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衍平静答道:“愿闻其详。”
薜萝轻笑一声:“主人辞世前,用了最后一次禁术,将三魂七魄尽数抽离,以此躲过轮回转世,未经轮回,自然带着前世的记忆。我那时就在附近,本想收了那些魂魄,日后踏遍千山万水也要寻了法子让主人复生,可却只来得及留下一魂一魄……”她面上带着深深自责垂下头去,复又直直盯着灵衍道:“那些魂魄皆寻着羽白衣转世中的宿缘而去,便是你,灵衍,因而你有二魂六魄皆与我主的魂魄相融,却还有一魂一魄是你自己的,我知道你便是当初北上那一支的后人,也一直都盼着,你能回到这里来……”
江灵殊总算听明白了一些,但薜萝的言行举止却让她顿然心生警惕,下意识将灵衍向后扯了扯道:“薜萝,我看得出你对妖九染情深意重、忠心耿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将我们弄来了此处,但就当是前来吊唁一番也好,多谢你为我与衍儿做的一切,至于那一魂一魄,你不如将它们放了,何必一直困着它们的自由?”
她说得也算是有点道理,薜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仰面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几分狰狞。
“妖九染?你难道不该唤主人阿染么?你前世与她也算用情至深,虽你最后负了她,但我知道,主人的心愿是要找到你再续前缘,我自会帮她达成所愿,我也绝不许你离开这儿!”
江灵殊一惊,心道此女果然是有些疯魔了——管它前世如何,她今生是临州江家江灵殊,她的心上人是灵衍,自不可与前世扯上什么关系,对妖九染,她只有一丝微微的歉意与怜悯,除此之外,便再没什么旁的情感了。
再怎么说,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她不会混淆。
但眼下若这么说,定会激怒对方,她于是道:“就算如你所说,但阿染也已经找到我了,便是衍儿,她活得很好,你该放心才是,且若不是你那时非要以一己执念拘了阿染的魂魄,现在或许也不用再想那一魂一魄该怎么办了。”
“是,”薜萝意味深长地一笑,“此事是我的错,所以,我如今才要尽己所能弥补从前的过错。”
江灵殊见她神色越发古怪,下意识将灵衍挡在身前向后退几步:“现在想来,从入林后一步一步,难道都是你在引我们入局?”
“不错不错,”薜萝拍手笑道,“你也算是终于回过神来了,我本就打算引你们入局,所以便先出手替你们料理了那帮渣滓。至于梦魅,那本就是我放出来的,因为若要成事,须得你们将前世之事知道个清清楚楚才好,也省得我再多费口舌。”
“竟是如此……可,可你在九重梦渊为了救我,自己……”
“蠢货,”薜萝尖刻厉声道,“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主人!若你死了,我如何实现她的心愿?!”
她抬手指向灵衍:“你的万灵归一之体,你的天赋异禀,你的一切都是托了主人的福,另外那一魂一魄本该也是主人的,我自会替你换了,那之后,你才算是真正的她……”
她的神情时而柔情,时而狠厉,江灵殊与灵衍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自是心惊不已。
“灵殊,她的目标是我,你大可以先离……”
“说什么傻话!”江灵殊侧首一声怒吼,将灵衍吓得愣住,“我告诉你,我才不管前世如何,总之今生我绝不会丢下你,绝不!”
