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琼被阿巴折腾的艰难憋笑,见围上来的多了不少,便轻咳一声:“咳咳,别看了,等我爹回来我再去吃,不过,怎么我半年没回来,家里多了这么多人了?”
宣琼确实疑惑,以往哪怕是年节这般热闹的节日,府上都不会有这么多人,今日回来,路上却遇到许多陌生的男男女女,尽是生人面孔。
那些面孔陌生的下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怎么都聚在这里?”许管家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那些下人自发让开了一条道。
许管家眼睛一亮:“大少爷?”
“许叔,好久不见!”宣琼拍拍阿巴的头安抚了一下,起来跟许管家打招呼。
“大少爷?老爷年节前后至今没少念叨您,您可算回来了。”许管家道,“其余人去做事,没事的去休息,不要围观了。”
“是。”众人散去,但还是有好奇之人偷偷去看宣琼与许管家的动静。
“府里怎么这么多人?”宣琼问。
许管家叹了一口气:“大少爷你有所不知,这些人都是钟家送来的。”
“钟家?哪个钟家?钟夜他们家?”宣琼皱眉,“他们没事给我们家送人做什么?”
“四个月前钟家小公子被绑到了西境,钟夜公子急的焦头烂额,差点就要去边境跪求宣将军救人了,结果小公子和那十几个人一起逃了回来。”许管家道,“那些人都是家里被洗劫一空的穷苦人家,已经无家可归了。钟家从商事事谨慎,钟老爷子不许他们带进钟家,无奈只好托我们暂时安置了。”
“啊?”宣琼一头雾水,“不是,钟家那个小公子?等会,那小子叫什么来着?”
“钟行少爷。”
印象里钟行并不随家里经商,而是自小跟着隐士高人学医。
“我爹竟然同意了?这些人底细如何清楚吗?”宣琼扶额,“还是很荒唐。”
“查过了,都是西境被绑架的劳苦农民。”
“也是真能带,从西境带回东海了快。”宣琼叹气,“爹准备收留他们多久?”
“过几日钟家会带走这些人,少爷不必担心,他们来府上也不过一个月。”许管家说,“老爷平常的衣食一直是我亲自做的,这些人只负责洒扫。”
“见过大少爷,许大人。”有侍女一路小跑过来,看见宣琼惊讶一瞬,旋即行了礼,“老爷回来了。”
宣琼点点头:“我先去看看我爹。”
宣伯元进门便听说宣琼回来了,身上衣服来不及换下,便想着去找宣琼,结果自己刚抬脚,宣琼便推门而入。
“爹!”宣琼高大的身影冲着他爹扑了过去。
宣伯元抬手自然接抱住,被扑得向后退了退:“这么大了还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嘴上虽是训教的话语,语气却是柔和无比。
宣琼也只敢这么闹上一瞬,立刻松了手。
“再不闹,待我冠礼之后,我便没机会和爹这样闹了。”
宣伯元年后劳碌,两鬓已然生出星星点点的白发,此刻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上手拍了拍宣琼紧实的肌肉。
“好啊。”
宣琼也定在原地,等着宣伯元说话。
“没事就好。”宣伯元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宣琼的头,“年节前你的师尊还向我写信,说明了你的情况,没事就好。”
宣琼看着宣伯元眉间逐渐放松下去,轻声道:“我都这么大了,能有什么事。”
“总之你万事小心,师门不能护你一辈子。”宣伯元收回了手,“前些日子钟家大公子还在问你的情况,想与你一聚。”
宣琼愣了一下,道:“这种事怎劳爹费心,说起钟家,爹,他们什么时候派人来带走那些人。”
宣伯元道:“后日,钟夜来带他们离开。”
“这到底什么情况?”
“此事复杂。”宣伯元拍了拍宣琼的肩膀,“跟我去书房内室。”
宣琼跟着宣伯元进了书房内室,看着他从暗格里拿出来一封信,交到了宣琼手中。
“钟家托我暂时收留他们一个月。”宣伯元叹了一口气,“唉,都是可怜人……”
宣琼一目十行,眉心逐渐蹙起。信是钟夜寄来的,信上说钟行意外发现绑架他的人在强行提取凡人的神魂,钟行救下了他们,大家一起帮助钟行逃脱,但因为神魂受损,不得不借助宣家的玄鸟阵安养一段时日再送回钟家。
玄鸟阵是宣琼爹娘拜堂那日,仙山百鸟献上的贺礼,这是戴胜作为宣琼母亲的家人送给宣家的礼物。
“爹,西境这件事,除了钟家还有谁知道?”
