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一步,那蝴蝶比妖九染更先察觉,转瞬间便消散成灰,妖九染亦回过头来,见她赤足在此,眸中滑过一丝讶异。
“这是……传信之物?”羽白衣望着蝴蝶消散之处走上前去,心内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好奇。
“嗯。”妖九染平静地点点头,下一秒便蹙眉怪责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也不怕受了寒气。”
“春日里哪来什么寒气,我都憋闷了那么些天了,还不能透透气么?那蝴蝶……”羽白衣还是想知道更多。
见混不过去,妖九染只得如实道:“是从我家中放出来的信儿,一切皆已准备好,只等着我回去了。”
“什么?怎么这般快!”羽白衣大惊失色,免不了又是一顿咳嗽,待止住后才又忙不迭问道,“是谁报的信?可靠否?你回去后,是不是与你堂姐必有一战?!”
“你瞧你,急什么,”妖九染急地抚着她的背道,“一切你皆可放心,报信之人是我的心腹,她已暗中与支持我的族人达成一线,只等我回去,便可助我夺回家主之位。至于与堂姐一战……那的的确确是免不了的,但以我现在的修为,要对付她也不算太难。”
“你说的容易,我却不这么觉得,你族中自有人支持你,自然也有人支持她,你们这是两个势力对抗,并非二人决斗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瞎说什么,”妖九染瞪她一眼,长吁一口气好言好语道,“此事没你想的那么难,若我胜过堂姐,其他人也无话可讲,况且,你还记得先前我对你说,自施了双生共命之术后,你我一旦调养好身体,修为亦会比从前更为深厚么?说起来,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不会怕她。”
羽白衣刚要说什么,她又接着道:“我手上不过是小伤,如今已全然无事,与其一战并无大碍,但你身上的伤若是不好好休养个数月,就算表面上看着好了,也是会落下病根的。你想,若是你跟着我去了,他们越过我向你下手,我还得分神看顾你不是?更何况,你一露面,若被人察觉你是凌霄派的人,日后牵扯上你的师门,那岂不是什么都暴露了?”
她这话倒是警醒了羽白衣,她自己确是怎样都不要紧,但若累及师门,那可就是不仁不义不孝了。
但即便如此,羽白衣仍是不大放心,蹙眉思索着犹豫不决,妖九染见状,便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道:“你我已双生共命,即便只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惜命的。”
“……可我怕,我好怕……”羽白衣第一次深感自己的脆弱与无助,流着泪摇头道,“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就觉得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因为自己没跟着你没帮上忙而让你落败……阿染,我实在是怕……”
“别怕,别怕,”妖九染轻轻拍着她的背,吸了吸鼻子,“我又不是一个人……你也知道,没有十足把握,我怎会去白白送命呢?倒是你,你总闲不住……我怕我一走你便到处溜达,最后连伤都养不好……”
“那,我若在此好好养伤,事成之后,你会不会立即来找我?”羽白衣抹着泪问。
“会,当然会,”妖九染用力地点点头,“等你的伤养好了,我的事也就该办完了,我定会立刻回来找你,但你一定要好好地待在这儿,别乱跑,知道么?”
