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川并没有过多探究的欲望,他只是突然抬起手来,指尖缓缓碰了碰林缺的脖子,带来一阵温热触感。
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指腹似有若无地擦过那块皮肤,薄唇微启:“疼么?”
男人的嗓音是一贯的低沉醇厚,还带着几分慵懒沙哑。
林缺眼神微动,看来董事长确实是醉了,换做平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过很快,裴聿川便放下了手。
林缺突然开口:“疼。”
男人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随后轻描淡写地回了四个字:“那就忍着。”
林缺突然不想给他泡蜂蜜水了。
最后还是泡了。
“董事长,喝点蜂蜜水会舒服点。”
裴聿川接过林缺递过来的杯子,道了声多谢。
他仰头喝了两口,普普通通的蜂蜜水,口腔里萦绕着清甜的味道。
他几口就把蜂蜜水喝完了,随后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开之前又看了林缺一眼。
男人似是很随意地抬手,将林缺左边往下滑的衣领提了上去,随后若无其事地道了句:“晚安。”
林缺抚平领口的皱痕,冲他笑,“晚安,董事长。”
裴聿川点点头,迈着平稳的步伐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
翌日。
直到日上三竿,林缺才缓缓醒过来。
他昨晚睡得不太安稳,也许是因为昨天见了宋云铮,导致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梦里的他是活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人人喊打的老鼠,也是被宋云铮拴在身边,没有自由和尊严的一条狗。
而沈无虞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理所当然地当着他的沈家小少爷,享受着粉丝的喜欢和追捧,家人朋友,追求者全都绕着他转。
林缺还梦到了他死去的模样,浸泡在血水里,浑身都是血。
哪怕他死了,也无人在意。
林缺在半夜里惊醒,才发现自己后背一身冷汗,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了咸涩的泪水。
他再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再次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好在今天是周六,林缺轮休,不用上班。
裴聿川今天也休息,没有去公司。
裴董的生活作息规律,等到林缺洗漱完,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裴聿川已经健完身,吃完早餐了。
此时正坐在茶几前,眉目微垂,慢条斯理地泡着茶。
林缺安静地坐在一边,单手支着脑袋盯着男人的动作。
裴聿川泡茶的时候极为赏心悦目,骨节分明的手里动作熟稔,灵活。
温杯,投茶,洗茶,泡茶,出汤,分茶。
每个步骤都行云流水。
第31章 这就傍上有钱人了
裴聿川泡好茶,这才抬眼看向旁边的人。
却见林缺正单手支着脑袋,那双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裴聿川将其中一杯热茶推过去,不咸不淡道:“尝尝。”
“谢谢董事长。”
茶香袅袅冒着热气,刚泡好的茶水有些烫,林缺轻轻吹了会儿,这才浅啜了一口。
林缺不懂茶,平时也没有喝茶的习惯,但他也品得出来,这茶是好茶。
汤色清亮,细腻顺滑,回味甘甜。
也不知道是茶叶好,还是裴聿川泡茶的手法高明。
在林缺的印象里,喜欢喝茶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裴聿川却是个例外,连衣服上的香薰都是清鲜苦涩的茶味。
他不由赞了句:“这茶喝起来不错,是什么茶啊?”
裴聿川放下茶杯,“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听到这话,林缺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儿喷出来,又险些呛到。
就连他一个外行人都知道这茶叶有多贵,甚至已经卖到了一千万一公斤,还有价无市。
林缺看着杯里的茶水,心想这一口顶他几个月薪水。
“那我得多喝两杯。”
白赚几万块。
裴聿川余光里注视着林缺的一举一动,似是无奈地轻摇了摇头,又端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林缺一早上什么也没干,喝了一肚子的茶水,往洗手间跑了一趟。
他从洗手间出来,裴聿川正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英文原版的,林缺离得远,没看清。
“董事长,我待会儿要回家一趟。”
听到这话,裴聿川眉梢微动,放下手里的书本看过去。
“决定回家住了?”
