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湖边越近,一股尸臭愈发浓郁。
烛武的心脏狂跳不已,他紧张和担忧的情绪险些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
突然烛武停住了脚步,风也静了下来。
摆在他面前的,是五具样貌可怖,尸骨完整,甚至连服饰也完整干净的干尸。
烛武大喘着粗气,愤怒地伸手想去查验尸体,却发现自己竟气到身体发抖。
究竟,究竟是什么妖怪,竟这般狠毒凶残。
烛武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这些尸体共同的特点,是没有显著外伤,皮肉紧紧贴着骨头,四肢僵硬。骨头之间几乎没有缝隙地吸在了一起,手指脚趾全部蜷缩成了一团,最为奇怪的点是这五具尸体均本是福泽饱满的皮相,但此时他们的七窍明显比生时大了一倍,且向外突出,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借着这些孔洞吸走了他们的精魄。
烛武还待伸手将尸体翻个个儿,却突然被人勾住了脖子,捂住口鼻,拖回了树林之中。
烛武怕暴露自己,没有反抗,而是任由那人将的拖拽。
那人也并无伤害自己的意思,似乎只是想把他带离这里。
“唔!”
离开了渡口,烛武挣开了抓着自己的人,大口喘息。
“都看见了?”
那带走他的人,就是那男人。
“满意了?”
烛武只顾喘气,无暇说话,他现在还处在震惊与悲伤的情绪中。
男人叹了口气,拉着烛武走向回家的路。
“死状如此凄惨,都劝你不要去看了,你做不了什么,现在好,徒增悲伤。”
烛武像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事,他现在满脑子的愤怒与自责。
若他还是神,一定能帮上忙,守护他爱的人,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是。
进了院落,关上了大门,烛武突然抓住了男人的衣领。
男人毫无防备地被他推了个踉跄,扶着门框稳住了身形。
“前辈,你几一定要,请一定要抓到凶手,我……我……”
烛武气息紊乱,脖子上的逆鳞已经微微露出了一个边,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胸前的魔印在疼痛,还是魔印下赤诚滚烫的心脏在痛。
男人沉默地看着眼前双目猩红目眦尽裂的妖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烛武竟像小孩一样,在男人的肩头不住地抽泣。
男人揽住了他的肩,抱住了他,在他背后不断拍打安慰。
“我会的。”
男人阴沉的目光盯着院落中央的菜篓,语气沉重又极有分量地保证。
烛武不再吵着要帮忙查案了,只是有时,他会询间案件的进度。
每次男人都会给他一个不明确的答家,然后他便担心地无法入睡。
每隔几天,他路过街头巷尾,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谁谁谁家又死人了,哪哪哪儿又多了具干尸,邪魔作恶,街上的人也少了许多。
到后来死得人更多了,他不需要打听,就能知道哪儿又死了人。
因为行凶者已经肆无忌惮地把尸体直接摆在市井之中了。
烛武也很少出门了,他提前买足了东西,每日就做做菜打扫卫生,缝缝衣物种树浇花……
男人回家时,烛武便在院子里的树下坐着等着,偶尔醉的太厉害,男人便把烛武拖进屋里,送上床睡下。
街上人少了,买东西也变得困难了,烛武没有事情可做,整日望着院里日渐长高的杂草出神。
男人偶尔也会带点能吃的东西回来,交给烛武收拾。
神明本可不必饮食,烛武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
第71章 满地狼藉
七月七日这天, 喷香的饭菜摆在桌上。
今天是七夕,街上却并不热闻,只是有人在家门口放了一篮子乞巧果。
烛武收下了, 也摆在桌子上。
两个单身汉,坐在桌前吃着饭, 没有一个人脸上存在着过节的喜悦。
“烛龙, 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
男人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又去查案吗?”烛武问道。
“不是, 干尸案现在不归我管, 我本就与那些神君有些矛盾, 如今不用与他们共事了。”男人道,“不过玄武王他们能力够强, 有我没我都一样。”
烛武皱眉,不满道:“怎么这样, 可是……”
“烛龙。”男人打断道,“我本就不愿与天庭的人有过多交集。这次的干尸案也是因你, 我才托了自泽帮我通融,藏了身份才能插足进去,况且现在有些私事亟需处理, 也没办法查案了。”
“前辈,你要去做什么?”