“嗯,我知道,我会的。”
可在那之后呢?她们总要一个回山上继续修行,一个主持自己族中事务,一南一北,即便一年中可相见几次,也难像现在这般日日相伴。
羽白衣心知肚明,却也没问,她想,日久天长,只要此心不变,此情不移,总能有两全之法。
就像二人先前玩笑时说的,大不了等她们都老得鸡皮鹤发了再相依相守,也是无妨。
是夜,两人一同躺在榻上,久久无眠。
月光皎洁,斜入室中,羽白衣终是先忍不住,翻身坐起,看着微光下爱恋之人的面庞,轻轻吻了上去。
她们谁都没有闭上眼睛,只静静注视着彼此,像是要把对方用眼眸刻进自己心里。
许久,唇瓣相离,妖九染不急不缓用指尖挑开几处系带,温声道:“仔细着点儿,你的伤……”
下半句话,又被封在唇中。
自己终究是成不得仙人的,连个静心修行的长老之位怕是都没资格坐上。羽白衣心想。
但这样有“爱”的日子,可比当个德高望重的老道要快活多了。
诶,师父,我可没在说您老人家……
江灵殊看得面红耳赤,不由低下头去,又悄悄瞥了眼身旁的薜萝,对方面上倒是平静得很,什么情绪也没有。
她的前世,可真一点儿都不像她开始所想那般端方自持。
第151章 前世之忆(十)
次日午后, 妖九染便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临行前将自己所带的药与钱财全留给了羽白衣,且千叮万嘱, 要她一定在此好好休养,而她三月之内必定事毕, 之后便会回来找她。
分别时,羽白衣跟着送了许久, 待到了码头妖九染上了船, 二人又忍不住落泪。
“快回去, 别在这儿站着,码头人多, 若磕着碰着,那又不好了。”妖九染立在船上, 向下连连摆着手——现在上船的人极多,她自己也不好一直在边口杵着。
“我知道我知道,”羽白衣眸中含泪应道,“我就看着,等船开远了, 我自然回去。”
“唉, 你……”
二人固是难舍难分,但俗话说,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再如何不舍, 离别之时亦终会到来。
开了船后, 羽白衣看着那船在江上慢慢儿化作一个小点, 又直至完全消失于视野之中,这才失魂落魄般缓缓独自走回客栈。
刚刚下山时, 她只觉一个人万分自在快活,全然不需认识谁结交谁,然如今妖九染一走,她心里顿时空了一块,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浮萍,孤零零飘在这世上,失落而又寂寥。而一眼望去,满街的行人来来往往,便更让这孤独又多了几分。
回到客房中,羽白衣坐在榻上,望着她给她留下的满桌子药,出神许久,最后也只一声叹息。
阿染,你走之后,这里好静……
静得像是连时间都停住了。
羽白衣心道。
她就这么一直坐到晚上,等人送了饭食来方才挪动一下,只点了一盏桌灯慢慢地用着,心中孤寂怅然,也无甚胃口,直到菜都凉透,也不过才吃了小半碗饭。
罢了,既然又得推迟回去,还是先向师父报个信,免得他老人家担心,又或是真的当我赖在外头不想回去了……羽白衣叹了口气,取了笔墨写了封信,又至露台与传信符一同烧尽,烟气冉冉,映着万家灯火,朦胧了江南夜色。
钟州夜里亦是热闹——街市叫卖、行人往来,皆是市井繁华之像,羽白衣虽无心赏景,但看着远处一片通明如昼,也觉比独自在房中闷着要好上许多,于是卧于贵妃榻上品茶静观,也不知这番景象自己何时便会看腻。
倘若心上之人在此,就算身处荒郊野外孤山野岭也会别有意趣罢。
只是,她虽见不到妖九染,但心中却能感应到,对方亦在思念着她。
魂相牵命相连……羽白衣不由苦涩一笑,此话说来甜蜜,但终究,也还算是她连累了她。
想着想着,她便又想起昨日那只墨色的蝴蝶来,当时她只顾着信报的内容,忘了这蝴蝶本身便是一个谜——凌霄派中人隔得过远时,传信若求速效,大都得依赖传信符,且只有高阶弟子可以修为法力催其生效。而昨日那只蝴蝶显是以灵力直接化成,通常来说,只有传信者就在附近才可达成,否则决计支撑不了那么远的距离。
可妖九染既说了它是从其家中而来,她又得坐船南下数日才能抵达,这……
羽白衣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如今静下来这么一想,才发现自己对对方的来历背景几乎可说是一无所知,而她自己并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自然早已全盘托出,毫无隐瞒。
这是她在这段感情中唯一的心结。
究竟是怎样的难言之隐,让她不能告诉她半分……?羽白衣咬唇想着,但一想到妖九染为了救她用了那样的禁术,又感羞愧,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疑心对方。
既要她等着,那便等三个月就是了。
没几日,羽白衣便收到了凌霄派的回信,却不是出自凌霄君之手,而是由她的师妹璇玑代为回信,信上说凌霄君前日里刚刚闭关,一年之后方才会出来,而门中诸人皆好,且都挂念着她。
“一年之后……那岂不是,我一年之后再回去都行了?”羽白衣收到消息第一反应竟是有些窃喜,紧接着又摇头道,“唉,不行不行,若果真如此,我这大师姐也太肆意妄为了些……但总之,是能和阿染多待上些时日了……”
羽白衣将那信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内容,忽地想到,顿时拍案道:“是了……阿染……!”