宣伯元望着宣琼:“我上个月给万尘宗写过两封信,”
但是奇怪的是,宣琼并未收到这封信,并且自己的师尊也没有同自己说过这件事。
宣琼决定等自己回了宗门再去问一下师尊该如何做,现在就不让宣伯元先担心了。
“对了爹,这个东西先放你身上。”宣琼把信还了回去,又从储物戒里掏出来一块儿晶莹剔透的玉石,里面正是长荧给他的心火,“这个是我朋友借给我的,有安神养魄的功效。”
宣伯元摆了摆手:“我哪儿需要这种东西,你们总是与那些东西斗来斗去,会比我更需要这个,再说,玄鸟阵一样可以……”
“您呀,”宣琼直接上前一步握住宣伯元的手,将玉石放了上去,“您先收下吧。”
戴胜亲自嘱托,事关人生死性命,宣琼不敢轻心,一直磨到宣伯元收下,他才放心。
“你这次会在琅琊呆多久?”
宣琼向父亲露出一个浅笑:“师尊给了我半月休息的时间,七月出头我再回去。”
谁料许久未见宣琼的宣伯元却摇了摇头:“你呆几天就回去吧,万一有急事,你这个做大师兄的,不得把控局面啊。”
“还有师尊在,没事。”宣琼低下了头,嘴角笑意更深,“爹,我已经连续好几年宗门大比第一了……”
宣伯元拍了拍宣琼肩膀,笑了起来:“我知道,我儿一直如此优秀。听渡影仙长说,你进境飞快,是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好苗子。”
宣琼十九便是金丹期,论天赋已是天才中的佼佼者,但是世上修仙者众众,金丹修士更是多如牛毛,宣琼从未自负。
宣伯元让许管家安排了家宴,许久不曾热闹起来的宣府终于彻夜点起了长灯,宣琼吃了满满两大碗饺子,还和府上的其他小辈玩闹了起来。
宣琼许久没有这么放松过,笑得格外恣意,与弟弟侄子们玩闹手上也没有了轻重,险些弄哭了小辈。
宣伯元望着孩子们嬉笑追逐的身影,脸上是自己都未曾察觉而扬起的笑意。恍惚间仿佛有所感应,缓缓抬头一望长空。
夜里一轮圆月隐在云层之后,云层之上,大鸢飞过,往鸾鸟仙山飞去。
第31章 虹桥跃鲤
桃源无极树……
自宣琼走后, 又陆陆续续地震了几回,虽都不是什么大的动静,不至于山崩地裂, 但也却显得反常又诡异。
这片土地的灵气稀薄到几乎不可察觉。
然而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
小一为了今年再跃龙门, 提前半月变作鲤鱼形态, 潜入溟河之中, 安静地进行渡神前最后的冲刺修炼, 俗称闭关。
长荧每日无所事事地捣鼓着前人们留来下来的东西。有时去修修震毁了的房屋和路, 有时借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物件练练宣琼小一教他的咒法。有时偕同飞鸟游鱼,往山川之间游玩一圈。
无论黄昏白昼风雨阴晴, 他总有些无聊的事情做。
没有办法,不做些什么就会想睡觉, 梦里有那些他并不想面对的东西等着他。
“嗯……这上面是凤凰吧?”
长荧手中的墨玉在阳光下清透又有光泽。背面那只鸾鸟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抖动着靓丽的羽毛引颈向天长鸣。
凤凰怎么叫的啊?
