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论如何,那到底都是前世的事了,一想到灵衍如今下落不明,人还不知陷在哪里,她便又笑不出来了。
“走罢。”薜萝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语气虚弱乏力。
有了先前的教训,江灵殊赶忙回首,却惊见对方的发丝竟已成一片灰白之色,似乎连面上也出现了好些细纹。
“无事。”薜萝以袖遮面回避着她的眼神道,“如此模样,不过因我在此虚耗过多所致,只要接下来一切顺利,便不会有什么大碍。”
“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江灵殊心中万分不忍,更惊叹于对方竟能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恩惠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然薜萝只是微微一点头,便又带着她去到下一处地界。
第146章 前世之忆(五)
桃花初绽, 绿柳新芽,春风和煦,天气晴好——二人已从昨年的深秋一同走入了今朝的早春, 此时正手牵着手立于桥上,静观湖上春色。
看她们十指相扣得那样紧密难分, 又时不时柔情蜜意地相望微笑,想来已然明着互通了心意。
江灵殊对这里亦是再眼熟不过——此处乃是钟州地界, 而她们眼前的这片湖, 正是醉霄楼所在之处, 即便此时还没有醉霄楼,她也认得出来。
妖九染眺望远处, 又在暖意融融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接着对羽白衣道:“白衣, 这江南风光,你是第一次见,我也是第一次见,咱们就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好不好?”
“第一次见?”羽白衣疑惑道, “可, 你家不是就在南面么?”
妖九染撇嘴一笑:“南面儿那么大,我北上时又未曾经过此地,自是第一次见了。”
“哦,这倒也是啊……”羽白衣了然地点点头, 又有些犹犹豫豫地道, “说来……前些日子, 我师父回的信中叫我在外头玩够了便回去,他老人家虽未明言, 但我知道,他是想叫我早些回去了。阿染,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凌霄派中去?就当,就当是去做个客……也好让我师父见见你……”
妖九染本是笑着的,听她这么一问,却顿时面露为难之色,垂首道:“仙山凌霄派是世外之境,我一凡俗之人是不大好意思去的,再说,就算做客一时,也总不能待上一辈子罢……况且,我也担心,若是被谁看出些什么,那岂不是……”
羽白衣闻言愣了愣,心中无比怅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顾虑极有道理。
就算妖九染随自己回了凌霄派,也只能待一时而非一世,等她下了山,自己又该用什么理由去找她呢?
况且,爱恋一个人,即便举止克制,不经意间流露的神情也是藏不住的。
而她既是凌霄派中的大师姐、四仙君之首凌霄君的徒弟,便更得谨慎行事——什么邀亲朋好友入门相聚,本就是有违门规之事,只是她方才只想着不愿与她分离,一时就忘了。
思来想去,她终究也只能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罢了,横竖师父既也没明着催我回去,那我就佯作不知,再多待些时日,想也无妨。”
私心里,她倒真希望哪里出些什么妖魔鬼怪的大乱子,自己前去解决,正好有的借口拖延,只是这样的想法,实在不是一个修道之人该有的念头,乍一出现,羽白衣便自觉羞惭愧悔得很。
什么仙人之后,什么天生灵力,什么修道济世……她心思不纯,贪恋红尘情系佳人,本不配处在如今的位置上……若有的选择,她愿意放下一切殊荣与期望,只与她隐居避世,如此,也不是便不能再帮助他人,比起现在,可是自由肆意得多。
但偏偏谁的期望她都能放得下,唯独凌霄君的不可——她出生时仙山上霞光溢彩,生辰八字皆应了凌霄派掌门清玄道长“救世”的预言,因而还在襁褓中时便被家人送入了凌霄派里,可说是凌霄君一手带大的,亦对她倾囊相授,寄予厚望。因此,他对她而言,可谓是真正的“师”与“父”,再无旁人可比。
如此恩深义重,她又怎能说放就放?
“阿染……”
“嗯?”
