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槐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病情加重,但自己的身体情况,他还是很清楚的。
自己这次是真的活不长了,一切所求,忽然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是替身也好,是什么都好。
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体会了一下爱情的滋味,司槐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到了府苑后,司槐却刚好听到了沈砚礼和隐风的对话。
隐风将一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笛递给沈砚礼,将昨晚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殿下,末将昨夜潜入琴韵轩,窥见飞蠓群集,此笛或藏玄机。”
隐风并未将插曲说出,只因那人是琴韵轩看守财物之人,并未对两人造成任何威胁。
司槐看着沈砚礼接过隐风手中的长笛,自身记忆再次闪回。
这一次,他想起了那不和谐的旋律,脑内自动播放的结果,便是体内蛊虫再次开始活跃。
血丝如蛛网不断扩散向司槐的眼瞳,死盯着不远处的沈砚礼,幻听耳畔老者低言。
“杀掉仇人!”
“杀掉他!”
“杀掉沈砚礼!”
“杀掉……”
“杀……”
司槐踉跄着走向沈砚礼,不断挣扎的同时,口中却在不自觉的重复,“杀掉……杀,杀掉……”
“槐儿。”沈砚礼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担忧。
犹如迷航之人发现灯塔,沈砚礼的声音瞬间斩断了司槐逐渐固化的思维。
回神抬眸,便见隐风的站位已有挡在沈砚礼身前的意思,手也摸向了身侧长剑。
“绝,绝非有意窃听,殿下,我……”司槐现在大脑混沌,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赶忙道歉后焦急离开府苑。
狼狈的躲回房间,一个人静静坐在镜子前,望着其中让他有些陌生的自己。
此刻的司槐,第一次对自己的过往,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恐惧。
曾经的他,由于身体过于虚弱,司箐和他几乎所有的收入,都被用来去药铺换药。
艰难求生下,司槐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无关生存的事。
也就只有在看到其他完整温馨的家庭时,才会短暂幻想一下自己的家人。
房门被推开,沈砚礼在吩咐隐风派人去绮梦楼调查一下司槐在楼中过往后,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槐儿。”沈砚礼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放缓自己的声音。
方才府苑中司槐的状态不对,他自然也有发现,可……
看着司槐眼中那份恐惧与无措,沈砚礼还是粉碎了心底的所有芥蒂,毫无理由的相信司槐是无辜的。
沈砚礼出声瞬间,司槐的背便明显紧绷轻颤了一瞬。
司槐垂眸手掌按在心口处,不敢从镜子中去看沈砚礼。
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依旧沸腾,那种叫嚣的杀意,仍然存在。
司槐喉结滚动,咽下口中腥甜,刚想说什么,府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滚,没看见这是哪吗!”
“死叫花子,滚!”
沈砚礼眼底闪过一丝寒意,但很快便隐去这份情绪,走到司槐身后轻柔的摸了摸他的发,“一起去看看,陪我。”
司槐向来拒绝不了沈砚礼的要求,深吸一口气短暂挣扎后,站起身,轻声回答,“好。”
府外,烈阳如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阳光直射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仿佛连空气都在这高温下扭曲、变形。
在这灼热的阳光下,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叫花子蜷缩在府邸的墙角,他的身影在烈日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
他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补丁摞补丁,颜色褪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府邸的小厮发现了他的存在,他们无情地驱赶着这个弱小的身影。
“走开!这里是你们这些叫花子能待的地方吗?快滚!”小厮的声音在炎热的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小叫花子被驱赶着,他的脚步踉跄,身体在烈日下摇摇欲坠,可就是不愿离去。
司槐出现后,刚刚还站立不稳的小叫花子眼睛一亮,像是忽然来了力气,踉跄起身冲向司槐。
他自然是失败了。
被站在司槐身侧的沈砚礼一脚踹开,发出一声闷哼倒地捂着胃不住颤抖。
司槐虽也是被吓到,但终究心软,走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就是这凑近一眼,让司槐抬起的手猛然顿住,眸光略显惊诧的看向他的手臂。
第15章 相同的印记