曾听鲲神讲, 凤凰嘶鸣如十二管萧孔齐声喷薄而奏。
他连箫声都没听过,自然无法想象那是一番怎样壮美的声音,只能猜测那震撼山林的长啸、清脆又干涩的竹隙过风、鼓点阵阵的雨打芭蕉……
长荧思绪万千无意识摸了摸窗下宣琼为他折的一枝春桃。
那桃枝经他日久的养护, 几朵粉花依旧坚/挺地立在枝头,生机勃勃。
春色如旧,却也总能勾起一缕幽淡的怀念之意。
长荧点开传承石,术法挨个挨个地换, 看着小人一遍一遍演示着他已经学过的法术。
他便闭着眼笑了。
“宣琼到底怎么捏的,明明没有脸,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他。”
小人的动作结束, 便像往常一样巴巴地望着长荧所在之处,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长荧伸手捏了捏那并不存在的小脸, 明明也碰不到,但他依旧满足。
长荧轻声说:“我想你了。”
……
七月十五晨起,天色昏暝。
每年此日,祭神大典。
长荧早早来到溟河边虹桥的一端,河水上涨,没过岸边低洼浅滩。
年年此时,虹桥跃鲤。
这里已经没有曾经张灯结彩的热闹非凡,更没有往日的人群熙攘欢声笑语,只有落了一地的枯黄叶子和满枝青黄不接的果子。
没有尸祝,长荧便自己取了糯米祭祀天地日月山川。没有祭乐,他便伴着风声,哼着古老的调子,踏歌而行。
一路荒芜,一路长歌。
岸边的栅栏早已在几次地震中七扭八歪地倒在一旁。
长荧跨过它的残躯,没有留下一丝的怜悯。
小雨轻轻打在落拓颓败的土地上,无声润物。
长荧涉入水中,雨水微微打湿了它的衣冠。
小一虔诚地向他行了水族最大的礼,而后又虔诚地接受长荧的祝福。
近午时,小雨停了,浓云散了,一道浅虹横跨虹桥,微弱却美艳到极致。
长荧看着那虹,记忆里闪过无数次那宏大的盛事。
小一望向长荧,在长荧的带领下,向龙门游去。
这一段路并没有多长,但是却仿佛走了好久好久,短暂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逆流而上显得无比艰辛。
水流湍急,许是刚下了雨的缘故吧。
曾天边有钟声阵阵,岸边有人声鼎沸。少男少女采撷香花香草,挤满了溟河岸,离开时便留一地芬芳。如今只有寂静萧疏,一地枯黄。
一人,长荧。
一鲤,小一。
长荧做小一的引渡人,默默地在前方开路。
来不及怀念旧时光感慨世事无常,天边便又聚起了浓云,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
“小一。”长荧摸了摸鲤鱼的头,“风调雨顺——”
轰雷声响彻天地,比当年的钟声洪亮不知多少。
“鲤跃龙门!”长荧面不改色接上了后半句。
闪电将他的脸照的异常明晰。
保佑,保佑小一成功化龙吧。
雨就这么突然大了起来,河水水势更急,隐有翻滚之势。这雨打散了溅起的水花,却没有打散那道亮丽的虹。
这虹反常地没有消散,太阳在,它便在。
苍穹上,日光竟直直穿透了浓云,照射在虹桥之上。
长荧如一根桩子,牢牢插在了水中,身上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他手里攥着的玉,早就把他的手硌红了。
应该……
午时整,雷雨轰鸣倾泻,天崩地裂,海动山摇。
地震了。
小一仰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与那道彩虹相契合。半空中,一团金色的灵气拢聚在小一的周围,亟待幻化他的龙须龙尾。
“咔!”一声微不可察的声音自龙形石桥的中心处响起。
下一刻,一道雷准确无误劈中了龙门。
长荧瞳孔巨缩。
不对……好像不对。
不。
他迈着千斤重的步伐向龙门中心跑去,在水中前行。
他用自己仅会的几个术法死死撑着断裂的龙门,不让碎石落下。
拜托了,至少,请撑到小一化龙结束吧!
小一在虹桥上接受着造物主赠予的化神的洗礼,旁若无物地幻化自己的身躯。
即将,他即将……
快了,就快了……
轰隆隆——
龙门,再一次被劈中后,超过了神子的承受极限,不负众望的塌了。
金色的灵气散去,朦胧烟雾中,一只通体黑金龙鳞的龙缓缓现世。那沉重深刻的鳞片在水珠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辉,额上的闪电纹依旧金光闪闪的,却略显狰狞。
天地再一次剧烈地晃动,远处的雪山应声而倒,溅起漫天的雪雾。
雾气笼罩了天地,长荧目不转睛,眼眶发红酸涩。
小一,这条鲤鱼,并没有成为一只完全之龙,也没有成为龙神。他化作蛟龙,带着不纯的灵力和妖气,成了一只妖神。
他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盘旋腾飞,与错落而下的闪电相绕。龙啸声势要与雷鸣比较,是谁更震彻天地。
蛟龙穿插云层,破浓云而出,引来几次天光,旋即又没入黑暗之中。
长荧望着一切,看清楚了小一的样貌,看清楚了一切。
蛟龙出世,日月无光。
他在做什么,是愤怒吗?
长荧失力地跌坐在暴涨的河水之中,怔愣地望着天上的蛟龙落到了龙门之上。
桥断了,虹散了。
小一没有成为龙神,自然也是愤怒的吧。
明明都看见了,金色的灵气,金色的好看的龙鳞,偏偏最后一刻,他没有托住那断裂的石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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