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魅所为。”妖九染接过话来。
“是了,看来……我得书信一封告诉师父,自己要迟些才能回去了。”
第147章 前世之忆(六)
出了酒楼之后, 羽白衣同妖九染便直奔了那座山去。
钟州地处平原,本就没几座山,稍一打听便知道那十几个学生去的是哪一座——那山上的寺庙素日里前去烧香拜佛的也不少, 只是自出了顾生的事之后,即便是这阳光明媚的青天白日里也无人敢上山游玩, 故而两人走在山道上时便觉得空荡荡的,很是冷清。
“诶, 这山上的风景的确还不错啊, 怪不得那些人要挑这里办什么诗会呢。”妖九染边走边望着周围景物道, 嘴里还磕着瓜子儿,一派悠闲模样, 仿佛她来此不过只为游春赏景。
“你倒还有兴致看风景。”羽白衣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叹道——从方才入了山起,她便一直蹙眉握剑严阵以待, 不知为何,心内总觉有些不安,不能似往常那般随心肆意。
“你啊,”妖九染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 “年纪轻轻的别这么一直皱着眉, 得笑着才好看……况且,无论那是精魅还是什么玩意儿,总不会大白天的就在这山道上出现,又何必一副大战临头的样子?”
她说着又用手牵了牵她的嘴角, 羽白衣无奈, 只得勉强一笑, 心内却仍是忧虑重重。
“我总觉得……此事不大简单,”想了许久,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若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这精魅的本事也着实太大了些,你也知道,精魅虽可惑人,却无实体,乃是灵体魂魄于机缘之下成了虚形生了意识,且大多貌美,栖于山川河流,极少招惹人,更不至于将人吓死还抓出那么一身的血痕。我是疑心——这精魅或许还有旁的助力,阿染,你先前说妖鬼伤人总有缘由,我也每一次都与你去探寻背后的缘由,可这一次,你觉得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妖九染一时愣住,片刻才犹豫道:“我也不知道,听那些人所言,顾家和这顾二都没什么仇怨,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无论如何,你的顾虑是对的,我们须得小心,既如此,就别挑着夜间才去深山里查探了,一会儿到了傍晚便去罢。”
“嗯,我正是这么想。”羽白衣答着,下意识捏了捏袖中的符纸与定魂针,方才觉得安心些许。
一直以来,仙人之后的出身带给她的不过是言语间的殊荣与比旁人更快的领悟力同极佳的天资,她也知道自己的血便有封魂锁妖的能力,然真正实战还是下山之后才开始,对付的也不过是一些孤魂野鬼小妖精,从来未当回事,但这一次既如此心慌,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一般角色了……
毕竟,她的预感一向都是极准的。
好在有妖九染在她身旁,总能让她安心不少,只是她时常奇怪疑惑对方的出身,每每问起,她总含糊其辞,似是不愿让她插手,如此神神秘秘,反倒让她越发好奇。
罢了,以后总能问清楚。羽白衣打起精神来,将此事暂且放下,二人又走了会子,便到了有岔道的半山腰上。
妖九染拨开垂下挡在眼前的树枝子,向那路上瞧了一眼:“啧,一看便觉有些阴森森的,与他们所说的位置也是相差无几,这定是那顾生去的小道了。”
“嗯,我们且先走走。”羽白衣拉着她走至那条路上,边细细看着脚下边道,“先前打听过,这路也是通向山上小景的,然柴夫发现顾生尸体却是在山下,若他折返回主道再一人进入深林,定会引人注目。所以,想来此处应当会有通向山下密林的小路。”
“嗯……有理有理,”妖九染打了个哈欠道,“看来我只需坐享其成,最后帮着打打架就行了,也不必动什么脑子。”
“少胡扯,”羽白衣拍了她一下嗔怪道,“还不帮着寻寻踪迹。”
“这还用得着你吩咐,我方才起就一直用着寻踪之术,可此处并无妖邪之气,许是那东西真的在山下林中罢。”
羽白衣听后正要说些什么,然无意一瞥,立时指向路边道:“你瞧这个!”