林缺嘴角微微一抽,“不是,我只是回家收拾东西。”
他声音小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我怕再不回去,我爸妈就得把我的东西全扔了。”
“那我先走了,董事长。”
裴聿川继续看书,“嗯。”
殊不知,他的注意力却只有三分在书本上,剩下的七分是那天林缺孤零零走在雨夜里的画面,以及脸上的伤。
他不想再看到小保安身上又添新伤,麻烦,也有碍观瞻。
林缺刚走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男人低沉无起伏的嗓音:“我送你去。”
林缺转过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确实,”董事长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就比如现在,“那就算了。”
林缺:“……”
当然,他最后还是成功坐上了裴董的迈巴赫,没有司机,裴聿川亲自开车。
林缺家住得远。
一个小时后,迈巴赫停在了路边的临时停车位。
昂贵的轿车与周围破旧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
林缺下车之前再次道了谢,并问:“那您在车里等我,还是?”
“和你一起。”说这话的时候,裴聿川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这边的区域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破旧筒子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极近,照不到阳光。
道路也都是些弯弯绕绕的小巷子,汽车是绝对开不进去的。
如果第一次来这里,大概进了就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裴聿川一身休闲的衬衣长裤,身形挺拔,气质斐然,浑身上下散发着矜贵气息,与这里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都朝他和林缺投了过来。
“那不是林家的大儿子吗?他后面跟着的大帅哥是谁,看着真有钱。”
“看来是傍上大款咯,他爸前些日子不是还拜托老李介绍林缺去那什么会所当服务生吗,那哪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瞧瞧,这不就傍上有钱人了。”
裴聿川跟在林缺身后,走在阴暗潮湿的小巷子里,那些闲言碎语全都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男人脸色依旧平淡,没有显露出别的情绪,只是看了走在他前面的少年人一眼。
林缺像是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侧脸线条柔和又冷清。
周围的人还在继续说着。
“这林缺也是可怜,哪有爸妈这么对亲生儿子的,不是打就是骂,天天当下人使唤,哪有老子让儿子去那种会所上班的。”
“听说林缺还考上了京大呢,那两口子不让他去读。”
“真是造孽,要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考上京大,老娘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
……
在听到这些话后,裴聿川终于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目光微沉。
前面的林缺在一栋楼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清雅俊秀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我就住在这栋楼里。”
他像是毫不介意别人对他的讨论,笑得实在好看,温柔又明媚,与这里终日见不到太阳,阴暗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
裴聿川:“嗯,上去吧。”
这里的楼梯极其狭窄,甚至不能并肩而行,楼房的隔音也不好,甚至还能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吵架声,婴儿啼哭声。
裴聿川跟在林缺身后往上走,好一会儿才停在了一扇生了锈的绿色铁门前。
林缺从兜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门刚打开,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
这房子是栋二层小楼,只是实在有点小,陈旧,还隐隐散发着一种霉味。
裴聿川抬眼望进去,便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浑身肥膘的中年男人,正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吃着花生米,满脸醉态。
林有财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扭头看了过去。
在看到林缺后,他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拿起脚边放着的一个空酒瓶便恶狠狠地往林缺身上砸去,同时嘴里口齿不清地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还有胆回来,看老子不揍死你!”
那酒瓶没砸中,砸在了林缺旁边的墙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娘的!”
林有财咒骂一声,又弯腰捡起一个空酒瓶再次砸过去。
林缺似是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眼看着那酒瓶就要砸到他的肩膀,腰上突然传来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往旁边带去。
“砰”的一声,酒瓶砸在铁门上,碎了一地。
林缺被裴聿川护在怀里,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将他包裹,丝丝缕缕甘甜苦涩的清茶香味在他的鼻腔里蔓延。
林缺仰头看着比他高了十几公分的高大男人,看着对方的凌厉优越的下颌线条,随后缓缓眨了眨眼,“谢谢……”
裴聿川垂眸,扫了怀里的人一眼,口吻波澜不惊:“没事。”
他的手臂还圈在林缺的腰上,掌心之下掐着的触感纤细柔韧,仿佛一只手掌就能掐住半个腰身。
裴聿川神色微敛,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手,指腹无意识地轻捻了一下。
第32章 什么药
林有财不扔酒瓶了,他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来,醉意朦胧地看向了林缺身边的陌生男人。
“你他妈又是谁,老子告诉你小子别多管闲事!”