相同的胎记。
一个很写意的咖色蝴蝶,连位置都是一样的。
“你……”司槐再度抬手想要说些什么,那小叫花子捂着胃,连滚带爬的跑了。
司槐抬起的手,只抓住了从指缝中刺过的光芒。
沈砚礼蹙眉不语,同司槐一起瞧着那小叫花子离开的方向。
方才他那一脚可不轻,以那孩子的体格,实在不该还能起来跑开。
“回去吧。”沈砚礼扶起司槐,语气平和。
司槐愣愣的看向自己的掌心,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轻声开口,“我……我想跟过去看看。”
司槐此话一出,站在两侧的小厮眼中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在他们看来,只有同类才会共情,司槐骨子里的卑贱味在此刻溢出,熏到了他们。
司槐却并未理会,他现在只在意沈砚礼的回答。
“好,孤陪你。”沈砚礼仅是愣了一瞬,便答应了下来,甚至没问缘由。
府上小厮们,震惊的面面相觑,心下感叹殿下真的很宠这花魁。
又是接他姐姐入府,又是府上银两随他使用,甚至在知晓他可能是一个疯子后,也并未表现出任何嫌恶。
只有暗处的寒星,又一次凑到隐风身边,一脸生无可恋,小声蛐蛐,“殿下没事吧……”
隐风此刻蹙着眉,分析着两人此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闻言只能无奈叹息,“爱河太深,殿下要溺死了。”
寒星看向离开的二人,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微弱声音,嘟囔道,“是你的话……我也会。”…………
小叫花子毕竟负伤,想要找到他,不算难事。
在繁华的市井之外,有一处荒废的角落,此处曾是昔日辉煌的府邸,如今却沦为了破败不堪的废墟。
院墙斑驳,瓦砾堆积,昔日的雕梁画栋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断壁残垣。
司槐找到那名小叫花子时,他正将沾满泥土的发霉馒头,用力掰开分给其他更为年幼的孩子。
而那些孩子因饥饿和长时间的营养不良,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争抢,只是用那漆黑无光的眸,紧紧盯着那块馒头。
司槐将路上买的一些吃食分给那些孩子,最后才拿着一盒糕点走到先前那名小叫花子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司槐尽可能放缓语气,柔声问询。
小孩子的心性毕竟单纯,拿了司槐的吃食,对他的警戒心自然就低了许多。
也顾不上手脏,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点心盒,边吃边回答司槐的问题。
“回公子,我叫小九。”
他们这些孩子,都是从小便无家可归四处乞讨,名字这东西,早就不记得了。
司槐听他的口音不像是京中人,便问起他们是从何处来。
小九挠了挠头,想了好半天,才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奉池郡。”奉池郡……
司槐垂眸不语,心中思绪万千。
奉池郡司槐之前跟姐姐就住在那,距离京中不算远,马车的话,半月便可赶到。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地名,司槐的思绪不可避免的被引回了往日点滴。
奉池郡虽然距离京中不远,但因环山良田不足,加上官家剥削,并不算太平。
要不是药铺老板看司槐可怜,同意带两人一同去往京中,姐弟二人可能活不到现在。
许是经历相同,司槐对小九越发心疼,替他轻拍因吃急而狂咳的背。
司槐余光再一次落在小九的手臂上,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眼下情况而言,小九的父母大概率是出了事,否则他也不会沦落至此,可……
这相同的胎记,司槐实在在意。
终究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司槐深吸一口气,试探开口,“小九对亲眷,可还留有印象?”
小九闻言,放下手中的点心,抹抹嘴。
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司槐以为的悲伤表情,反而是陷入回忆后自然流露出的幸福淡笑。
那段美好的回忆,一直被小九好好保留在心底。
小九扬起脏兮兮的小脸,望着天,开始讲述。
“吾幼时,初学步,兄长常携吾游玩,归来时,身染泥污,父母见之,常责之。
然不觉间,兄长不再与吾同行,吾心茫然,不知何故。”
小九话音一顿,脸上的笑容染上了一层委屈。
司槐已经完全代入了小九的视角,听的心揪了起来。
他很清楚,这种忽然不回来的情况,放在一个本身就不大的孩子身上,多半就是被拐走了。
小九缓了下,继续讲起只是那语气再无轻松,“母心渐乱,言语失常,吾虽幼,亦感其苦。父自那日起,便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家中无其踪影。
吾自此孤苦无依,流落街头,以乞讨为生,岁月蹉跎,身世飘零。”
小九讲述完,司槐也回想起司箐曾经多次向他讲述带自己回来时的景象。
浑身是血,身上的布料已经跟伤口粘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
一看就是遭受了什么非人待遇后,濒死逃出的状态。
当时司箐能发现他,是因为险些被一匹受惊的马匹撞到,在马背上看到了很明显的血迹,担心有人受伤,这才沿着血迹找到了司槐。
司槐这些年被一次次压下的对家思念爆发。
他开始尝试着将两人的记忆,做关联,越想越觉得合理。
说不定,他会出现在奉池郡,就是本能的想要回到父母身边那?
