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走之前会把家收拾干净,这点你放心。”
宋琰不知道他口中的收拾是怎样的,又如何才能称得上干净二字,但更不知道如何留住人,只能含糊道:“好吧,那就随你吧。”
忏奴得了保证,了却心中大事,话锋一转:“关于银耳羹的事,还有谁知道?”
话题转变太大,宋琰勉强跟上思路:“母亲和阿茹都知道。实际上,是阿茹提出来的,本来要两份,但母亲不要,所以只跟厨房说做一份送来。”
王茹自然是能排除嫌疑,但廖夫人……
忏奴想起王茹所说的疑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转身离开,挑开棉帘子时,忽然问,“若是抓住了真凶,你想怎样处置?”
“还没想好,母亲说父亲的死会牵连一系列事,别人知道的越晚越好。”
“所以你也是想私刑处置?”
“最好如此。”
忏奴不置可否:“等着瞧吧,你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而且,还会是买一送一。
他在心里说。
2
就在忏奴辗转各处时,王靖潇坐在温暖的屋中,品茶听曲好不惬意。
玉湘一曲完毕,手指抚摸琴弦,说道:“你来不单单是听曲子的吧。”
王靖潇也不虚与委蛇,直接道:“想问姐姐今晚戌正左右时去了哪里。”
“吃过晚饭就直接回来了,我有些头疼,想一个人待着,把人都打发走了,然后看看书,弹弹琴,直到你来我都没出去过。”玉湘靠在椅背,姿势优雅。她已经换下那身张扬的红衣,穿上青绿色长裙,头发也半散下来,只用根碧玉簪子别着。
王靖潇出于礼貌,视线落到琴上:“无人证明?”
“无人。”
“姐姐倒是坦诚。”
玉湘拨了一下琴弦:“心中无愧,自然坦诚。”
房间中回荡余响。
王靖潇道:“能说说你父亲出事时你在干嘛吗?”
“睡觉。”
“依然无人证明?”
“伺候我的人自然能证明,但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王靖潇微微一笑:“姐姐真是聪慧过人,主仆互证的确不足为信。”
玉湘撩起一缕发丝,半是慵懒半是玩味:“还有要问的吗,要是没有,我要休息了。”
王靖潇斟酌了一下,说道:“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文公吗?”
玉湘反问:“他又不是我生父,为何要心怀敬爱?”
“没有敬爱也该无恨才对,可你对他有很深的恨意,否则也不会在他离世当天盛装打扮。”
玉湘盯着王靖潇:“我没杀他。”
“口说无凭。”
“你要我说什么,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与他的死没关系,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他死,可我没杀他,或者说有人抢在我前面下手了。”玉湘忽然表情激动,手指不自主地扣动琴弦,发出铮铮乱响。
王靖潇不为所动:“我问过宋福,你上个月买了很多白布做绢花,能说说原因吗?”
“闲来无事的消遣。”
“白绢花,多是用在丧事上。”
玉湘忽然站起来,抿着嘴像是隐忍着极大的悲愤,眼中噙着泪:“我说了,我是无辜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桃夭,做绢花的事还是他提议的。”
王靖潇表情微妙,轻声说:“你还不知道吗,慕伶人已于今夜戌时死了。”
玉湘呆住,半晌才幽幽道:“我这里没人来,也没人告诉我……”
“同一时间江燃和单荣也死了。”
玉湘更震惊了。
“很不凑巧的是,江燃曾透露说你是杀死文公的凶手。”
“无稽之谈!他凭什么这样说!”玉湘脸上毫无血色,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好像随时要晕过去。
“这就要问你了。”
玉湘还沉浸在慕桃夭之死的变故中,丝毫不理会自己的处境:“谁干的,是谁,桃夭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好人?”王靖潇始料未及。
玉湘道:“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他,他也有很多坏毛病,可他真的是好人。”
王靖潇道:“他若是好人就不会和你母亲有染。”
“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桃夭为母亲所救,本来是养在别院,后来是母亲执意让他搬到山庄内。”
“你一点儿都不介意他勾引你母亲?”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是他勾引了我母亲?为什么不认为是我母亲强迫他?”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言论,王靖潇愣住。同时,他也觉得和人家女儿谈论自己母亲的私生活很无礼,因此打算换个话题。
然而玉湘却不想就此揭过,她愤怒地走到王靖潇面前:“世人往往喜欢用身份地位去预先判定一个人的行为,从主观上将事情分出对错,用大把的时间把事情还原成臆想中的模样,却懒得花上眨眼睛的时间去稍微剖析一下真相。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但我错了,你也是芸芸众生罢了。”
王靖潇没有被这气势吓退,反而顺势问道:“那真相究竟是什么,既然你超脱众生之外,是否能看清楚讲明白?”