男人含糊道:“钟山那边出了点事,白泽托我去看顾几日,左右不过十日的时间, 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惹事。”
烛武应声,无奈叹气。
“那我能去阿宁墓前看一看吗”
烛武摆弄着桌子上的乞巧果。
“七夕到了, 也是她的忌日……”罗宁,烛武的妻子。
“早没了, 且不说此地距河阳烛龙庙有多远,就是你连夜赶生去,也只能见到一片平地。”男人道,“自你降雨之事过后,当地百姓把所有烛龙庙全拆了,甚至夷为平地,如今惘川五山与你毫无干系。“
罗宁的墓,就建在庙的后面。
不得不说,人的愤怒有多大,所做的事情就能够有多绝情。
不过到底是烛武怒火殃及百姓在先。
烛武沉默地坐在院子中,手还保持着放在乞巧果上的动作。
男人走了有几个时辰了,红日初升鸡鸣报晓,直至晨雾散去,烛武才一把将桌上的果篮推到了地上。
他发狠地用脚底碾着尚存绿意的青果,果浆溅了一地。
烛武面色阴鸷,表情淡漠,额上青筋几乎快要跳出皮肉。
他眼底的黑影与红丝,吓得院中的小鸟慌忙逃离,不敢前来偷食。
满地狼藉,一塌糊涂。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选择错了。
是不是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不然为什么,他的生活,也是如此的一地狼藉,一塌糊涂……
“砰!”
重物坠地的声音自墙角响起,烛武走过去一看,眉头骤然皱起。
一具干尸。
从墙上掉下来,是个小孩,身上还有残存的温度。
也是生了福泽饱满的面相,死状同之前见过的一样。
小孩儿手上还抓着热气蒸腾的烤地瓜,只是如今摔到了地上,散成了一滩烂泥。
烛武抱着小孩,跳到墙头,去望隔壁院子的情况。
他只一转头,便几乎吓得摔回去。
小孩儿的父母站在墙下,双手扒着墙壁,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院落中地瓜炉仍然在冒着青烟,香味传了好远。
烛武能想像得出来——孩子吃着地瓜,在烟气中玩耍,借着墙边的梯子爬上了院墙,梯子倒在一旁,惊动了爹娘。他们闻声赶来,接孩子下来,却直接被吸干了精魄,连呼救都来不及。
最令人吃惊的是,仅仅是一墙之隔,烛武听了一夜的晚风,也没有察觉到隔壁的动静,甚至连一丝妖气都未曾感知。
烛武忙跑回屋子,翻出了男人临走前留下的几张灵符。
福缘村一共有七十户人家,普通家庭一家也有□□口人,大一点的家庭,人更多。
这些灵符是趋邪保命的,不过十几张,一人一张必然不足,若是自己画符,每家在四周墙壁上贴符,或许能起点作用。
说干就干。
烛武现在没办法写灵符,只能用那邪魔外道的路子写阴符,以毒攻毒,用自己强大的妖力震慑住其他蠢蠢欲动的妖物。
足足用了一天的时间,流失了不少精气,烛武脸色都有些泛白了。
烛武把隔壁死人的消息告诉了村民们,嘱咐各位不要出门,每家每户分了合适的符,并一点一点教他们贴。
烛武忙活了两三天,总算是忙完了。
前些日子每天都要死人,自烛武分符以来,连着四五日都是风平浪静,村民们纷纷出来感很他,但是都被劝了回去。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异变就发生了。
小雨浙淅沥沥地落在大地上,烛武清晨趁着雨不大,去渡口抓鱼,回来时斗笠被风吹跑,淋了一身的雨。
烛武回到家,忙把鱼篓放下,抬眼,却见石桌上放了一个精致的玉瓶。瓶口用符紧封,立在桌面上,左右晃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想要跑出来一样。
烛武将它置于手中仔细观察,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瓶子里面的东西,似乎也许……可能与他同源。
大门被轰的一声踢倒,烛武皱眉望去,来人竟是一众神官。为首者是承业将军,白泽立于其左,昆仑山君陆吾立于其右,身后的村民一脸的愤热与恐惧,被一排天兵天将拦在了门外。
“果然是你,烛龙。”玄铭抱着剑,淡漠地看着院落中央捧着瓶子的烛武,“你竟然没死,所以又出来兴风作浪了吗。”
