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与她,早在前世, 便已相识么?
乱葬岗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艳丽的红衣美人儿,即便不是鬼,羽白衣也不能全然放心,表面上她仍小口小口咀嚼着煎饼,另一手却已暗暗攀上了身旁的长剑, 无比谨慎地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红衣少女缓缓向她走过去, 却忽地吸了吸鼻子,紧接着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了过来,倒把羽白衣吓了一跳,拔剑也不是, 不拔也不是, 只得小心向后挪了挪身子。
“你吃的这是什么?好香啊。”红衣少女指指她手内的煎饼, 有如寻常路人,仿佛刚才做了恶作剧的也不是她自己。
羽白衣被她问得一头雾水——这女子怎地做起事来毫无章法, 一般人不是先该为方才的事做番解释,再扯别的么?
不过她倒是长了个狗鼻子,这煎饼虽然美味,但里头的炒菜早已凉透了,她隔着那么远,竟也能闻到混在这片陈木腐土之气里的微弱香气。
横竖自己没什么损失,羽白衣也懒得与她计较,便随口答道:“这是菜煎饼,将时鲜菜蔬用油盐简单一炒裹进煎饼里,路上吃着方便。”
“那,那你还有么,能不能让我也尝一个?”红衣少女咬着唇道。
她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望着她,美艳的面孔却满是天真无邪之态,让人不忍拒绝。羽白衣不由愣住,鬼使神差般将那最后一块煎饼从叶子里拿出来递与了她——那本该是她的晚饭。
“多谢!”红衣少女笑靥如花地接过煎饼,大口咬了下去,随即便睁大了眼夸张地点了点头咕哝道:“好,好吃!”
羽白衣回过神来,着实有些无语。
这女子也太随意了些,初次见面就向人要东西吃,更好笑自己竟也真的给了……
不过嘛,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只是一张煎饼,她要是不给,也着实要显得小气了。
见对方吃得狼吞虎咽,她又将水囊也递了过去,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咳咳……给,别噎着了。”
红衣少女怔了怔,接过水囊,同时绽放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人真好!”
这……别是从哪个人家跑出来的傻丫头罢……羽白衣忍不住心想。
但她也看得出来,眼前这少女不仅不傻,还有一身过人武艺,只是不知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要在这里与她闲聊。
“你叫什么名字?”她想了想问道。
对方爽快回答:“我姓妖,名九染,你叫我阿染就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妖九染……这姓氏着实罕见,名字也和人一样好生奇怪,阿染……
她不由想起自己托给师妹璇玑照顾的那只也叫阿染的小黑猫,心道这也算缘分了。
“羽白衣。”
“好,那我就叫你白衣!”
啧……羽白衣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顿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刚才又为何要吓我?”
妖九染边嚼着煎饼边道:“……这里不是乱葬岗么,我见你一个人在此,不大安全,便想将你吓走,谁知竟被你识破了……我之所以到这里么,也就是想看看这里是不是真的有孤魂野鬼罢了。”
“真的?”羽白衣有些不信,哪有人这么好奇到不要命的。
“自然是真的,我武功好得很,要是能顺便除去了害人的鬼魂,岂不是大功一件?”她颇有信心地说道。
嘁……羽白衣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再好的武功,在这些鬼怪妖物前又能有什么用?
她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你以后切莫再这样吓人了,若是人被你吓死了,不也是你的罪过了?”
“好,”妖九染红了脸低了头,“我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嗯。”孺子可教也,羽白衣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惯门中约束,可做久了大师姐的人,到底还是会带些平日里教训人的习气,但羽白衣自己对这一点倒是浑然不觉。
“对了,”她忽然想起最要紧的事来,“你既已吃完了,就快些离开这里吧,等到天黑了,这里可是的的确确会有鬼怪的。”
妖九染一个劲地摇起了头:“不,我不走,你不是也在这儿么?”
羽白衣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实话实说:“我是从凌霄派下来专程来捉鬼的,来再多的鬼都不怕,你并非修道之人,自然不可在此久留。”
“那我也不怕,”妖九染笑嘻嘻地说道,“我也是有些本事的,你尽管放心,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你别给我添乱就好了,还帮忙……羽白衣心中暗暗叫苦,又劝了她许久,见对方始终不为所动稳如泰山,便也只得随她去了。
“我可说好了,那作祟的鬼怪可不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你到时候就紧贴在我身后,千万别跑远了,知道么?”她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嗯,我记着了!”她答应的倒是挺快,但这也不能让羽白衣心里开怀多少。
她一个人怎么来都行,带个拖油瓶,难免束手束脚。
眼看着日头西下,她也不再与她多说,只静静做起准备来,先用剑在她们坐着的这块大石头周围画了个圈默念了几句,再将剑慢慢拭净,轻声道:“白鹤啊白鹤,晚上可就看你的了。”
见她在忙,妖九染倒也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只是羽白衣不由疑惑,看她什么包袱兵器都没带,难不成是个用暗器的?
很快,夜幕降临,此处暗得连月光都几乎无法涉足,只能见到星星点点的鬼火不时自坟冢间闪过,羽白衣屏气凝神,忽地眸光一亮,还未闻什么动静,便已飞身用那柄名为“白鹤”的长剑劈开了夜色,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号,数个鬼影四散开来将她二人团团围住,重叠的诡异之声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的不甘与怨愤。
“人……鬼……殊……途,如若再……必死……无疑……”
“你就呆在这圈里哪儿也别去!”念咒的间隙,羽白衣大声对妖九染喊道,只是才刚刚说完,就见对方已然轻功飞起,又赫然从腰间变戏法似地抽出一条极细的长剑来,向着她自己面向的那个方向划了一道半弧,光芒闪烁的同时,围着的鬼魂瞬间散了大半。
羽白衣差点儿惊得呆愣住,直到那簇最为凶煞的怨鬼向她扑袭过来,才急急举剑挡了一下,重又专注起来。
她竟也有这样的本事……只是不知是何流派,又师从何人。
想想也是,普通人又怎敢与她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呢?