“我母亲的事不该由我来说。但有一点我能告诉你,这场龌龊中,桃夭才是受害者。”
王靖潇想起忏奴的话,说道:“可他要不愿意不主动,恐怕也成不了事。”
“你依然这样想,总觉得错误都是别人的。”玉湘的眼神透着悲哀,打开窗户任凉风吹进屋,“你是有备而来,我若不说出些什么,必定洗刷不出我的嫌疑,只是我尚且有心理准备,可你有吗,接下来的事会颠覆你的认知。”
王靖潇坐正身子,直觉他将听到一个深宅秘闻。
玉湘娓娓道来,如泣如诉。
王靖潇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怒,一会儿又难以置信地摇头,仿佛见了鬼。
“这不是真的!你在……”
“骗人?”玉湘向他招手,指着窗前隆起的土堆,厉声道,“你觉得它在骗你吗,我未出世的孩子在骗你吗?”
王靖潇望着土堆说不出话,突然真正理解了临川园的含义。玉湘说临的是忘川,但实际上她不过是想借此忘掉那段恐怖又不堪的记忆罢了。
“我之所以住得离群索居,不是因为我喜欢清净,而是我实在受不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在这件事中我赔上了一生,可别人却还说是我的错。是我行为太张扬,是我穿着不得体,是我长得太狐媚,以至于让德高望重的庄主迷失了心智。可笑的是连母亲都骂我不要脸,却从来没有任何人去指责宋耀君的禽兽不如和为老不尊!”
玉湘停了一下,喃喃道:“小时候,大家都夸我长得好看,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也是一种罪过。”随声音落下的是一行清泪。
王靖潇关上窗,坐回椅子,心情复杂。玉湘说得对,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现在只想冲出去大吼几声。
“只有桃夭,在知道后说宋耀君是个混账东西。”玉湘噙着泪水,哽咽,“我知道他人不怎么样,但这件事上他是唯一一个同情我的人,也可能他也正处在我的这个位置,被上位者看中,身不由己却还落了个不检点的坏名声,所以比其他人都更能够感同身受。
“上个月,桃夭到我园子里探望,我偶然提起想为死去的孩子做点什么,他说可以做些白绢花烧了。我问母亲的意思,母亲同意了,所以我才买的。”
王靖潇目视前方:“原来如此……”
玉湘心情渐渐平复,擦干泪水,说道:“杀人动机和时机我都有,你让我自证清白,我却没法证明,事情就是这样。你若还认为我是凶手,就请拿出真正的证据。”
王靖潇说:“慕伶人有没有跟你透露过有关文公之死的事,若我没猜错,他临死前想见我一面,跟我说些事情。”
玉湘想了一下:“听说你之前询问过他,他怎么说?”
“他说当晚一直跟你母亲在一起,什么都不知道。”
玉湘笑了:“他离开过。就在今天早上,我从祠堂回来,他在门口等我,说他好像撞见了一些不好的会引火上身的事。”
“还有吗?”
“没了。他不愿多说,但据我推测他一定是看见什么了,显得很害怕。”
王靖潇手指轻捻衣角,心中有了计较。他起身告辞:“对不起,让你重新回忆起不好的事。”
“你不怀疑我了吗?”
