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魔繇族的人……他们突然攻上仙山……我,我们未有防备,故此……”说话间,她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染红了身前一片。
魔繇族,羽白衣是知道的,数年前门中另二位仙君曾带着数位长老及精英弟子一同前去清缴这一族上古大妖之血脉,她当时年纪尚小,虽未参与其中,却也知道他们只剩下些残余部众,理应溃不成军无力反攻,没想到竟在此时突然攻上山来,怕是这些年间一直在筹算谋划复仇之事。
而那一战,凌霄派也并非全无损失,她的父亲便是殒命在西南深林之中。
“大师姐,对不起……”璇玑又断断续续地说道,“先时……你,你才走没多久,阿,阿染便不见了……是我没照看好它……又不敢告诉你……我,我对不住你……”
“别说这些,你先别说话……傻丫头,师姐不会怪你的,师姐只要你活下来,好好活着!”羽白衣捧着她的面庞连连摇首泣道,“师姐只要你活着……”
璇玑勉强用尽气力牵了牵唇角:“师姐莫哭……快,快逃……璇玑来世,来世再……”
她想说,她来世再做她的师妹,可终是没有力气说完,双眸犹自睁着,失去了最后一抹光亮。
“璇玑——!”羽白衣仰面呼喊,泪如雨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师妹就这么卒于面前却毫无救助之法,她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甚至比那日穿心之痛尤甚许多。
就算对方已经没了气息,她还是想抱着她去求医问药,可当下的情况却不允许,她只能将璇玑轻轻放在地上,一把擦干了泪,提着剑怀着一腔夹着悲怆的怒气攻入门中与魔繇族之人混战起来。
她是十二门之首羽家的少主,凌霄君的首徒,凌霄派的大师姐,她不能逃,也不会逃。
羽白衣本想杀出一条路冲到后山禁地去找凌霄君,但一想到对方正于禁地闭关,而她不但不知该如何进入唤出他来,更怕自己贸然打搅中断会致其于危险之境,只得先自己撑着打下去,横竖对付些许杂兵,还费不了她多大功夫。
心口的阵痛越发厉害,但她顾不上这些,亦无心只在此与这些人缠斗,擒贼先擒王——她想直接除掉祸首。
既是祸首,自然也便不会在外与普通弟子周旋,羽白衣一咬牙又挥剑斩了数人,脱身后即直奔火光最盛的主殿而去。
大殿之中,数人围站一圈,单看穿着便知与外头的那些人身份相差极大,其中为首的那个身着黑衫黑裙,一手执铁鞭,一手执长剑,看样子是个体态袅娜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剑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掌门。
“住手——!”大声喊出这句话的同时,羽白衣煞是心惊,因那女子的身形体态都与妖九染一般无二,她方才乍一看过去,差点便要以为她就是她。
但妖九染此刻应在家中,不会,绝不会是她。
可让人害怕的是,她那一声喊出去时,此女的身子似乎颤了颤,这便实在太不寻常。
那女子举手示意其余人莫动,自己则缓缓转身面向了她,羽白衣瞬时一剑横挑了过去,对方面纱随即翩然落下,而那面纱之下的面容,毫无意外地重合了她内心最恐惧的预想。
“阿……染……”羽白衣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是……你,竟然是你!”
妖九染的惊讶却也丝毫不亚于她,当即面露惊惶之色:“白,白衣……?你怎会在此?”