这些怨鬼一个个煞气十足,毫无一丝余善可言,连人形都再化不了。羽白衣没再迟疑,直接下了狠手,连符纸都没上,数剑斩下,便将它们劈了个魂飞魄散。
尘埃落定,乱葬岗再无声息,只余夜虫微鸣之声。妖九染看她微喘着气,拍了拍她的肩,又将目光移至了她的剑上。
“这剑好生厉害,怕是融了你的血炼成的罢,要不然也不会让那些鬼魂顷刻间便散得一丝痕迹也不留了。”
“软剑?”羽白衣没接话,反倒望向她腰上那条古朴别致的盘蛇装饰问道。
“是,方便得很。”妖九染大方承认,粲然一笑。
“的确方便,也不引人注目。”羽白衣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女子,定不简单。
第144章 前世之忆(三)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 但羽白衣却并不打算追根究底——既然此间事毕,那她也没必要在一片乱葬岗里同一个刚见一面的陌生女子再纠缠下去。
“等等。”见她要走,妖九染却是出声唤住了她。
“怎么, 还有什么事么?”羽白衣回身瞅着她,双手横抱在胸前, 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若此时经过一个凌霄派弟子, 定要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
妖九染几不可察地笑了一笑, 轻咳一声道:“依我方才所见, 你的确是除鬼有道,天生道法, 必定为仙山仙人之后,可难道你便不想知道即使以你的法术也无法涉及的事情么?”
羽白衣听她这般神秘, 随口问道:“什么事?”
“那些鬼魂,它们生前的故事。”
她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边回头边道:“知道这些做什么?世间恶鬼怨魂那样多,难不成还得个个都查访一般,只要它们无力再去害人就是了。”
妖九染似是料定了她会这样说, 却依旧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怨,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吸人精魄、害人性命?”
“我不知,也不必去知。”
“你跟我来。”对方不由分说地抓了她的手领她向别处走去,羽白衣深觉自己受了冒犯, 惊道:“诶, 你这人怎么——”但那双柔荑不轻不重地握着她的手, 温润轻软的如棉花一般,她又想着对方或许真有什么要紧的要让自己看, 一时竟不好意思用力挣脱了。
妖九染直拉着她走过一条大道,又跨过一条溪流,最终来到一处大宅子前,说是大宅子,却已荒废破败得不成样子,阴气森森,无半点活物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羽白衣深吸一口气,“嗯?死过数十人,且自那之后便再无人居住,且里头还埋了些许尸骨。”
“这里便是那些害人的鬼魂的来处了。”妖九染牵着她缓缓走入门内,用一种好比说书人般悠长久远的语气道,“数十年前,这里有一大户,乃是城中富户迁往乡下安居而来的。他们乐善好施,对周边贫苦村人多有援助,却不想反倒因此被山中一伙匪徒给盯上,又因他们住得偏远,于是一个雷雨之夜,阖家满门被灭,钱财也被抢掠一空,至于那伙匪徒,大约得了钱财便远遁他乡了,始终也未被抓住。”
她说着蹲下身子,以手指一抹照壁早已不知干涸了多久的血迹,血锈同灰尘般纷纷而落。
“这真可谓是好人没好报了。”羽白衣闻言叹息,心想世事大多如此,善恶终有报本就只是一句安慰人心的话罢了。
“是啊,官府嫌此处偏远又晦气,随便差人运了十几具明面上能看见的尸体葬在了那片乱葬岗,可宅子深处的却是无人过问了。而那些村民们也深觉这里不吉利,无一人前来吊唁祭拜……你想,生前做了那么多好事,死后一家人却如此惨淡,谁又能没有怨气?”
“所以,日积月累,这家子便逐渐成了团聚而行的怨魂?”羽白衣思忖着道,“那倒也的确令人叹惋……但你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呢?”
妖九染浅浅笑道:“在除恶之前,总得知道恶是因何而成的,所以我先前便循踪来到了这里,又去查看了地方志,自然也就知道个大概了。”
“原来如此。”羽白衣点点头,心内不禁对面前这个女子生出了几分钦佩。
“我带你来这里,并非是想说他们化作怨魂害人情有可原,而是觉着,若世人都能探寻并知晓事情背后的因果缘由,兴许这世上,便会少一些这样的事了。”
短短几句,羽白衣闻之却如惊天棒喝,她自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却从未考虑过这么深远,对方与自己年纪相当,竟能有如此见识,实在让她惭愧。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那我们将这些尸骨好生埋了罢,只可惜,他们怨念太深,方才又被我以剑灭了魂魄,再无来世了。”
“无妨,不再受困于轮回,也并非就是坏事,既然你也有心,那咱们就一起将这些活儿做了。”
“好。”月光下,羽白衣终于彻底放下防备,对妖九染澄澈一笑。
弯着腰挖墓穴拼尸骨时,她抹了一把汗,自己回想一想,又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下山之前,她又哪能预料到自己会遇到这么一个奇特的女子,又怎么会大半夜在这里替人下葬?
若是回去与师父说了,怕是他老人家再见多识广也要大吃一惊的。
说来,也不知道璇玑照料好凌霄派的那只阿染没,那虽只是只不起眼的小黑猫,却也挑剔得很,每日不说别的,两条鲜鱼是必须得供上的,不过璇玑自小下河上树顽皮惯了,想来捉鱼对她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哎,下了山本该好好自在快活,却还要牵挂那么一个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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