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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物(近代现代)——指犹凉

时间:2024-08-25 08:48:38  作者:指犹凉
  一楼的布局有点像银行交易所,设有办公桌椅,还有待客的会议室,前厅一排高高的围栏,镶着半截玻璃窗,里边坐着几名年轻漂亮的收银小姐,不停地忙碌着,将各堂口每个月往来的账目清点核算,再派发一些他们所需的费用,这些钱财也会按着藩市的法规上缴一部分税银,这些税银也让唐人街所在的东藩城市的建设并不逊于西藩,该有的设施都有,具体的项目,上层人物一顿酒局,几场舞会,谈笑风生间也就促成了。
  当然,法是法,钱是钱,鸿联社名义上是商行,实质上是什么,彼此都很心知肚明,当年白老大要在唐人街与西区的边界地带立“天下为公”的牌楼,就是一顿酒局之后的事,没多久藩市某个长官又邀请他参加生日舞会,随后唐人街便起了一座豪华电影院,结束了唐人只逛戏园子不看洋电影的习惯,影院的门口也高高悬起一盏大红灯笼,自然不会有人来影院里闹事,场场爆满,就连那些不太通洋文的老派人士,偶尔也会凑凑热闹,花几元票钱,看看那些外国娘们雪白的膀子和大腿……藩市娱乐税收又添了一笔大数目。
  顾西元很少来鸿联社总社,来了要么坐在外面的车里等着,要么在一楼随便找个地方喝杯茶,白老大在世时就定了规矩,各位堂主来总社,每人最多只能带一名保镖上二楼,其他人不经许可,不许随意上二楼,唐琛每次也只带阿江一人上楼去。楼下的女孩子们借着沏茶倒水,总要跟帅气的西元攀谈几句,西元人随和,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起来,喝着茶聊着天,只等唐琛从二楼忙完再去别处。
  今天西元终于有机会上总社的二楼看看了,阿江还在养伤,阿山留下来照顾他。唐先生却不得不走出白宅,去总社会见那几位叔伯。
  那天在灵堂上,大飞跪在白老大的牌位前,磕过几个响头后,唐琛当着所有人的面,剁下他两根手指,丢进火盆里,并且派人将他送到西人警署,算大飞投案自首,也给了警方一个交代,唐琛与警方都谈好了,大飞不是主谋,又是被胁迫,不会判的太重,几年之后就会出来,并且答应他一定会照顾好蛙崽。
  望着灰盆里燃烧的两根血淋淋的手指,杨启年又挑起了话头,分斤拨两地问丁义,唐琛这么做,算不算得上是为白老大找到真凶且报了仇呢?代理社长终究是代理的,何况丁义在位的这些日子,越南仔和13K那帮人依然不消停,居然敢在我们的地盘上偷卖洋粟,害得我们仅有的几家烟馆少了大半的收成,这玩意远比我们的烟土要厉害的多,被洋人弄来弄去的提了纯,人一旦沾上,这辈子都离不开,白老大在世的时候,向来对洋粟控制的很严,不许它在唐人街上泛滥……
  杨启年的话还未说完,丁义就阴沉着脸打断他:“怎么,现在这是要卸磨杀驴吗?没我丁义,你们几个的买卖现在能开得顺顺当当吗?杨启年你还好意思提洋粟,就属你的鸡档卖这玩意的多,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越南仔和13K常在你地面上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赚钱,你根本不管这些勾当,现在还跑到我这里来抱怨。”
  郑明远这时也忍不住道:“丁老弟,你当社长我没意见,可事情明摆着,我的御膳坊到现在生意都不如从前好,利润还没从前的一半,你的赌档虽然人都捞回来了,生意却没之前红火,人家宁可去西区玩赛马,买几个号码,一夜就能暴富,何必去你那里玩骰子,还提心吊胆随时被抓?这是洋人在跟我们抢生意!之前砸我们的场子,八成就跟他们这个新开的赛马场有关,老丁,你得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生意起不来,再横又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天天扛着枪把不听话的人都干掉,生意就能抢回来吗?都这把年纪了,谁还愿意靠打打杀杀过日子?钱,我要的是钱!”
