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们没想到, 偏偏已经做到这样,却还是遇上了谁。
“大师姐, 二师姐?”熟悉且带着几分疑问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江灵殊与灵衍俱是一惊, 本打算佯装未闻径直向前去,但她们既已下意识一僵, 自是装不得了,只得硬着头皮转过身去。
在看到来人究竟是谁时, 二人却又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对方帷帽下隐隐约约的面容,赫然是砚轻尘。
既然是她,那便好说话些了……江灵殊暗暗想道。
“砚师妹?你怎会深夜在此?”
砚轻尘抬手撩起帷帽下的垂纱,莹润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快意, 与从前那个总是满腹心事眸如寒霜的女子判若两人。
“师父许我下山, 我顺便也就了却了几桩陈年旧事,该死的人死了,原先的死人则得到慰藉,大愿已了, 也该回凤祈宫继续好好习武。”
江灵殊与灵衍相视一眼, 虽不明白对方所言究竟何事, 但自她们初见她时便猜到她身负深仇,也算心里有数, 故而并不追问。
“如此,”江灵殊颔首微笑,“也要恭喜砚师妹了。”
砚轻尘垂眸道:“还要多谢大师姐当日劝我的那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顿了顿又笑道:“既这样凑巧,不如咱们结伴回去,料想见到大师姐二师姐归来,宫中定然人人欢喜。”
灵衍下意识攥了攥江灵殊的手,后者一愣,边思索着边嗫嚅道:“只怕……我与你二师姐一时还回不去。”
见砚轻尘面露异色,江灵殊忙道:“你放心,并非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只是……只是我们的确还有要事未了,所以,也望砚师妹你回去后勿要将今夜见着我们的事告知他人,我怕平白给师父她们添了担心……再者,离得如此近却不回去,到底也是有失敬意……”说罢,她长长叹了口气。
砚轻尘会意,立时抱拳道:“师姐放心,轻尘定不会向旁人吐露半字,只望师姐们能早日事成,归来团聚。”
她素来是个爽利实诚的人,现下这么一说,江灵殊与灵衍心内的一块大石便安稳落了地。
“多谢砚师妹,我们自会尽块办完事回去……对了,师父她们,应当都还好罢?”
砚轻尘点点头道:“我下山是三月前,那时宫中诸人皆安好,料想现在也是无碍的。”
“那,沈师妹……她好么?”灵衍方才一直听着未说话,突然想到,便不由问了出来。
“嗯,我走时也去出云观看过她,她也一切都好,且比先前说话多了些,加上几位师父们时不时也会去陪伴劝慰,对搬回宫中的事,似乎也不那么抗拒了。”
“真的?”江灵殊睁大了眼,“这倒是好事,她这个年纪,若就那样孤零零住在道观里下去一辈子,实在可惜了,但旁人到底不能强替她做主,她自己能想通是最好不过了。”
“是啊,”砚轻尘轻叹一声,“其实她也算不上十分愿意搬回去,只是大家总去探望她,她对此很是过意不去,且师父们也说,她回去后也可于宫内的道观边修行边习武,她这才有些松了口。
总之,我回去后也会再劝劝她……我看得出,流烟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本不该就那样在出云观里虚耗一辈子,但愿两位师姐回去时,她已在宫中了,那样,大家才算是真的又聚在一起了。”
她微微垂了头,又因夜色如墨,故此江灵殊与灵衍并未能看见她面颊一抹红晕。
“是啊……但愿如此。”江灵殊拍拍她的手,“好了,夜路难行,秋末山中又寒凉,你还是早些赶回去罢,咱们很快就会再见的,嗯?”
“好,两位师姐千万保重。”砚轻尘略施一礼,回身足尖点地,飞身掠起,很快便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
“幸好遇见的是砚师妹。”许久,灵衍道。
“嗯……”江灵殊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对方贴得紧了些,忙揽住她道:“可是觉得冷?”