羽白衣讥讽一笑,举剑指着她道:“我怎会在此?你不觉得,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事到如今,她一切都明白了。
凌霄君曾对她说过,魔繇族善幻术蛊术,能以神志宿入其他动物乃至人的心神中操控其身。族中为保血脉精纯,一直保持着血亲间相互通婚的习惯,后来人丁逐渐兴旺,便以族立派,广收凡人弟子,命他们为奴为婢,奉教中有妖族血脉者为主。
她是妖九染,亦是黑猫阿染。
所以初次相见,她便能那样无比精准地猜到她来自何处,又是何血脉,但若没有璇玑方才所言,她也不会想到如此深处。
惊惧之余,丝丝悲凉涌上心头,而更让她痛入骨髓的,自是这段由欺骗而始,以决裂为终的感情。
“妖,九,染,”羽白衣摇首笑着,泪眼婆娑,一字一顿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是魔繇族的人,更没想到,你竟身居如此高位,会带着人攻入我的师门。”
话音未落,她抬手一剑刺出,妖九染以铁鞭抵挡,同时低喝一声,命其余人都退下。
“白衣,此战与你无关,”妖九染一步步向她走去,眉心紧蹙,眸中一片哀戚之色,“你应当知道,凌霄派从前对我族做过什么,如今不过是血债血偿。你的伤已不容你再战,况且,难道你当真愿意与我为仇为敌?”
她向前一步,羽白衣便向后一步,直至后背紧贴了墙壁,才万念俱灰般自嘲一笑道:“我想知道,你既从一开始就在骗我,那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自然是有的!”妖九染立时答道,“且有些事我并未骗你,我的确是才夺回族长之位不久,白衣,如今无人可拦得住我们,若你师父在兴许还……”她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顿了顿又道:“我的父母及八位兄姐皆死在凌霄派中人的手下,还有魔繇族许许多多人……此为血海深仇,我们一族不可不报。只是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你会在此时回来。”
“呵……如果我不回来,你便以为能瞒我一辈子?”
妖九染深吸一口气道:“能瞒到几时便是几时,若终有一天瞒不住,我也有办法囚着你,我对你的情意,从未有假。”
羽白衣只觉得可笑。
都已经骗到这般地步,还谈什么真心与否?若早知如此,她宁愿从未遇见过她,更不愿要这份情意!
她反手握剑背于身后,抬首直视着对方的眸子,微微笑道:“你既如此坦荡,那我便也告诉你,凌霄派中的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与族亲无异,我不会再容你们伤他们分毫,妖九染,你我今日,必有一战。”
“你赢不了我。”妖九染愣了愣,如实说道。
羽白衣自然知道,可她从一开始便有了主意,方才所言所问种种,也不过只是为了让自己临了前更明白些。
“无论如何,你我二人之间,便在今时今日了结了吧。”
她挥剑斩去,她举剑挡过,然她却只是虚晃一招,实则飞身向前扑去,剑身恰如那日一般,贯穿过她的心脏。
她笑了,因为她看得清对方眸中的惊恐——她到底是赢了。
妖九染痛恨交加,一把揽住她大声吼道:“不,不行,羽白衣,我不许你死,更不许你用我对你的情意来对付我!”
羽白衣面带笑意闭了眼睛——最后一刻,她想,自己还是爱着她的,却也恨着她,而爱与恨这两种情感,从来就不能相抵,亦不会因彼此的存在而有任何一方消失。
她要救人,要救整个凌霄派,可她不愿也无力与她厮杀,幸而有双生共命术的存在,让她可以舍远求近,与对方一同陨落。
妖九染为了救她,愿冒死她分她一条命,她这么做终是对不起她,但她别无选择。
所谓命相连,魂相牵,便是同生共死,不可逆转。
妖九染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流逝,与她眼前心爱的女子一同逝去。
她环着她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与她一同倒在地上,恰成了相拥一般的姿势。
恨吗?最后一刻,她的确是有那么一丝恨她,恨她为了让她死,不惜放弃她送她的那条命。
来世……来世她还要找到她,让她爱上她,亦让她同受被弃绝之痛。
她想了太多,而余下的时间已没有更多。
血染之夜,就此终了。
第153章 月夜明(妖九染番外)
魔繇族族长漓常有九个儿女, 其中前八位皆为其姐妹所出,而最小的那个,则是他与族中一位身份低微的魇女所生。
这第九个女儿, 被取名为妖九染,“妖”取自“繇”的谐音, “九”取其排行,至于“染”字, 则是出自其母的名字。
是了, 妖九染这三个字是她的名, 并无姓氏,魔繇族的人从不需姓氏。
魔繇族等级森严, 子女身份皆随父母中的高位者,故此她自幼便同其他兄姐一样生活在其父身边, 对于自己的母亲却是没见过几面的。