“这是……有人滑下去的痕迹?”妖九染见了亦是一惊,又向下探了探头道,“这里向下一直是斜坡,若真是滑下去的,也的确不奇怪。”
“走,下去看看。”羽白衣说着便抓了手边一根树干试探着向下头的斜坡走去,急得妖九染直在身后让她慢些。
幸而向下树木越发密集,二人一路抓扶着树走,并未直直滑下去,不过鞋上多沾了些泥土而已。
待完全到了山下,草木茂盛,连带着天色似乎也暗了许多,时不时有风灌入林中,更添几分阴凉。
“有尘尸腐骨之气……”羽白衣闭目许久,待睁开后,便越发坚定地向更深处而去,妖九染亦不出言询问,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看这些草木被践踏的痕迹,顾生定然来过这里,且他还原路跑回去过,想是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他。”她急促说着话,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甚至跑了起来。直到林中靠近山壁的最深处。
那里一切如常,唯独有一处堆着许多枯草的地方看起来很是怪异,羽白衣提着剑向那里缓缓走去,妖九染有心拉住她,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旁的什么东西。
“嘘——你且先站在这里。”羽白衣边走边轻声嘱咐,她便更加不敢动。
小心翼翼用剑尖挑开一蓬蓬枯草后,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虽然羽白衣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倒吸了口冷气。
——那是一具白骨,血锈斑斑,黄土披身,大都断碎开裂,显然已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此处乃是林中最深处,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若有人被抛尸于此,久未被发现也属寻常。
只是除了这个,便没别的了么?
羽白衣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不由又向前走了一步,以剑向深处探去。
任谁都不曾想到的是,那堆枯骨中竟毫无征兆地突然飞出一只骨节利如飞刃的断掌,裹挟着一团黑气,比最快的飞矢还要快上百倍,刹那间即从她的心脏贯穿而过。
——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毫无反应的时机。
羽白衣睁圆了眼睛,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带起向后空飞起落下,鲜血亦如一场突如其来的豪雨般飞溅洒落,顷刻间便染红了大片白裳。
与此同时,江灵殊亦感到由心之所在处而发的一阵蚀骨剜肉般的剧痛,瞬间便袭及了全身,双腿一软,几乎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薜萝在后头扶住了她,差点儿便要摔倒在地。
即便她只是身感疼痛,而非实实在在受了伤,却依旧本能地感觉到,这痛楚所对应的绝非一般的伤势,甚至比灵衍那夜性命垂危所受的伤还要重上百倍,纵对有仙人血脉的羽白衣而言,亦是无可挽回的致命之击。
难不成,她前世便是这样死了的?不对,羽白衣应当是死在凌霄派与魔繇族的那场大战中的才对……更何况,这也太快了些……她还没有找到灵衍,又怎么能就这么从九重梦渊出局……
虽已痛到站都站不稳,然江灵殊所真正担忧的,却只是自己能不能带回灵衍而已。
“白衣,白衣——!”撕心裂肺的一声声呼喊同时,如那夜她接住灵衍一般,妖九染亦飞扑上去接住了羽白衣。
前世今生,竟有如此之多的两两相应之处。
第148章 前世之忆(七)
江灵殊捂着心口在薜萝的支撑下勉强站定, 便仍旧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二人,生怕自己错漏一丝一毫。
妖九染接下羽白衣后也顾不得先看对方的伤势,只能先将其先由怀中移至身旁地面, 紧接着一把抽出腰间软剑,如挥舞长鞭一般向上方劈甩而去, 谁知那掌骨依是十分敏捷,瞬时便闪躲了过去。
更骇人的还在后头——那只掌骨迅疾飞回了尸骨所在之处, 只听一阵骨节碰撞交错的声响, 那副原本碎裂四散分开的骸骨竟完完整整站立了起来, 那团黑气贯穿其中,显然便是驱使这骸骨的元凶。
即便妖九染见过不少山精野怪孤魂野鬼, 可乍一瞧见这么个可怖之物时,当即却也不由愣了一愣, 心中一滞,一时片刻竟想不出这是个什么怪物。
毫无妖气,不易察觉,也因此方能出人意料突袭了羽白衣,若说是精魅, 倒也的确可能, 但世上哪有如此凶煞且可纵尸骨的精魅?