话音未落,灵衍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才道:“刚才一直站着说话没在意,现下是觉着身上有些凉了。”
“没事,没事的,走起路来就好了……没事……”江灵殊嘴上说着“没事”,可十足的担忧却全写在了脸上,她将她的围脖向上拢了拢,又搓搓自己的手呵了气,焐上她冰冰凉的两颊。
她眸中的心疼,灵衍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鼻尖一酸,差点儿又要落泪。
不单单是心内感动,也是气自己的身子不争气,从前她虽也畏寒,但却绝不会如此身娇体弱……
说到底,都是报应,报应那些人命……报应我非要前往西南之地寻什么秘卷法器……灵衍如是想着,但想起江灵殊是不喜欢她这样说的,便忙又止住忧思。
“没事,我觉得好多了,咱们继续赶路。”她对她灿烂一笑,笑得很是刻意,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假。
“嗯,好。”江灵殊迟疑一瞬,便将她一只手握在自己手中,继续向前而去。
她本想带她先在附近的客栈内住上一夜,可住与不住又有何区别?为了避人眼目,她们总之是要在夜间才能行动的,而这个时节的临州,没有不冷的夜晚。
只是按照灵衍现在的身体状况,估摸着她们须得花比先前多一倍的时间上山,到底也是煎熬。
不大好走的路段,江灵殊便执意捉了灵衍横抱在怀内走了过去,横竖她现在也是无力反抗的。
“你快放我下来!”灵衍嗔怒道,“这段路都快平了,哪里难走?!”
江灵殊故意咳嗽几声,喘着气道:“抱着人走山路本就累人,你若还要乱动,不但我得累垮,今夜我们更是到不了山上了。”
这话果然有效,灵衍“哼”一声,仍是鼓着一团气,但到底不再挣扎了。
到了半山腰,江灵殊放她下来,一瞥眼瞧见不远处的建筑,忙牵了她的手想要快些离开,对方却直直站住。
“那是……你前世的家,对不对?”灵衍怔怔向残破的羽家旧宅走去,只刚一触到门扉,前尘旧忆便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中,她眼前一黑,几欲晕厥,忙蹲下了身子。
“怎么了?!”江灵殊吓得魂不守舍,忙飞奔过去拥住她。
“我没事……”灵衍晕晕沉沉摇摇头,“只是一时间想起太多,有些头痛罢了,缓一缓便好了。”
“那就好……来,我扶你离开这儿,你靠着我。”江灵殊瞧了眼夜色下黑沉沉的旧宅,心有余悸,不愿让灵衍再深走进去。
“对不起……”灵衍倚在她怀中,弱弱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对不起?”
“前世,就是在这里,妖九染带人……”灵衍再说不下去——那些记忆中的屠戮与厮杀,犹如一场噩梦,独独只困着她。
是因为那些未经轮回的魂魄便是罪魁祸首的缘故么?
“你是灵衍,不是妖九染,也不是她的替身,你就是你,前世的事皆与你无干,那些事于你来说,就是一场梦而已。衍儿,你看着我,我在你身边,在你眼前,这才是你所拥有的……”江灵殊贴在她耳畔呢喃道——自灵衍失了魂魄之后,她常常为前世之事所困扰,有时甚至会将自己与妖九染混为一谈,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这样提醒她。
好在她们终于回了来,她想,凌霄君一定会有办法。
待灵衍好些之后,她便又牢牢牵着她向山上缓缓行去,及至终于到了那条盘龙般的山道,总算心定。
“这里好高……一眼望下去,还着实有些怕人呢。”灵衍浅浅一笑。
江灵殊不由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夜里走这儿的路,我也是头一回,你可不许乱看了,天黑路窄,小心踏空。”
“我是身子差,又不是脑子也笨了!”
“噗——好好好,我知道,那也小心为上。”
折腾许久,二人总算是上了山顶,偌大的凌霄派在月色下一览无遗,像是披上了一件泛着微光的衣袍,洁华无尘,肃穆挺然,与白日里相比,更多了一分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气,让人难以想象百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血战。
江灵殊紧张瞧着灵衍,生怕她又想起许多来,奇的是对方虽无言瞧了许久,却并无不适之处,反倒只惊叹了几句,这才放心地找起东西来。
灵衍见她从行囊里摸出了一把子符咒,好奇问道:“不进去,拿这些做什么?”
