可对方虽肤色苍白面容清冷,却并不显病态,似是全然不畏严寒,亦不受影响。
她们满肚子疑惑,又是好奇又是警惕,但也知不该贸贸然无礼相问,江灵殊略施一礼回道:“正是如此,我与师妹北上远游至此,附近已无可落脚之地,故此前来叨扰,实在歉疚。若姑娘是这村中人……”
“随我来罢。”那女子面无波澜地打断了她的话,随即转身前行,并不多作解释,两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未走几步,灵衍忽地张了张口,用手肘暗暗推推江灵殊,示意她向前下方看去——只见女子行动起步间素裙下隐现一双微微发红的玉足,竟是连鞋袜都没穿的。
“嘘——”江灵殊忙以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眼下只瞧得见这女子是个十足的怪人,但毕竟对她底细一无所知,又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别轻言妄动的好。
二人一路跟着,直至来到一座府宅前停下,这宅院单从外看便已阔气无比,却连个牌匾也无。推门进去绕过一方镂空雕花的玉石影壁,顺着一方清池上的平直木桥走进里院,便见四面皆是回廊,与房屋相接相连,中庭四方宽阔,铺以砂石,立有假山,栽了花木,十分雅趣别致。
这女子行为举止奇异不似常人,屋宅亦然。不,该说这整个村子都不寻常才是,而此处应是这一切不寻常的中心——一路走来,也未见有比这里更大更气派的宅子……江灵殊与灵衍暗暗思忖,疑虑横生。只是她们也明白,她二人之所以这样轻易便跟来,一是为着现下急需落脚之地,二则是因为尚未察觉此女有何恶意,故而静观其变。
“二位请坐,”女子领她们进了内屋,于一茶桌边坐下,又亲手斟了两杯热茶推给她们,“且先用杯茶暖暖身子罢。”
这屋里四角与中心皆摆了炭盆,用极精致的炭笼罩着,搁了香片,暖意融融,亦如置身春日花海间,不一时,方才在外的凉气便全散尽了。
“姑娘你——难道不冷么?”灵衍试探开口相问,江灵殊慌忙用手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
女子倒未有不悦之色,只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关怀,我自幼修习功法,又兼体质特异,并不惧冬日严寒。两位若不嫌弃,可在府上暂居,村中其他村民不惯与外人打交道,恐有不便之处。”
她说话时面目和善,言语亦无不妥,江灵殊却总觉得哪儿有些奇怪,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颔首道:“多谢姑娘好心收留,我与师妹定不会叨扰太久。”
“我名玉琉璃,你们唤我琉璃就好。村中还有要事,我去去就来,二位请自便,一会儿自有人奉上茶水饭食。”
说完,她当即起身,向二人点头一笑便走了出去,至门边时仍打起那把油纸伞。灵衍怔怔望着对方背影,不由“嘶——”了一声道:“啧啧,看着就冷死了……灵殊,你可见过有人能这样在冬日寒雪中裸足单衣而行的?”
江灵殊缓缓摇首:“我是没见过,虽我天生体热,但就算加上沐火神华功,也不能如此。这位玉姑娘实非常人,看着气质冷傲,可却又是一副热心肠……既然她好心,我们自是不该将人往坏处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留个心眼,听一半信一半罢。”
“嗯,你说的是。”灵衍抿了口热茶应和道,“方才一路过来,我留心瞧了瞧,那些村民们大都有意回避她,像是尊敬又害怕一般。她又说村中还有要事就去了,想来是身份贵重之人,莫不是……村长一类?”
“噗,这么个年轻姑娘家当村长的,我还从未听过见过呢。”江灵殊掩口笑道。
“我也没有嘛,可这村子本身就不一般,谁知道还有什么奇怪事?你看这宅子,精致富丽,却安静得过分,像是只她一人,倒让我想起那时在若府的情形……”
话未说完,两个俏丽的小丫头提了水壶与食盒进来,置于圆桌上行了一礼:“两位贵客慢用,我家主人说了,要好生招待伺候,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若是想一赏府中风光,也尽可随意游览。”
灵衍哑然,江灵殊忍笑道:“好,我们知道了,辛苦你们跑一趟,且去歇着罢。”
两个丫头离去之后,灵衍讪讪道:“这却是有些不大一样了,像是处处光明磊落,并不怕我们看到什么似的。”
“是啊……”
两人正思绪万千,忽闻从外遥遥传来一阵轻浮缥缈的乐声,虽是动听,久了却让人心生空洞悲凉之感,且曲调奇异,不似中原风格。江灵殊与灵衍不由好奇,于是起身至门边观望。
——雪中缓缓行来两排身着素衣之人,有的奏乐,有的举幡,有的只是随行,中间抬着一口蒙着白绫的棺材。而玉琉璃,正位于领路的最前方——薄衫赤足,手执红伞。
第165章 魂引
她一步步走得平稳缓慢, 面色无波无澜,目不斜视,但江灵殊知道, 她一定看到了她们在此张望。
眼前之景诡异妖惑,竟还有几分别样美感, 二人一时看得呆住,直到灵衍捂着心口跪倒在地。
“这是怎么了?!”江灵殊忙扶她回到屋内, 见她面色惨白紧蹙着眉, 万分痛苦, 不禁心急如焚,只恨不能替她承受。
灵衍喘着气咬着牙, 许久才断断续续地道:“我也不知……可就是心口疼得厉害,刚刚那一瞬, 几乎,几乎要痛死过去,现在才缓过来些……”
“心口疼……莫不是!”江灵殊忽然想到什么,虽仍忧虑不减,但面上却又浮现出一丝喜色, 急促说道:“那日师父教我返魂之术, 魂魄离体而在近处时,便是与你此刻一样的感受!”
“真的?!”灵衍闻言,亦忘了身上疼痛,一时悲欢交织, 泪光盈盈, 又仰面问道, “可我那一魂一魄会在哪儿?方才那么多人经过,难不成……难不成是附在谁那儿了?”
“这却是不会, ”江灵殊摇摇头,“师父说过,仅仅一魂一魄,并非完整有意识的灵体,难附人身……且他当时还说了,看到那魂魄似有犹疑盘桓之意,许是所在之地将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看这村子里的一切,可不就格外不寻常?”
想了片刻,她又犹豫猜测道:“只怕同刚才所见葬礼还有些关系,还得打听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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