  杨启年哼哼冷笑:“老丁啊,话又说回来,人家女婿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也算替白老大报了仇,当初我们可都立过誓的,就算他不做总把头的位子,你继续坐下去……恐怕也不妥吧,难以服众哟。”
  顾西元算是看明白了,当初他们怕唐琛上位,联手打压唐琛,现在又看不惯丁义代理社长,又借着唐琛一起打压丁义。
  丁义阴鸷的目光投向唐琛:“唐琛,就算你替白老大查出所谓的凶手,但是白小姐却因你而死,我倒想听听,你又将如何服众?”
  唐琛缓缓起身,走到白老大父女的灵前,良久,沉声道:“还请几位叔伯见谅,我太太刚刚过世,我不想在这里和你们讨论这些事,三天后,我们总社见。”
  三天里,唐琛没有走出过他的房间,都是阿香把饭端进去的,西元也把自己关在佣人房里整三天,抽掉两包烟,窗外的紫杉树上偶有云雀落在枝头,西元羡慕地望着它们,如果人也有双翅膀就好了,想怎么飞就怎么飞,再也不受任何引力的羁绊……
  西元有种冲动,很想上楼揪住唐琛的衣领,将他按在墙上,好好的问问,关于死而复活的大飞,关于死掉的阿贵,关于突然出现的蛙崽,关于白老大的死,甚至,还有白小姐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要问的有很多,连他自己都捋不清,望着手中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纽扣,三天之后,也许对唐琛,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鸿联社的二楼明显的要比楼下富丽堂皇,长长的走廊,一边是落地窗,可以眺望外面的唐人街,一边是办公区,坐着一些员工,据说是管理高级账目,西元想,也许这才是各堂口真正的生意经,几名保镖来来回回,见了唐琛都纷纷驻足:“唐先生,早。”
  唐琛径直向最里边的房间走去,门口的保镖替他开了门,看了眼他身后的顾西元,唐琛站住了,低声道:“外边等。”
  西元说了声好,随着他的身影向内一瞥,里边很大,中间是张大办公桌,几个叔伯已经围坐两旁,丁义坐在正中的老板椅上,一脸严肃地望着刚刚走进来的唐琛。
  房门掩合了,是那种厚实的隔音门。
  门口的保镖冲西元指了指隔壁,一道玻璃屏风后,宽敞的客厅,半圈沙发,几个人都坐在那里,翻看杂志的,擦枪的,翘脚假寐的……百无聊赖,他们都是堂主最贴身的保镖,虽然都跟西元打过照面,但从来没过过话,见到西元走来,丁义的保镖老九冲他微一点头,继续假寐,其他两人只是看了西元一眼,相对于阿江来说,西元不仅是个新人,而且是个讨唐琛欢心的小白脸,虽然听说跟唐琛一起跳过御膳坊的水晶宫,也为救朋友打断过自己的手臂,但谁身上没点值得炫耀的资本,何况,眼见才为实,他们所看到的西元,过于的俊朗,反倒叫人质疑真相的可信程度,没有唐琛,西元是否能活着走出御膳坊也未可知,更别提去赌档捞人,那都是丁三爷看在唐琛的面子上才放的人。
  西元习以为常,自从跟了唐琛以后,这样的眼神他见了不少,含着淡淡的轻视和不屑,唐先生漂亮却是个狠角色,渐渐令人忽略了他的外在,而有些传闻却也滋生慢长地覆盖着唐人街边边角角,唐琛不好女色,但谁又能保证他不好别的?
  西元捡了个角落坐下,摸出一支烟,默默地抽起来,隔壁的房间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那颗金属纽扣被摩挲的有些温热。
  房门忽然开了,郑明远的吼声震动楼板:“我的茶呢,老子不喝什么破咖啡。”
  郑明远的保镖阿祥连忙丢下杂志,冲着茶水房也喊了一句:“给里边上茶。”
  不一刻,一个茶水小妹急匆匆地端着茶盘往里走,门还开着,丁义啪的一拍桌子,声音也陡然提高:“郑明远,你就知道钱,忘了白老大的规矩了,洋粟不是不可以有,但绝不能在唐人街大张旗鼓地卖!”