不是问句,是肯定的陈述。虽是惊讶的言语,却不带一丝意料之外的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烛武活着为祸人间这件事是一个事实。
烛武顿了一下,转身便跑。
玄铭伸手掐诀,一道青色的剑芒抽中了他的背,烛武自半空坠落到地上。
若是几日前,他还尚有逃跑的能力,但是制符与奔波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这一击不轻不重,却几乎将他抽到吐血。
白泽被烛武的脆弱惊到了,望向玄铭,似是在怀疑他用力生猛。
玄铭也没想到烛武没有躲过这击,只是嘲讽道:“许久不见,神龙大人竟然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卑鄙……”烛武双手撑地,坐在地上,他说的,自是玄铭众人将男人排挤出干尸案一事。
“过奖,比不上你作恶多端为祸人间。”玄铭道。
烛武扶着石桌起身恨声道:“我自与人间,与天庭仙台相安无事,何时作恶?何时生祸你只会污蔑构陷,终无咎错判,你们当真毫不知情吗……”
“福缘村一千一百二十一人,如今活下来的,只有门外这一十五人。”玄铭不轻不重道。
“怎么会死这么多……应该没事了才对啊,怎儿会……”
“对啊,怎么会剩下呢?应该死光了,对吧?”玄铭冷笑道,“烛武啊,你可真是死性不改,死去的人,家里都贴上了你绘的阴符。你就是借这东西,吸走了人身上的精气吧?”
“不可能!那符只有驱赶妖邪的作用……”
“你便是妖邪,又何必冠冕堂皇,惺惺作态!”玄铭硬声道,“你在万妖谷神身尚未脱成,转眼便受了万鬼献祭,邪恶之身已成。你刚杀了惘川十余万人,便这快就忍不住嗜血魔性了吗”
“我没有!”烛武吼道。
天边炸起一声雷怒,狂风大作。雨点顿时大了不少,狠狠打在地上,打在人的身上。
“对啊,自从他来了之后老是死人……”
“就是,那天刘家出了事,不就是他抱着孩子的吗?还告诉我们这件事。”
“对啊,他还老不休息,我经常看见他半夜去死了的人的屋子里干些什么,是真的查案吗?”
“那怎不一下子全村死的就剩咱了?”
“查什案,不会是毁尸灭迹去了吧!”
门外的群众愤怒地要求给个说法,中间穿插着妇女孩子的哭号,在雨中听起来格外慎人。
烛武不敢置信地听着一切。
明明几日前,这些人笑脸相迎,感激涕零,大家和乐自在,还一起畅想案件水落石出后的美好未来。
而现在这人颠倒是非黑白,事情还未有头诸,便听他人一面之辞,和自己胡乱猜测,便将罪责推到了他的头上。
是不是…选择错了?
“你手中的瓶子,你可知装的是什么?哦,我这问话有点没脑子,你做的瓶子,又怎会不知道它的用途。”玄铭眯眼,盯着烛武,挥手让四名天将将他围住。
“天啊,这也太恐怖了,他不会想把我们都杀光吧?”
“刚刚仙人不是都说了吗?他是妖啊,妖性本恶,肯定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是不是……错了?
“渡灵瓶,三界用来净化灵魂的灵器,你瓶子里装了一千多个炼化失败的鬼魂,想必是快要撑破了吧。”
“什么?炼……炼化?那可是人啊!几日前是活生生的人啊!”
“仙人啊,神仙大人啊!快把这妖孽诛杀吧!我们福缘村已经深受其害啊!”
“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刚嫁入王家,就,就这么死了……快把他抓走,呜呜……”
是他吗?他的存在是个错提吗?
“哈哈……哈哈……”
烛武突然笑了。
原来这就是人啊,这就是他爱的人,是他费尽心思,拼尽全力守护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啊……是自己以前被喜悦与爱蒙蔽了双眼。
钟无咎一事,自己本该长记性。
而他做了什么?他相信人是好的,只有他是坏的。
他还是把爱留给了人,原来人,都是一样的。
善变,嫉妒,狭隘,自私,趋炎附势……
我是妖,我爱人,他们人,只爱神。
烛武,你就是个笑话,从桃源虹桥一跃化龙开始,世人就在笑你天真愚蠢。救人不求感恩戴德,你傻;顺从民意降雨,你傻;痴痴等一人十世,你傻;冒死去守护一村的陌生人,你傻。
再没有这般不谙世事天真愚蠢至极之人了。
60/7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