她不敢多想分神,立时飞至半空中,同时左掌紧握住剑身,由最底部一路划到剑首, 那柄细长的软剑瞬间被染得如同披上了一层血衣, 且硬度亦变得与寻常刀剑相同。
妖九染剑尖直指那具悬浮在空中的尸骨, 左手血流不止,却有一道血色顺着掌心伤处逐渐向手臂上方如蛇藤一般攀援蔓延开来——虽然她的手臂隐于红袖之中, 却也看得清臂上的花纹在袖中隐隐透出红光,不知是何缘故。
睁着血红双目,她咬牙切齿地对那尸骨怪物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又有怎样的恨与怨,你伤她至此,我必要让你灰飞烟灭!”话音未落,人已飞至对方面前连剑带掌击了出去。
那尸骨以手骨为刃挡下一击,却明显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从身上落下一层腐朽的骨灰与破碎关节来,那团黑气亦晃了一晃,似是在努力维持着控制这具骨骸。
妖九染看得出来,这团黑气本身其实并没那么强,恐是摄了不少人的精气才有了如今这般程度,若非其突然袭上来,羽白衣绝不会为其所伤。
想到这里,她胸中越发怒如火烧,攻势凶猛凌厉,一道道红光随剑劈在空中,竟是散不去的,很快,无数红色剑影便相连似牢笼一般将那尸骨困在了其中,它虽然速度极快,却也因此出不得手,只能尽力躲避,每每触到边际,便会落下一片骨尘。
不知是不是因晓得自己决计敌不过对方,那怪物大限将至却仍要以话激怒她,用一种似女非男的含混不清的声响干笑道:“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咳咳,咱们……彼此彼此……”
果然,它还未能说完,妖九染便伸了一片红光的左臂过去,只轻轻一掌,那整具骨骸顷刻间即化为了灰烬,骨灰似尘如雨,炸裂散落,灰白了一地。
容不得那团黑气趁势逃脱,她手疾眼快追了上去,挥剑一斩,那黑气便如被烈焰灼烧一般地扭作了一团,从中甚至能隐隐看出数十张挣扎痛苦的人面模样。
自她们第一次相遇,她对她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们之后除妖驱鬼便总尽可能地寻求超度洁净之法,她亦时常因此感到高兴,因为羽白衣是真的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她也从不会像有些道士那般,极端地认为妖即是恶仙即是善……
但现在,她自己却不愿再想那么多了。
这精魅究竟为何会发展至如今这步,那些人又无辜与否,那具尸骨何故在此,与她何干?与羽白衣又何干?
她只想要他们永远,永远都不能再入轮回。
红刃尽处,断魂残魄。
不及看那黑气究竟如何灰飞烟灭,妖九染即刻返身落回地上,方才她未能细看,现下一瞧见羽白衣心口处那个窟窿,只觉眼前一黑,几乎便要晕厥过去。
不用探对方的鼻息她也知道,这是致命之伤,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得她,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得是能和阎王爷说得上话的才行。
她将羽白衣的头搁在自己膝上,泪如雨落,不住摇着头,甚至从怀中取了止血的药粉撒在她的伤处。
可她也知道,自己所做一切皆是徒劳。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她抚着羽白衣的面庞声声泣道,“我们还要白头到老,还要一起隐居避世,去好多好多地方……你不能食言,不能丢下我……你怎么能,怎么能让我一个人?!”
伤心也好,生气也好,绝望也好,都是羽白衣再也无法知晓的情绪。
左臂发着红光的印迹渐渐褪去,掌心的疼痛终于这才发作,妖九染举掌看着血肉模糊的手心,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般猛然站了起来。
她就那么望着手心,哭着哭着,便忽地笑了起来。
“我有办法了,白衣。”妖九染对着地上毫无血色与生机的羽白衣柔声道,“你等等,等着我。”
江灵殊差些以为,她是悲痛过度,起了寻死之心。
却见妖九染正面面向羽白衣盘膝坐下,抽出一把短匕,一咬牙蹙眉,便向掌心又刺了过去,一刀接着一刀,像是要将自己的血全放出来般下着狠手,看得江灵殊不由掩住了口,只觉得自己的手掌亦似在隐隐作痛。
她这么一做,先前的血色果又攀上了臂膀,而她则将手臂举至羽白衣的伤口上方,仍血滴如珠坠线般颗颗落在对方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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