璇玑的性子她是最熟悉不过的——友善爱玩、活泼好动,又有些小聪明,她既临行前将阿染托付于她,她必定会好生照料,在信中也一定会提及,好顺便邀个功,可这信上竟是半句未提,实在有些奇怪……
难不成,是猫儿出了什么事,她怕她怪罪,所以才未提起?
羽白衣心中沉郁,不仅是因那只小猫,更因那猫叫阿染,与她唤妖九染时一样,它若出了事,难免让人有些不安。
但愿两个阿染都能平平安安罢。她想。
她本以为自己每天在这里休养生息,再闲时随处走走逛逛,三个月不过转瞬,可才不过半月,她便觉着无聊烦闷得很,再也待不下去,于是暗暗算了一番——路上若不停留,大半坐船,约莫半个多月便能回到临州,在凌霄派待上月余再回来,三个月绰绰有余。
只是若妖九染知道,肯定是要怪她没好好听话,可谁让她独自在此实在乏味?况且她的归期已经一推再推,若真要再一年才回去,怕是人人都要觉着她这个大师姐实在不称职了。
羽白衣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到底还是决定要回凌霄派一趟,顺便再多备些符纸药品,待要走的时候就说哪儿又出了什么事,反正不是第一次下山,凌霄君又闭了关,掌门及旁的长老想必也不会不许。
如此,一来能回去看看凌霄派诸人与她的小猫到底如何,二来也不至于离门太久落人话柄,之后再下山便可与阿染多待段时日,且她的伤只要不过于牵动也无大碍,横竖她一路不管任何闲事也就罢了。
她一打定主意,顿觉心中轻快许多,先去告知了客栈掌柜叫他不必再每日差人送饭到房中,又上码头打听了明早的客船,打算明日一早便启程回临州。
江灵殊看着夜市灯辉慢慢暗去,羽白衣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不知怎地便涌上一种无比怪异的感觉,第一次未与前世的自己感同身受的欢喜,而是交织了恐惧的不安。
她甚至想出声叫她别回去,可那既已是前世的事情,发生过的又如何能再更改?
凌霄君闭关了,羽白衣回凌霄派……
一切都与百年前那场大战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希望这只是个巧合,因为如若不是,那羽白衣无疑是走上了一条向死之路。
而用下了双生共命之术的妖九染,也必定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再未见一面便要魂断两地,这对刚刚死里逃生的她们来说,也实在太残忍了……
第152章 血染之夜
羽白衣回到仙山脚下, 是在一个无风无月的黑夜里。
她还未上山,便已敏锐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是外人的气息,很多外人。
而四处折断的树枝、被践踏的草木, 则让她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羽白衣不敢慢行,立时没命般向山上奔去, 直至看见自己正处燃焰中的家宅与内外倒下的一众仆婢,更是惊惧得几乎忘了呼吸, 可她心知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 只得含泪继续向峰顶而去。
还在盘山道上时, 她便听得高处刀剑铮鸣、呼声鼎沸,心中一紧, 轻功飞至阶上,终于到了凌霄派前。
山门外横尸遍野, 看穿着多半是凌霄派弟子,还有些则身着黑衣,不知来历。门内火光熊熊,厮杀呐喊,一片混战, 有若炼狱之景。
羽白衣当即呆住, 眼中映出一片火红血染,再无其他。
这是……为什么……?
许是行路太急,又或是急火攻心,本已大好的伤口此时又一抽一抽地牵痛起来。
附近的树丛边传来熟悉且微弱的声音, 羽白衣转首看去, 只见璇玑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忙奔过去抱起她藏到树后。
“大师姐……你回来了……快,快走……”
璇玑一开口, 口中便不断涌出血沫来,显是伤了肺腑,再无力回天。
羽白衣抬眼望一眼斜前方不远的凌霄派,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藏在灌木后,边手忙脚乱地从包袱中翻出许多药瓶边道:“师姐不走,师姐还要护着你……璇玑,门中为何如此?来的这些都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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