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不了。”
老板瞥了二人一眼,一身服饰瞧起来非富即贵,看起来应该是某家的小公子,猜测道:“您二位要那赐福保运的锦鲤,不如去庙里瞧瞧?”
“不不不,我们就想吃个普通鲤鱼。”宣琼拱了拱手,作势要离开。
“哎哎,你们往北边出城去,就山的西边儿有家鱼塘,他们家养鲤鱼,你们要活的可以去找他们。”
“多谢!”宣琼致谢,带着明玉往城外走去。
明玉嘻嘻一笑歪头蹭了蹭大师兄的肩膀。
宣琼无奈拍了拍他的头:“你就是欺我对你好。”
“大师兄对我好,我也会对大师兄好。”明玉吐舌一笑,“大师兄,年后不久就是你十九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宣琼摇摇头:“那几天我想回趟家,你们不必记着我的。”
闲谈间,他们走过热闹街巷,出了城门,除却官道熙攘,旁处却是静谧荒芜。
向北延申大路,西侧确实有一条多年来人们踩出来小路,路的尽头有零落几处人家,背靠田地湖泊,门面朝东。最小的那户人家,种着些树木围着一个大鱼塘。
“就是那家了吧?”明玉指了指,拉着宣琼飞速往那家跑。
鱼塘里围了一圈柳叶马鞭草,旁边栅栏上还挂着许多串好的草叶。一个老人正在边上喂鱼换水。
“老人家,老人家?”明玉喊了两声,“老人家,我想买一条鲤鱼。”
老人摇晃着头,看着明玉:“啥?你想买我一塘鱼?”
“不卖!”
明玉见老人听错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老人伸手把明玉推开,从他身后掏出一个麻布袋子,抓了一把往池塘里撒。
宣琼拍了拍还要解释的明玉,示意他往边上看。
只见鱼塘另一侧摆了个木牌,牌子上拿黑炭磕磕绊绊写着缺斤少两的字,大概意思是家里老人听不懂话,买鱼直接先给钱自己抓就行。
宣琼掏了钱袋子,递给老人几文钱。
“说吧,要哪条?”宣琼抬头,示意明玉去挑。
明玉随手指了一条安静的乌鲤,宣琼拿一旁的鱼篓捞了起来,一把丢给了明玉。
“拿好了,走。”宣琼冲老人道别,带着明玉往东边不弦山上走。
明玉险些手滑丢掉鲤鱼,手里这头乌鲤看着不太活泼,身上鳞片还掉了不少,看来没少在鱼塘里受欺负。
突然有点心疼它,要不换一条?
“大师兄,要不……”明玉咽了咽口水。
“怎么了?”宣琼眼底青黑一片,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快些上山,过会儿天黑了没人给你做鱼吃。”
明玉当即闭嘴。
他们上山这一路,既不是后山,也不是山门所在的一侧,而是禁地天池。说是禁地,其实是因为此处灵力稀薄,不适合修行而已,并不代表不许进入。
宣琼和明玉此刻就在天池畔,听山间湖泊静静流淌。
“鱼!”明玉跟在宣琼身后,手中一滑,乌鲤脱手直直朝天池一侧飞去。
宣琼扭头,忙施了法术去抓。
谁料那本来安安静静的鲤鱼此刻在空中竟然一个打挺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法网,转了两圈掉进了池里。
鱼身隐约有法术残影,宣琼看见了,当即跳进天池,去抓那条鲤鱼。
“大师兄!”明玉站在池边,跟着师兄和鱼的踪迹走来走去。
宣琼在水中闭气,睁眼瞧见眼前便是那条恼人的鲤鱼,当即伸手去抓。
水中不比岸上,鲤鱼滑溜溜的,脱手往深处钻,宣琼跟着它追了半程,见彻底追不上了,才打算放弃。
“大师兄!你上来吧!咱不吃鱼了!”
水上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啧,这小子也恼人的很,还不是为了你?
吃个鲤鱼,还掏了一个修炼的。虽说天池并非死水,但是此地灵力稀薄更是在宗门之内,有妖混入,谁知是敌是友?
宣琼当即准备打道回府,吐了一口气便往上游去。
糟……
宣琼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望着自己抽筋的腿,怎么在这个时候……
他也有些慌乱了起来,手中术法施的乱七八糟。他召出扶摇剑,想让它拽自己上岸。
扶摇剑一出,在水中震出无数波纹,竟是不听主人号令,直直扎进池水深处。
这破剑!