司槐越想越激动,可所有的话真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唯一有力的证据,也只有一个胎记而已,只需记忆,到底有无关联,还是他的过分臆想,司槐也不能确定。
最终,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先跟着沈砚礼回了府。
沈砚礼没太听清两人聊了什么,一向冷脸站在那,便让人心生畏惧的形象,今天失效了。
那群得了点心的孩子们,因为不能打扰司槐,就都来围着他,叽叽喳喳的道谢,还十分嘴甜的不断夸着司槐和自己。
沈砚礼明明不喜欢孩子,却偏偏在离开前,莫名其妙的将身上的钱袋直接都给了他们。
等两人回府后,小厮来报林太医在书房等他,司槐也正好想要去找司箐聊聊今日之事。
各自忙碌前,沈砚礼又捏了捏司槐的手。
第16章 幽音虫,引心蛊
在一个宁静的庭院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光滑的石板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司箐坐在窗前的绣架旁,身着淡雅的长裙,头发轻轻挽起,几缕发丝随风轻舞。
她的双手灵巧地在绣布上穿梭,指尖轻巧地捻动着细长的绣花针。
面前的绣架上铺着一块雪白的丝绸,上面已经绣出了一半的图案。
这是一幅双面绣,图案是一对鸳鸯戏水,鸳鸯的羽毛细腻而生动,水波纹轻轻荡漾,仿佛能感受到水的流动。
在看到司槐过来,司箐立马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身,迎了过去。
瞧着比前几日更加憔悴的司槐,司箐的眼眶一下就红了,顾不得三七还在场,抱着司槐便开始哭泣。
对于司箐来说,她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两人之间的感情,已经将司槐视为唯一亲人的司箐,只知道一件事。
司槐跟她在一起时,很开心,身体也有在越来越好,可自从跟了沈砚礼,一切都变了。
司箐没见识过司槐发狂时的样子,但她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大致听到了些当时的情景。
向来情绪稳定的弟弟,竟然发疯伤人,这更让司箐坚定了要带他离开的想法。
姐弟二人回到屋内交谈之际,沈砚礼也开始聆听林宝臣查询大量医籍得出的结论。
林宝臣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本十分残旧的书籍,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沈砚礼。
柔和的烛台光影下,案上书页中浅淡的字迹密密麻麻。
林宝臣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定平和,向沈砚礼做起说明。
“幽音虫,多成长于不见天日的深山古洞或地下秘境,也有些会在战场或坟地中成长,因其对有规律的声音敏感,因而得名。”
沈砚礼一边听着林宝臣的介绍,一边将视线看向那张幽音虫的绘图。
那样子十分细小,就像是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
林宝臣也在此刻说到了它们的样貌和特点。
“它们的颜色通常为深黑、暗红或墨绿,能够与阴影融为一体,难以被发现。
文字记载表明,其身上可能有奇异的纹路,这些纹路在特定光线下会闪烁着幽光。”
解释完幽音虫,林宝臣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的分析道:“据古籍所载,幽音虫可炼为蛊,名之为“引心蛊”。
此蛊之毒,能以特异之音律,左右中蛊者之神魂,令其心志受制,随音而动。”
林宝臣起初也不愿相信,司槐会中此蛊毒,除了因其蛊毒凶残,需要定期服用抑制药剂,且寿命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还有便是……
此蛊的具体炼制方式,因从不外传,其族人在数十年前被灭族后,便彻底失传了。
林宝臣说完后,书房内落枕可闻。
沈砚礼始终垂眸盯着那条毫无攻击力的虫子,陷入沉思。
7/3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