“可,可我先前却丢下过你啊……”灵衍泪如雨落,在她身后泣不成声。
“是,所以我要你用一生来偿还我,”江灵殊握紧了剑柔声道,“咱们的一生还很长……衍儿,你我可是拜过堂成过亲的,答应我……我们这辈子,谁都不要再丢下谁。”
“嗯!我答应你。”对方带着哭腔答了她,亦将手中长兵举起。
薜萝看着她们,神色转而化为一种藐视的淡然,仿佛她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徒劳。
江灵殊从未如现在这般紧张过——她虽有凌霄君的符咒,薜萝又说不会动她,但这却与能不能赢对方全然是两回事。
最重要的是,她需护住灵衍,她绝不能让她的魂魄被……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大喝一声,飞身掠起,袭了过去。
若赢,她们相依相伴,同活下去。
若败,她们相偎相靠,共赴黄泉。
第155章 魂语
江灵殊的速度已算是极快, 她如离弦之箭一般,眼看便要冲到薜萝跟前一剑封喉,对方却仍旧只是漠然站着, 有若置身事外的旁观之人。直至她离她仅有寸许之时,一根足有手腕粗细的绿藤忽地从侧面抽来, 直劈江灵殊的腰际,她毫无防备, 被这么猛然一击, 顿时被甩到一边, 剧痛瞬时袭遍全身,她甚至一时无法立即起身。
原来, 她迟迟不出手,只是因为她对她根本毫无威胁罢了……
薜萝冷淡而轻蔑地牵了牵唇角:“就算你身上有高人的符咒又如何?对付你们两个, 我本不需使什么招数。”
她说话的时候,江灵殊与灵衍才有机会看清楚——她原本的双臂所在之处赫然已化形成数条绿藤,正妖冶而疯狂地舞动着,就算她们生有三头六臂,怕是一时间也难以对付如此之多灵活的藤蔓。
“灵殊!”灵衍看出江灵殊所受一击非同小可, 忙挥刀避着那些藤蔓想要跑到她身边去, 可她虽已足够小心,且又斩了数根稍细些的绿藤,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藤蔓仍是让人招架不住,她双手俱被缚住, 人也被举到了上方, 正对着薜萝与妖九染的棺椁。
“住……住手!”江灵殊一见灵衍被困, 便顾不得身上的伤,强忍着疼站了起来, 可终究难以如先时那般敏捷迅速,才刚举起剑,便又被一根藤蔓袭来打落在地。
“我之所以不取你性命,不过是因为主人的缘故。”薜萝冷声道,“你若再轻举妄动,我只得折了你的四肢,若主人怪罪我也认了,横竖用我族的药复原也不是难事。”
江灵殊刚要再爬起来,听了她这番话人便僵住了——她虽救人心切,但也知道她们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自己此刻逞能,只会让二人的机会更加渺茫。
灵衍亦急得大声向她喊道:“你别管我!顾好你自己最要紧!”
正是束手无策绝望之时,薜萝下一瞬便将灵衍扯到了棺椁前,还未及她们反应过来,只见一只发着荧荧绿光的透明鬼爪自棺中升出,手心上方悬着两点如星子般的微光,下一秒,那鬼爪便猛地穿入了灵衍的胸膛,但她却并未喊叫,亦不觉得疼痛,只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鬼爪在自己体内摸索,旋即眸中失去了光。
江灵殊在远处瞧着这一幕,泪水凝在眼眶中,全身抖得厉害,已是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向前一倾,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随即跪倒在地上,万念俱灰。
薜萝面无表情地看着那鬼爪将妖九染那一魂一魄送入灵衍神魂中,又扯出了另外两簇光点,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喜色,紧紧盯着灵衍喃喃道:“主人,属下本该让您魂归原体,但若如此恐会徒生枝节,这副身体,您就且先将就着用罢……”
江灵殊身受重伤,又急怒攻心吐了血,已无丝毫反击之力,而她也不想反击,只盯着身前的雪练,想着灵衍若没了,那她便也随她一同去。
可她不甘心,她想看看妖九染究竟是否会因此复生,她想为她报仇,即便因此而亡,也好过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便死去。
鬼爪很快消失,灵衍那一魂一魄在空中飘飘摇摇,薜萝并不再看,只一心盯着眼前的人期盼她的主人即刻醒来,而江灵殊——
她望着那两点微弱如萤火虫般的光芒,向上伸出手去,微微张了张口,却依旧说不出话。
她想抓住她,想告诉她到她这里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远去,消失于视野之中。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前方传来薜萝震惊而又失望的大喊声,江灵殊不由抬首看去,只见妖九染的魂魄重又从灵衍身体里飘了出来,尚不觉悲喜,亦然怔住。