宣琼眼睁睁看着扶摇逐渐失去踪影,一时间不知道缺氧抽筋和被本命剑背叛哪个让他更痛苦。
失去意识前,宣琼在心中痛恨自己怎么就没学避水咒。
第03章 桃源寂寥
*
宣琼的身体兀然从河底漂上来,岸上的长荧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长荧挑了根竹竿,钝头捅了捅河中的人体。
宣琼趴在水面上,头发四散漂浮,像一片黑色的浮萍。
长荧把人捞了起来,那人浑身湿透,面色苍白,长荧学着长辈们拯救溺水之人的样子清理了宣琼口中鼻中的异物,然后去按压他的胸口。
宣琼意识涣散,朦胧间吐出许多水,强烈的疼痛感压迫他睁开了双眼。
“你……”
“醒啦?喂,别睡……”
宣琼醒来一瞬,便又昏了过去。
长荧艰难背起宣琼,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屋子打水简单擦了擦塞进了被子里。
宣琼发起了低烧,难受到眉心紧皱,意识模糊地呢喃着冷。
长荧凑近去听,听到冷字后又给他加了两床被褥。似是担心对方不够热,又从自己心口处取出一小团温热的火塞了进去。
“那,我先去忙,等我回来再来照顾你?”长荧担忧地望着床上的人,又看了看外面的天,“抱歉,但是我真的该去喂鱼了……”
长荧在门口徘徊了两圈,又把宣琼的衣物洗了晾起,最后在屋内放了水果和水,把门牢牢锁住,这才放心离开。
长荧好奇为什么溟河里漂上来一个人,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的亲人们临走之前留下了山川河流鸟鱼林木,他每天都要好好照顾他们,因为鲲神说过,故去的亲友会在尘世中以另一种形式归来。
长荧挽起裤脚,涉入水中,捧起一掬水洒向面前那些吃得饱饱的鱼。
鱼儿猛然散开,又仿佛通了灵性一般并不害怕他,回到了他的身边亲吻他的衣摆。
长荧被吻笑了,身形不稳跌入水中,扶着身旁巨大的浮石爬上去躺下。
他长舒一口气,伸手挡在眼前,摸了摸温暖的阳光。
好像有什么在触摸他的指尖,从手指到身心都暖融融的。
他闭上眼,睡了过去。
……
宣琼醒来的时候已经次日的下午了,他口干舌燥,浑身酸痛,尤其是嗓子,像被煤炭划过一般。
他艰难起身,撑着桌子移到门前。
这哪儿,漆黑一片。
宣琼眼前昏暗,额头的痛意几乎要将他撕碎。
门,打不开。
窗户向外展了一个小缝,缝隙之外是安静的院落。
宣琼推了推门,尝试大力破开的可能性,转了一圈发现屋内陈设简单寻常,角落里堆着几把镰刀和两个竹筐,桌上还有吃食。也许屋子主人救了他又临时外出,无人看顾自己才锁了门吧。
但是他的衣服呢?
宣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只穿了薄薄的亵衣,裤子外袍不翼而飞。
本来想用法术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但是他的衣服不见了,自己更不会凭空变出一套衣物来,只好在桌边坐着吃屋主留下的水果。
溟河里,长荧静静躺在巨大的浮石上。
“哗啦——”他醒了,醒来的时候一个不慎滚落到了水中,全身上下湿了个彻底。
他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诸神的陨落与新生都变得模糊不明,朦胧万分。眼前是半人高的杂草,和熟悉的鲲神之背。
溟河的水还是万古不变的绿,长空的月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长荧从水中向岸边游去,出水时哗哗声响彻寂静夜。
“啊,湿了。”长荧仿佛刚刚发觉一般,忙把外衫褪下拧了拧搭在臂弯,指尖燃起一小簇火苗,赤/裸着上身,往自家竹舍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进了院落,看见熄灭的篝火,和旁边早已烘干的衣物,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某天夜里从水中救了一个人。
衣服都烘干了,此时又是黑夜,他不会把人放在自己屋子里晾了一天一夜吧?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天两夜,因为此时已经快到日出的时间了。
长荧抿抿唇,默不作声取下宣琼的衣物,然后把自己的湿衣服搭了上去,又点了火上去。
随后推了门,准备瞧瞧宣琼的情况。
“什么人?”