  小妹慌了神,茶盘脱手,打翻了茶水,几个保镖都忍不住啧了一声,阿祥更是不满:“怎么搞的,第一天伺候?重新沏来,快点。”
  小妹涨红了脸,不敢吱声,蹲下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西元起身走过去,帮她去捡打翻的碗碟,其他几个保镖相互对视了几眼,不禁都笑了下,果然,是个惯会讨人欢心的软面条,一点也不像个爷们,都说顾西元功夫不错,不逊于阿江,只是阿江是条硬汉子,不如眼前这位俊面小生深谙唐琛的喜好,想来在唐琛那里另有一番功夫了得。
  小妹重新端来沏好的热茶,西元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我来吧。”
  门口的保镖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为他开了房门。
  顾西元端茶进屋,几个堂主不以为然,因为丁义刚刚拍了桌子,神情都有些不悦,只有唐琛冷眼瞥着自己的司机,嘬了口唇上的雪茄,眯了眯眼。
  西元将茶稳妥地放在每一个堂主的面前。
  丁义似乎也为了缓和刚才的怒意,放低了音量:“我不是说不可以弄,也知道这东西能让我们发大财,退一万步讲,当初白老大也只能从尹将军手里拿到两成的货,价钱也跟别家没分别,都是五成的利,如今要我们跟尹将军重新谈判,拿更多的货,还要再提利,你们当尹将军是山里的纸老虎吗,他是盘在东南山里的一条恶龙,要不是跟白老大有几分交情,我们连两成的货都别想拿到。”
  杨启年拍着手板道:“所以啊,白老大一死,我们恐怕连这点货都拿不到了,丁老弟,想想辙吧,如果一旦其他帮派把尹将军的货全吞了的话,一年下来你知道我们唐人街的损失有多大吗?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吃,都要丢给别人,用不了几年,越南帮也好13K也罢,他们用洋粟就能把唐人街瓜分干净,有了钱,就有枪,我们到时候只能把多年的江山拱手让人喽。”
  郑明远突然起身,大手一挥:“我不管谁当社长,我只要生意兴隆,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谁能跟尹将军谈判,谁能让我赚大钱,我就拥谁来做这个社长。”说完,目光直指唐琛,他是白家女婿,曾经跟着白老大拜访过一次尹将军,这里,只有唐琛尚有几分可能,可唐琛始终不说话。
  杨启年更是火上浇油:“对,我也支持,拿下尹将军和他的洋粟,我杨启年和整个朱雀堂再无二话,绝对心悦诚服拥他当总社长。”
  丁义的脸色极其难看,这是合伙将了他一军,去东南山会晤尹将军,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连白老大都不敢招惹的人,还要从老虎里拔牙?谁去都是九死一生,或者,必死无疑,社长可以不当,留着命在唐人街继续做个堂主,照样风光。
  拿着茶盘走到门口的西元,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身后传来唐琛悦耳磁性的嗓音:“我去,我去东南山找尹将军谈判,丁三爷,唐人街还要靠你来坐镇。”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紧接着就是杨启年的一声大叫:“好!”