“主人,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薜萝双手抱头,眸中已无焦点,全然一副疯迷之色,“是不是这副身子您不喜欢?您放心,我会想办法将您召回原体……你别走,你不要走!”喊到最后,她撑着棺椁又哭又笑起来,但很快也与江灵殊一样怔住,因为那魂魄分明缓缓飞至了对方眼前停住,宛如故人相望。
“白衣……是你么?”这是与九重梦渊的前世里一模一样的声音,然听起来又多了一丝轻松与明快之感。
江灵殊愣了一愣,顾不上震惊,便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要找的人……已经转世投胎,我是江灵殊,不是羽白衣。”
那魂魄许久未发一声,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我只是想告诉她,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我都已不再怨她,更不后悔与她相知。”
江灵殊微微颔首:“我想,她或许也是一样。”
魂魄轻声笑了笑,又缓缓向棺前飘去,江灵殊尽管一步步走得极为艰难,却还是情不自禁跟在了后头,她察觉到,她或许是想让她亲眼看着什么。
薜萝满面期待,想着对方一定也有话要对自己说,而她会劝她先用着灵衍的身子,她可以像百年前那样陪伴在她身边料理一切,她永远是她最忠心的部下……
但那魂魄只是悬在了石棺中妖九染绝美的面庞上方,轻轻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了,也该结束了……”
紧接着,石室中不知怎地狂风大作,棺中的美人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消解着,江灵殊甚至没来得及看到她化作枯骨的模样,石棺内便只剩下一堆粉末,而先前的魂魄也已消失不见。
绝世之姿,到底爱惜容颜,不愿让人见到红颜白发。
也不知这狂风是有何力量,逼得薜萝也收了藤蔓恢复人形,灵衍落在地上,江灵殊连忙踉跄着奔过去将她搂在怀中,边吻着她的额头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我说?”薜萝望着棺中那堆粉末,泪一滴滴滑落面庞,但她一声高过一声地问着,终究也无人可再作答。
江灵殊却想,妖九染或许也未必是不想与她说话,只是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一魂一魄要想传出心意已是极难,所能支撑的时间亦太短,自然不可能与每个人都嘘寒问暖一番。
薜萝癫狂地大笑起来,厉声道:“你可知道,我受尽苦楚与折磨,才将自己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永远离不得这片深林!只为能一直活下去,我想,我生生世世,总能等到你的魂魄……我会让你复生,我还会帮你找到你爱的人!你说,我做错了么?我做错了吗!”
“我做错了吗……”她的声音又越来越小了下去,不像在问别人,倒像是在问自己。
但很快,她又拼命摇起头来:“不,不成,我不能这样,主人不会有错,一定,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我,我不该质疑……更不该对主人不敬……”
这一句句反反复复病态疯魔的自言自语,听得江灵殊心惊肉跳——薜萝对妖九染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感,她如今是完全不清楚了,只想赶紧叫醒灵衍,趁着她还不注意她们赶紧溜走,留着命活着出去,才能计划之后的事情。
凌霄君是对她说过的,人失了魂魄不代表便会死去,而失了一魂一魄,也顶多是常常出神、身子虚弱,只要她还活着,不管多久,她们总能将魂魄找回来。
“灵殊……我……”好不容易,灵衍终于睁了眼,江灵殊忙掩住她的口道:“嘘——我们从这儿出去,你还能走么……?”
灵衍循声望了望棺旁的薜萝,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便好,来,蹲下身子,别太大声,悄悄出去……”
最后,她们几乎是爬到石室门前的,不过事实证明,薜萝已全然疯癫,根本顾不上她们。
让她疯的,是她对她的情,可这疯狂中唯一还清楚明白的,却也是她对她的情。江灵殊心中暗叹。
她与灵衍,终于迈出了石室的大门。
但随即,脚下和头顶的山洞石壁都剧烈摇晃震动起来,且带下许多碎石,她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此地即将塌下不宜久留,二人赶紧起身牵着手尽力狂奔起来。
“走这里!”灵衍喘着气道。
她梦中来过这里,她知道,向着正前方那条长长的通道跑出去,便是外面了。
在她们看不见的、后头的石室中,正是薜萝耗尽精元与法力制造了这场塌陷——她所拼尽全力守护着的人与物全都已经消逝,独自在这林中与那她所相融的古藤树百年千年地一同活下去,也是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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