一道冷漠的声音自他推门时迎面而来,同时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抓了进去抵在门上,手中干爽的衣物散落一地。随后,刀刃破空的声音唰得传到了耳边,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
长荧被人掐着脖子,额头抵在门上,身后人的膝盖穿过他的腿间顶了上去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看见稀疏月光下生着青锈的镰刀卷携着杀气抵在自己喉侧。
“刀……刀是割麦子的……”长荧无意识吞咽着,“我不是麦子……”
身后的人闻言愣了一下,一把丢掉了镰刀,用法术化形将人四肢牢牢捆住这才松了掐人脖子的手。
“我……”
“等下!”宣琼看见散落在地上的自己的衣服,忙捡起来胡乱穿好。
长荧闭嘴,等着身后的人窸窸窣窣动作着。
“好了。”宣琼把人翻了过来,二人这才相互打量起来。
宣琼面容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的不太真切,长荧觉得不太舒服,右手悄悄从宣琼法术打的结里钻了出来,然后随手一指,几点星火飞到油灯芯子上,屋子里亮了起来,这才又把手悄悄钻了回去。
“你……”宣琼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术法多此一举,不如撤掉。
长荧得到了解放,就先揉了揉脖子,目光毫不掩饰地往人脸上瞧去。
宣琼因休息充分,刚救上来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然不见,其人眉锋目利,眼尾轻轻上扬,眉尾像是一笔浓墨写到头时随意荡开的一笔,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本来应该看起来温柔的面相,却被刚才一闪而过的杀意冲荡的一点都不剩。
“你救的我?”
“你挺好看的。”
二人同时开口。
宣琼抿抿唇,眼睛上下看了看对方。
长荧身上带着水汽,裤子湿哒哒黏在身上。
这人白得发亮,那头金色的蜷发乖巧地勾勒着主人地容颜与身形,无论是略带稚气的脸,还是尚未长开的身躯……
宣琼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冲人抱拳行了一礼:“方才多有冒犯,多谢你救了我。”
长荧愣了一瞬,犹疑地照着宣琼的动作抱拳道:“不客气,但是……你是从哪儿来的。”
宣琼揉了揉眉心,道:“小兄弟,你要不……先把衣服穿好。”
夜里挺冷的,况且自己这恩人还湿着,别着凉生了病。
待长荧整理好了一切,二人这才坐到了一旁木桌前。桌上是温好的茶水,长荧倒了满满两碗,自己率先一饮而尽。
“你是修道之人?”宣琼话一出口,便产生怀疑,“不,你不像常人。”
面前这人金发银颜,纯净地仿若体内一切污浊都已被荡涤干净。
“你是这里的神仙吗?”
“什么人?神仙?啊,是,是吧?”长荧擦了擦嘴,“这里是桃源——你是从溟河下另一方世界里来的吗?”
“溟河?”宣琼多想了一下,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被救起来的地方,“应该是,我们那边叫天池。”
“天池……”长荧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
宣琼并不是没有想过天池底下可能会有一方世外之地,因为有些秘境周围也只有稀薄的灵气,天池下存在秘境这种事不无可能。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宣琼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面前的小仙长面上一闪而过了某种情绪,不过很快就被一声喷嚏覆盖了。
宣琼倒了茶水,递到他的面前。
“知道。”长荧饮了一口热茶,感觉五脏六腑都温和了起来,“你现在要走吗,我可以送你出去,过会儿天就亮了,路也好走。”
“不,不用,我要……我要先找我的剑。”宣琼咳嗽两声掩去自己的尴尬,“我的本命剑探查到天池下有异动,我跟随它下水,一时不慎来到这里。”
因为追一条逃跑的鲤鱼而腿抽筋掉到这边,这样的事不能说出口,太丢人了。
“所以你要怎么找?”长荧揉了揉鼻子,“我们这里很空的,你可能要慢慢找上许久……”
“空?”
宣琼尚不知道空是什么含义,直到旭日东升天地明朗,他穿戴整齐出了门才明白。
偌大的桃源,竟然只有这位小神仙一人。
四周天地寂寥,放眼平原辽阔。
“人……人呢?”宣琼问。
“死了。”长荧丢出一句,随后收了衣物往屋子里走。
“只有你一个?”宣琼皱眉问道。
长荧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屋子里响起不太清晰的声音。
“啊,是,除我以外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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