“直接走进去,少不得要通报,万一被苏樾长老知道了,咱们还得求他不要告诉师父不成?我走时静垣给过我一张飞信符,只是离得近才可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江灵殊一张张翻看着道。
“我还以为,你随手在空中写几个字对方就能知晓呢。”灵衍故意说道。
江灵殊知道她有意揶揄她,只一笑道:“那是,可惜了我不是仙人之后,不然如此通信,的确方便。”
“诶,是这个。”她终于寻到,将那张极小的方形符咒摊在手心抚了又抚,深吸一口气,到一旁用火石生了火。
那符咒只一角触及火焰边缘,便瞬间化为了一缕青烟,冉冉飘向高远之处。
师父,静垣,我回来了。江灵殊直直注视着那团火光,于心内说道。
第161章 共眠
符咒燃后约莫半柱香的时间, 江灵殊与灵衍便见远远有一个身影站在凌霄派的山门前望了望,接着便向她们这里跑了过来。
“竟然真的是你!”静垣刚一到跟前,立时与江灵殊双手相握, 将她瞧了又瞧,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连眼眶里都闪了泪花。
“是我,不是我还能有谁?这么晚了, 劳烦你跑出来一趟。”江灵殊柔声说道, 顺势又将灵衍向前拉了拉。
“这位是……”静垣本稍有些疑惑, 忽然一拍手道,“哦——这是不是就是你先前常向我提起的那位师妹, 叫什么灵……”
“灵衍。”
“是了是了,”静垣冲灵衍一笑, 又蹙了蹙眉不解道,“那你们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了?若要拜见凌霄君,也不必……”
“说来话长。”江灵殊低声道,“这回来是有要事请师父相助,且并无其他人知道, 我们是避着人来的。”
“哦——我懂了, 怪不得你要叫我出来”静垣见她这般郑重,不由也小心了几分,“你放心,有我带你们一路上去, 不会有人知道的。”
静垣领着她们向凌霄派中走去, 对守门弟子说了几句便都稳妥, 又因此时甚晚,故而一路上也未遇见旁人。
三人顺利到了后山竹林, 出人意料的是,凌霄君的屋子竟还亮着光,走近瞧瞧门也不曾合上,连静垣都觉着万分不解。
只有江灵殊心中了然——凌霄君必定是知道她们要来的。
她们在屋外站定,想进又不敢进,最后还是屋内人幽幽说道:“既已回来,便都进来罢。”
“是,徒儿遵命。”江灵殊沉声道,下意识瞧了眼灵衍,见对方面露怯色,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进了屋子,凌霄君缓缓转身,犹是白衣白发,白绫覆目,分毫不改。
“师父——!”自己两世皆做了眼前人的徒弟,前尘种种一一浮现,江灵殊心内百感交集,立时跪伏于地,泪亦夺眶而出。
灵衍只觉如做了亏心事一般紧张发虚,又因手足无措,便也跟着跪了下去。静垣见三人如此,想想自己在这儿杵着看着也是尴尬打搅,忙干笑两声对江灵殊道:“对了,想必你们今夜定是要宿在这里的,我这就去将那屋子收拾收拾!”说罢,也不等江灵殊道谢,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凌霄君微微垂首,似是望向两人,接着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都起来罢。”
江灵殊抹了把泪,扶着灵衍起身,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师父,我……”
她正愁从何说起,凌霄君已轻轻点一点头:“我已知道,你们将前世又忆过一遍,也看得出,她缺了一魂一魄。”
以凌霄君的修为,能知道这些并不奇怪,江灵殊羞惭的是,自己前世今生都让对方操了不少心,如今还要相求,说是个不肖之徒也不为过了。
凌霄君缓缓踱步至桌前,一边又点上一支白烛,一边轻声道:“前世结缘成劫,今生化劫成缘……这是命数,亦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为师百年修行,不过空得虚名,无从插手,亦难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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