裴聿川脸色微沉,看向林有财的目光依旧无波无澜,却充满了无形的压迫力,黑沉沉地压过来,叫人心惊胆战。
林有财是个欺软怕硬的,被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心里也犯怵,刚要脱口而出的叫骂被他硬生生堵了回去。
“怎么回事,林有财你好端端的又在嚷嚷什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玉梅尖锐刺耳的骂声从楼上传来,紧接着是蹬蹬蹬的下楼声。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林缺,脸色一变,指着他的鼻子就开始骂:“小杂种你终于舍得回来了,不是很有能耐吗,有种你这辈子都不回来!”
毫无疑问,这两人就是林缺的父母。
一个刚进门就往林缺身上砸东西,一个看见他就指着他的鼻子骂小杂种。
与其说是亲人,倒更像是仇人。
裴聿川眉宇微拢,不动声色地站在林缺面前,将单薄的少年人挡在身后。
林缺微微一怔,像是没预料到对方的举动。
他看过去,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充满了……安全感。
“你这个不孝子,老娘养你这么大……”周玉梅的话语突然一顿,她光顾着找林缺麻烦,这才注意到屋里多了个人,还是位外表出众,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年轻男人。
周玉梅的表情收敛了些,“你是谁?”
“他是我公司的老板。”说话的是林缺,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对面的夫妻俩,“我只是回来收拾东西。”
林有财醉得不轻,“你摆着张死……死人脸跟谁说话呢!”
“行了,少说两句。”周玉梅赶紧打断丈夫的话,她冲裴聿川尴尬地笑笑,“林缺他爸喝醉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这什么老板一看就不好惹,也不知道这小杂种是怎么跟人攀上关系的,真是长本事了。
周玉梅忌惮着裴聿川的存在,不敢再找林缺麻烦。
裴聿川只是神色淡淡地扫了中年女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转头对林缺说了句:“去收拾你的东西。”
周玉梅的心里咯噔一下,怵得慌,甚至在林缺走过来的时候,她还下意识侧身让开了位置。
这小兔崽子最近真的变了,具体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裴聿川跟在林缺身后,往楼梯方向走去,他本以为小保安的卧室在楼上,却不料对方突然转了个身。
楼梯底下的小空间被封起来,还装了个门,大概是当作储物间使用的。
只是裴聿川没想到,当林缺打开那道门后,他往里面看到了一张单人木板床。
里面实在是小,除了一张床外,只能在床尾放得下一张书桌,类似于直角三角形的空间,连站立行走和转身都困难。
即便想到林缺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困难,但看到这个所谓的房间后,裴聿川那双沉静的黑眸里罕见地闪过了一抹意外之色。
男人薄唇微抿,低声道:“你父母就让你住这种地方?”
这房子虽然小,但有两层,没道理连一个正常的房间都空不出来。
“嗯,”林缺走进他的小房间里,似乎猜到了裴聿川的想法,于是解释了句:“我还有个弟弟,家里剩下的一间空房是他的书房。”
听到这话,裴聿川更是觉得讽刺,他没见过这么偏心的父母。
已经不能用偏心来形容了,倒更像是故意折磨,看来林缺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比那些街坊邻居讨论得更糟糕,怕是他那对夫妻捡来的。
“没关系,我都习惯了。”林缺回头看过去,在昏暗的光线里对着门外的男人笑了下,“董事长,今天让您看笑话了。”
虽然他脸上带着笑意,却满身都是落寞和孤寂。
裴聿川无声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脆弱得仿佛摇摇欲坠,却比任何人都要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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