“要是,你成功夺回了家主之位,是不是就得长居南地,再也不能像如今这般随处走动了?”羽白衣的声音轻轻软软,满是惆怅之意。
“傻瓜,不会的,”妖九染与其额头相抵,柔声安慰道,“我一定会去找你,就住在仙山脚下,日日与你相会。”
“真的么?可要是这样的话……”羽白衣睁大了眼,很是怀疑。
“我家里的情况,本就不大寻常……等一切了结之后,我自会与你细说,总之不会困着我。”她环着她道,“我知道你在凌霄派中难有机会下山,所以,自然该是我去找你。”
“唉,是,我如今还不知道,师父究竟希望我今后做些什么,无论是掌门之位还是什么长老,都是几乎要在门中待一辈子的命数……”
“这有什么,”妖九染有心使她开怀,眼睛一转而道,“你是修道之人,我亦善道法,就算我们情丝未断,成不得真正的仙人,总也会有些长寿续命的法子,等咱们活过了一百多岁,还有谁会管两个成了精的老太婆?到时候,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相伴相依至形同枯骨,谁也不能将你我分开。”
羽白衣愣愣地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顿了顿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摇着头道:“这你都能想得出来,真真是笑死人了……不过,这倒也未尝不可,毕竟我师父就已经两百多岁了,且他的模样还是青年相貌,只不过白了头发和眉毛而已。”
妖九染轻笑一声:“若我不能像你师父那般永葆容颜,真的成了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太呢?”
“嗯——”羽白衣故作思索状拉长了声音,“那倒还真是挺可惜的,不过嘛——”
她忽地伸手捏了捏妖九染的脸颊,笑嘻嘻地说道:“阿染如此美貌,就算真的老了,定也是最美的那个老太婆!”
“嘁,”妖九染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道,“若我本就是个丑八怪,或许当初你便不会愿意与我同行了罢,我们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羽白衣闻言也不气恼,反而认认真真地道:“这就实在有些冤枉了,若是因为一个人相貌不佳就拒绝与其往来,那也太过分了些……不过,我也承认,第一次见你时便甚是惊艳,但那……对了,你想想看,一开始可是你硬要跟着我的!单凭这点,便足可见我并非看重样貌之人!”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其实无论男女,喜爱美的人与事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视之为必需之物,便也没什么可耻的……”
妖九染怕她又要讲起大道理,连忙打断她:“好了好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过故意言之罢了……嗯,现在也到午时了,走,咱们该去用午饭了。”
“好!”羽白衣笑着牵了她的手,二人一同向城中心而去,一路絮絮叨叨,商量着一会儿要吃些什么,又向路人打听了哪家餐馆的饭食最为可口,最后才在东市挑中了一家食客众多的酒楼。
不出江灵殊所料,她们所点的菜肴与那时段小小在醉霄楼招待她与灵衍的别无二致,等着上菜的空隙,两人又好好地听了一把周围人说的闲话。
“诶,你听说了没,城北顾家老二前日阴天非要登山去参加什么诗会,结果十几人里偏偏就只走失了他一个,今儿早上才被砍柴的发现,人已是没了,啧啧,听说啊,那死状把仵作都给吓了一跳,别说是常人了,看到的无不心惊胆战呢!把那砍柴的都给吓病了!”
说话的男子以手微掩着口,但经不住他自己是个大嗓门儿,即便是周围这么吵闹,他说的话却仍是清晰可闻,又因神神秘秘吊人胃口,引得周围一圈人都停下了话头,竖起了耳朵细听。
坐他对面的男人大手一挥:“嗨,但凡住得近些的谁不知道这事?只是我家婆娘嫌这事儿晦气,也不许我多打听,既然王兄你提起了,那我便实话实说了,我可也是好奇得很,你赶紧与我细说说。”
“好好好,”王姓男子见对方有兴趣听,自己也越发来劲,灌了一口酒接着道,“我虽没亲眼见着,可听人说啊,顾二少的衣裳都碎成一块块破布了,那身上全是一道道极深的血痕,眼睛和嘴巴都大睁着,显见是遭遇了什么可怖之事,仵作验了尸之后,却说其是‘惊惧失魂而亡’,并非是死于身上那些伤处,也就是说,这人是活活被吓死的,你说这奇不奇怪?”