  西元忽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听唐琛说过一嘴,他要带他出趟远门……
 
 
第36章 酒不醉人
  一艘两层高的双桅船,沿着莫利亚海峡航行在细浪轻卷的海面上,唐琛为它命名——吉利号。
  唐琛叼着烟,斜在唇边,好像那支烟同他本人一样,慵懒着,修长的手搭在舵盘上,偶尔轻轻拨弄,沉静的眸中映着一片蔚蓝的海,原本就立体醒目的五官,配上这点蓝,西元有些恍惚,这样的容貌,将西方人的骨相与东方的人轮廓糅杂出另一种韵味来,冷峻而又不失柔和,无论在哪里他都是独秀于林的,虽说是名弃婴,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高贵气韵,好像那原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底色,真不知他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
  恐怕唐琛自己也是想过亲生父母的,藩市毕竟是西方国家,华人都是外来移民,也许就有那样一对不同种族的男女,在不知怎样的景况下,孕育出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又将襁褓中的他遗弃,任凭这个孩子撑过所有艰难的岁月,独自闯荡在这个人世间,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那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唐琛,但唐琛却已不用知道他们了。
  唐琛飞快地看了眼靠在驾驶舱一角独自发愣的西元,男人时常会这样呆望着他,令人本能地想避开这种近乎于忘我的直视,身上的毛孔却因此悄然打开,微微冒着汗意,唐琛又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习惯性地掩去眼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你在想什么?”
  西元收回了目光,这才察觉自己望着唐琛的时间有点过长了。
  “我在想,唐先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下一步棋又该如何走?”
  唐琛微微一笑:“哦?那你想明白了没有?”
  西元却有点笑不出来,望了唐琛一会,闷声道:“虽然我不能确定白老大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也许是因为你羽翼渐丰对他产生了威胁,也许是因为独生爱女过得不开心,总之,从赛伯格广场那天有人对你开枪,你就知道白老大要杀你,同时也决定要杀了白老大,就看你们翁婿俩谁的动作更快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御膳坊被毁,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只是那帮越南仔并不知道花钱雇他们杀唐琛的人,就是你唐琛自己。”
  唐琛似笑非笑地听着,目不斜视地望着眼前浩瀚的海,轮盘微转,吉利号娴熟地避开了海面下的一片暗礁。
  “你的目的不光是想毁了占了郑明远大半个身家的御膳坊,弄的他现在只想把亏的本钱捞回来,根本没有更多的资本跟你争社长之位,还有就是让白老大产生一个错觉,有人比他更想除掉唐琛,他乐得坐收渔翁之利,延缓了对你的杀意,而你却紧锣密鼓地安排大飞阿贵刺杀白老大,并且早就想好了利用大飞杀掉阿贵,自始至终你唐琛都与白老大的死无关,反而替他报了仇,你所谓的誓言,你推举丁义这个唯一跟你实力旗鼓相当的堂主做代理社长,都不过是在等大飞现身灵堂的那一刻,打这帮老家伙一个措手不及。蛙崽那些话,恐怕也是你唐琛一字一句教的吧?只要他按着你说的做,哥哥就不会死,用两个手指换大飞一条命,这笔账划算,估计现在大飞在牢里还盼着出狱后能跟着唐先生飞黄腾达过好日子呢。”
  清冷的目光投向近旁的男人,唐琛默默地望着西元那张十分悦目的脸,跳动在海面上的粼粼波光闪耀着他麦色的肌肤,甜蜜诱人,还十分有趣。
  在他深凝的目光里,西元顿了顿,移开了视线,继续道:“这里唯独出乎你意料的就是…你低估了白小姐,这个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把你视为神明的女人,没想到她也会怀疑你就是杀害父亲的幕后真凶,不仅从警方那里打探消息,还暗中监视你,那天她深夜大闹半山公馆,想必不是夫妻不睦那么简单吧?但她依然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那个人不是你,直到阿江背着你偷偷跟踪我到刺青店,又怕刺青店老板留着终究是个隐患,当天夜里又返回刺青店杀了他,却不想自己也被白小姐的人监视,白小姐爱你,却也不能原谅是你策划杀了她的父亲。
  只可惜……她对你用情至深,深到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用身体挡住了飞向你的子弹,唐先生,我不知道她的死究竟对你触动有多大,但是你的确很愤怒,你愤怒的不是阿江背着你行事,而是有一步棋不在你的掌控中,你生的是自己的气,你打阿江无非是为自己的疏忽在发泄,也许你娶了这个女人后,从未真正的了解过她,也不想去了解她,才有了今天这样的一个疏忽,对吗,我的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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