她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她的兄姐也待她极客气,但她知道自己与他们终究是不大相同的,故而总是喜欢独处,养成了有些孤僻的性子, 唯有与她自小相伴的婢女才可亲近一二。
在她的印象里, 父亲漓常的形象高大且无所不能,他总是很忙很忙,可一旦出现便会带着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陪他们许久。妖九染看得出,每一次父亲露面, 她的兄姐们都争相表现自己——他们都想要成为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
她看得出, 所以每每总是缩在后头, 不与他们抢风头,不过, 她的父亲倒也从未厚此薄彼,每一个孩子的愿望,他都会尽力去满足。
平日里,妖九染同旁的孩子一样,也要跟着几位师父学魔繇族的功夫与法术,这时的她总是最开心的——她喜欢学那些有趣的东西,师父们也总是夸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通。
后来有一日,漓常将他们弟兄姐妹九人一同唤进地宫中,教授了他们唯有族长之脉可学的禁术——双生共命之术,并千叮万嘱,讲了许多有关于魔繇族过去的故事。
据他所说,此术乃是凶神相繇之后为承其遗志而研生的禁术,相繇九首九命,若非因忠心效力水神共工而被诛杀,本应长存万世。而双生共命之术,便是相繇遗族生命力顽强不息的应证。
但即便是族长之脉,自古以来也没几人用过,一是此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危及自身性命,二是施术条件严苛,如若对方尸身残缺太过或是血液完全冷去,那便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的。
“此术一为忠,二为情,”漓常的目光扫过他每一个孩子,无比严肃地说道,“他日你们中若有谁任族长之位又遭逢大难,其余人便可利用此术救了他,以保魔繇族万全,此乃为忠。至于为情……”
他的目光落在他最小的女儿身上——对方托着腮睁着一双明眸,正听得出神,他不由温和一笑:“你们还小,以后自然便懂得了。”
再后来妖九染长大了许多,漓常又一次问他们想要什么时,只有她说了想要出去看看,她这么说时,其他兄姐亦觉得惊讶——身为族长的子女,理应留在族中为了全族尽心竭力,出去?这是他们从来都不敢想,更不敢提的事情。
妖九染倒也并非发了疯,她如此敢说自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小心谨慎,从不让任何人操心,这是她唯一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且她母亲身份低微,她又最为年幼,族长之位再如何也是轮不到她的,便是出去走走也无碍魔繇族的发展。
漓常先是一愣,随后看着这个女儿沉默了许久,另八个儿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她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眸中澄澈清明,像是认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于是想起她的师父常常在自己面前夸赞她聪慧,甚至比其他几个都要聪明许多,而他虽听着,到底也没有对她多上过几分心,毕竟,她只有一半主支血脉,他对她便并无那么大的期望。
他又想到她的母亲,那个最终碍于族规只能远远看着他的女人,心内不由生出了更多的歉疚。
他是族长,他有许多理由可以理所应当地亏欠她,但所谓理由,从来不过都是用来让自己安心的借口。
于是他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在外一切小心,出去再久,也需记得归家,可别一跑便没了人影。”
妖九染笑得灿若桃花——她第一次如此放心而又轻松地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展露笑颜。
离开魔繇族前,妖九染去见了见自己的母亲——十几年过去了,她仍然是一个魇女,做着同其他魇女一样该做的事,她的地位从未因生下她这个女儿有过任何提高。
看见她来时,对方的神情有些慌乱,左右瞧了瞧四周才将她匆匆拉进屋子低声道:“染染……不,九殿下,您怎么来了?这要是被旁人看见了,会说您不守规矩的。”
妖九染挽住她的手:“娘,四下无人,您不必这么唤我。无妨的,我已对父亲说过了,他答应我让我出去见见世面,我是特来向您告个别,便是有人嘴碎也无大碍。”
“什么出去见世面?!”其母却如临大敌,眸中溢满泪水道,“好端端的他怎么会让你出去?他是不是不要你这个女儿了?不行,我,我得去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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