“这是两回事,在凶手露出真面目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你依然有可能半夜溜出去趁阿茗打盹的时候往明正堂吹迷药,等里面的人晕死后再杀人嫁祸,而慕伶人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你,因此你杀人灭口。”
“这简直……”
“但对你的遭遇还是要说声抱歉。”
玉湘眼中又恢复些神采:“有一点我说错了,你的理智已经超脱了众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感性也是最理性的人。”
“我把这句话当作赞扬。”
“希望你以后也能永远做到兼顾,不为感性所困,不为理性所扰。”
王靖潇离开了临川园,心知要是再多留一刻就会彻底把玉湘的嫌疑排除在外,所谓的理与情,不过是一件精心织就的伪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只是看起来公平又公正而已。
3
忏奴从至简园走出,并没有去汀兰阁跟王靖潇碰头,而是急匆匆往东面靠近围墙的仆役杂院而行。
天祉山庄仆役众多,居所也分好几处,但大体上都是些边角之地。同时,为了提高效率,住所也都会尽量离工作干活的地方近些,就好像现在忏奴眼前的这排仆役房,全是在东苑各屋里做粗活的下仆的住处。
已近半夜,很多房间都熄了灯,虽然府上有守岁的习惯,但礼制从来管不到这些人头上,毕竟第二天主子们可以睡午觉补眠,可其他人还是要做活的。
忏奴敲开一处还亮着灯的房间,问:“谁曾经和阿缨一个屋住过?”
那仆役指了方向:“左手第二间屋,有个叫阿封的,他们住一起过。”
他又去敲门,这一回,屋里出来个中年汉子。
阿封睡眼惺忪看着忏奴,脑子里还晕乎着,想了很久才对被问及的事起反应:“阿缨……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为庄主煎药的?”
“大概是……”阿封眯眼算了半天,肯定地说,“十月初吧,五六号的样子。”
“你确定?”
“确定,那几天下暴雨,围墙都冲垮了好几处,是我修的,现在还记着呢。”
忏奴问:“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他干这活?”
“据他自己说是夫人看中了他以前在药铺当过学徒,有些药理经验,才把美差留给他的。”
“为什么叫美差?”
“他每日只负责煎药不干其他,比以前随侍的差事轻松多了,有更多的闲暇,而月钱却还一样多,因此很多人都眼红。”
“在此期间,发生过什么异常吗?”
“没有,一直都挺好。不过他后来好像不太愿意干了,总说等年底拿了赏钱就回家。”
“他没说为什么不愿意干?”
“没有,但能感觉到他后来心绪不宁,总一惊一乍的。”
忏奴追问:“他是怎么死的,听夫人说是被西苑杜晚吓着了。”
阿封撇嘴:“我倒觉得跟杜晚没什么关系,阿缨本身就喜欢讲些鬼故事吓唬别人,又怎么可能被吓住。”
“他具体哪天死的,临死前你在场吗,可曾说了什么?”
“应该是十一月廿八出的事。那天他突然提早回来,我正巧也早干完活,就跟他在房间聊天,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说胃里不舒服,我问他是不是吃坏东西了,他只说夫人赏了他一碗银耳羹。再后来,我看他实在难受,就出去叫人帮忙,等我回去时,他就说心尖疼,还说呼吸不上来。”
“他没说别的吗?”忏奴似乎也有些呼吸不畅了,有些事呼之欲出。
“他说的话很不完整,好像在嘟囔着害人……报应什么的。”
“他死后是谁负责煎药?”
“听说夫人亲自照管,再没派专门的人。”
忏奴再问不出什么,正要离开,阿封把他叫住:“您慢走,我这还有阿缨的东西呢。”
他止步。
阿封从床底下拽出个木匣子:“他死之后东西都被他父母拿走了,但我后来又从床底下找出来个木盒子,因为是空的,也就没再上心去给他家人。”
他打开盒子,里面确实空空如也,只有些细微的粉末散布其中。他闻了闻,用纸把粉末包好。“别跟任何人说我来过这儿。”他把纸包揣在怀里,一步步走向汀兰阁,也不知道王靖潇打听的情况如何,但无论结果好坏,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九章 夜半
1
汀兰阁内,王靖潇和忏奴各自说了自己的发现。
王靖潇说:“想不到文公竟是这种人。你一直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说出口呢,山庄里的人都选择遗忘。”忏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多面性,你认识的文公和别人认识的文公可能大相径庭。况且我若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17/25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