“嗨,他既是自己走进了深山里,若遇上了野兽,被吓死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么一想,他身上那些血痕,也多半就是这么来的罢……”
“这还用得着你说,谁不是这么猜想?”王姓男子不屑道,“但仵作也说了,那些血痕并不像是野兽抓痕,且若是野兽,怎的他尸身完好,连跟脚指头都没被啃掉呢?”
羽白衣正啃着一根酸辣凤爪,听到这里时,颇为不自在地悄悄吐了块骨节出来。
“那,那或许是顾家的仇家以什么刀剑利器所伤?”
“得了吧,顾家也就是小富,算不得大贵之家,哪来的什么仇家,顾二又不是长子,便是冲着他报仇又有什么劲儿?且若是人为所伤,那仵作怎么会看不出来?又怎么会说他是被吓死的?”
对面的男子被他这三连问问得有些懵了,待回过神来一摸脑袋,便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哎呀,你怎地又在这里卖起关子来了,所以到底如何,直接给个准话就是!”
王姓男子“嘿嘿”一笑,拈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边嚼边道:“这可就是谁都不知道了,官府里的人也是一个个忌讳得很,所以对外也只说是遭了野兽没的命,我这些消息啊,也是因我那侄儿住在那仵作的表弟的叔叔的小姨子的大舅家隔壁,这才知道的。”
羽白衣和妖九染一听,差点便要笑出声来——这关系这么远,也不知传的话是不是得差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诶,那那日同去的另外十几个学生呢?难道就没一个发现异状的?我可不信。”
“这个我也是知道点的,”王姓男子一拍手,“哎呀,要不是你提起,我差点儿把那十几人给忘到爪哇国外去了!是这么回事,那日不是阴天么,那些人怕作诗作到一半儿下起雨来,便打算先到山上的寺庙里再商议。中途有一人见顾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痴痴呆呆跟着队伍走着,忽又掉头要往一条小道上走去,便叫住了他问他要做什么,顾二只回了一句要解手,他想着反正山道不过这么几条,他们从前也顺着主道去过山上寺庙,他定是不会走错了的,便由他去了。后来那十几人在庙里作着诗便将顾二给忘了,直到那人想起来久未见他,才觉着不对劲,便与几人一同去寻他,谁知几条山道都寻遍了都不见人影,就以为他是自个儿先回家了,没想到,唉!”
“啧,你这么一说,倒像是那顾二被什么东西给迷惑了自己上赶着寻死去了似的……听说那些山精野怪最喜阴天,怕不是就是这个原因罢……”
“可不是么,私下里都这么传着呢,”王姓男子压低了些声儿道,“顾家上下虽是悲痛万分,却也不忘请了道士在家中作法,可见他们心内也是明白得很。只不过这到底真相如何,怕是也只有死了的顾二和那凶手知道了。”
他们二人聊完这些,整个大堂都似冷了一些,许久周围的人才又开始各聊各的,渐渐恢复了寻常的热闹——再怎么诡异出奇,旁人家的喜悲到底都只是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闲谈,只要与己无干,终究触动不得什么。
一众人中,唯有羽白衣和妖九染仔仔细细全听了进去,又只相视一眼,便顿然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
“你觉着,这所作所为像是什么妖物?”羽白衣慢条斯理挑了一筷子三虾面送入口中,才缓缓问道。
妖九染饮了口清茶沉吟道:“总之,不会是草木野兽所化的妖精。”
“我也是这么想,”羽白衣浅笑道,“如今这世道,那些有实形的妖大多巴不得离人越远越好,方才能修成正果,实在不必一时兴起伤人损毁了道行,且听那人话里说的,顾生在遇袭之前便已被迷了魂魄,这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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