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就像那小子说的,难得的研究样本,死了不就可惜么?
谢茶哼笑一声,跟在牛叔后面继续走。走了一路,走到湿漉漉的衣服晒干了,牛叔忽然沉沉地来了一声:
“不对劲。”
谢茶顿时停下脚步:
“怎么不对劲了?”
牛叔转头道:“咱这可是原始森林,越往里走越危险。但咱们这一路走来居然什么都没遇到,你说古不古怪?”
另一个村民一听,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我想起来了!刚才在前边开路的时候看到一只蛇,捕蛇夹都还没来得及掏出来那条蛇就逃了!以前哪见过这种场面?”
谢茶余光瞟了一眼,密林里的夹竹桃开得正盛,白色的花瓣密密地嵌在绿叶中,阻挡住了村民们的视线。
那小子显然是不想被这帮村民们发现,谢茶也懒得拆穿,于是一边走一边道:
“这不正好?”
牛叔和村民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恐惧。牛叔几步追上他,急急道:
“你是不知道,连蛇都避让,说明这附近有比蛇更可怕的东西,蛇才绕道走的……”
谢茶哦了一声,余光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密林里,春夜的身影偶尔出现在树叶间的细缝里,像在漫步一样,不远不近地跟着。
看来足够变态也是有好处的,变态到蛇都害怕的地步了。
有着大变态的护航,谢茶并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继续往里走。
忽然天空传来一声响雷,谢茶停下脚步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天色变得阴沉沉的,估计很快就要下雨。
前方有一棵巨大的,蘑菇云一样的榕树,牛叔带着大家匆忙躲在这棵大榕树下避雨。
谢茶往那排密林看了一眼,不远处,春夜也停下了脚步,倚在一株矮矮的夹竹桃旁。
这时,天空飘下了一点雨滴,恰好落在了谢茶挺直的鼻梁上,鼻梁上顿时一抹凉意。
眼看即将下雨了,谢茶犹豫片刻,还是冲着春夜抬了抬下巴:
“喂!”
他对春夜勾了下手指,示意他来这里避雨。他这一喊,牛叔和村民们顺着他的方向,发现了密林里的春夜,脸色纷纷变得古怪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牛叔咳嗽一声,不自然地开口了:
“谢茶啊,那可是咱寨子里的苗王,可不能让他过来跟咱挤!他身边有蛊虫的,咱们普通人靠太近了会出事儿!”
牛叔率先开了口,其他村民也跟着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苗王那蛊邪乎得很,据说能听得懂人说话哩,这东西不吉利的!”
谢茶看了看牛叔和那帮村民,从他们脸上,谢茶又看到了之前在外婆脸上看到的那种古怪表情。
又敬又怕。
但还是怕的成分多一些。
谢茶又环顾一圈,这附近除了这棵大榕树,就是那片密林了,但密林里全是低矮的夹竹桃,压根就没法避雨。
村民们还在七嘴八舌地表示反对,谢茶被他们气笑了:
“怎么不吉利了?你们刚才不是还在奇怪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吗?那只蛊跟着咱们,连蛇都绕道而行,这种大好事儿怎么就不吉利了?”
牛叔一听,欲言又止,咬咬牙又小声道:“也不光是那只蛊邪乎……”
“苗王他……也邪乎。”
牛叔惴惴地瞥了不远处的春夜一眼,压低声音对谢茶道:
“苗王七八岁就克死了他爸妈,当时寨子里还不少人觉得他小小年纪没了爸妈实在可怜,就把他接到自己家里来住,后来你猜怎么着?”
不等谢茶回答,牛叔声音压得更低了,细听起来声音还发着颤:
“后来全都得了怪病,全都!七户人家没一个例外,你说邪不邪乎?”
谢茶:“……”
听起来是挺邪乎的。
但苗王再邪乎,也救过他两次,一次巨蟒,一次水草,谢茶一向不喜欢欠人情。
天上开始飘雨丝下来了,谢茶取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把雨伞走过去递到春夜面前:
“不用谢我,我是看在你刚才救过我的份上。”
春夜垂眸看了一眼那把雨伞,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抱臂靠在夹竹桃树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对面的那些人:
“你确定要给我?”
谢茶扭头一看,牛叔和村民们正望着他,看自己也是那种害怕的眼神了。
谢茶哼笑一声:“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他们怎么想,他们也管不着!”
谢茶本来打算伞给他,自己跑回榕树下躲雨的,但看到牛叔和那帮村民们看自己的眼神……
估计在他们眼里,自己跟春夜接触了,也变得跟春夜一样不吉利了。
于是只好在下雨时撑开那把大黑伞,和春夜站在一起等雨停。
两人并肩而立。
春夜若无其事地用余光瞥了谢茶一眼,紧接着,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7章 误会
大雨过后,森林里的土路变得泥泞,谢茶低头一看,自己那双新买的登山靴已经裹满了泥浆。
牛叔回头看到谢茶陷在泥沼里,本想伸手拉他一把,又瞟了一眼密林里的那抹身影,又提心吊胆地把手缩了回去。
谢茶:“……”
夸张了啊。
自从和春夜共撑一把伞之后,这一路上牛叔和村民们自动离他一米远。
谢茶不理解,但他表示尊重。
雨天路滑不好走,一行人只好打道回府。谢茶给了工钱后,牛叔的态度没回程那样疏离了,还欲言又止地嘱咐谢茶:
“你、你今天和苗王在伞下边呆了那么久,回去记得让你外婆摘点艾叶和菖蒲,熬成汤洗澡去去邪气啊!”
谢茶:“……”
谢茶自然不信这些,不过澡还是要洗的,毕竟从山坡上滚下来过。
谢茶每年寒暑假都会回寨子里陪外婆,小时候还因为外婆家没有电视机看不了动画片闹过离家出走。
后来他妈就把吊脚楼翻修了一遍,从外面看和村子里其他的吊脚楼别无二致,但里面却是完全的现代化。
就连洗手间和浴室都是干湿分离,不仅有抽水马桶,怕外婆劳累,还买了个洗衣机。
洗完澡出来,谢茶把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夜幕降临,客厅一片昏暗。
外婆正在关窗,见谢茶要开灯,外婆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能开关灯哩,小心外面的东西飞进来!”
谢茶一听,这才注意到窗外嗡嗡嗡的声音很吵,走到窗边一看:
窗外,一大群白色飞蛾拍打着紧闭的木窗,发出急切的劈里啪啦声,甚至还试图从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
外婆关紧了门窗,再次嘱咐谢茶别关灯:“这东西就往亮的地方钻。”
说完又急急忙忙地出去了,谢茶跟着走出去一看,瞳孔骤然紧缩:
吊脚楼前到处都是那种白色飞蛾,成群结队,估计成百上千了,在昏暗的夜色里发出嗡嗡声,妄图从窗缝或者门缝里挤进来。
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太可怕了!
外婆说有只鸡受惊跑了,正要去追,谢茶连忙把外婆推进去说他去把那只鸡抓回来。
这只鸡被飞蛾吓得撒丫子到处乱蹿,谢茶一路追过去。
那只芦花鸡窜进了后山的竹林里,谢茶正要追进去,忽然看到从脚下的土壤里钻出了一只蝎子。
第一只蝎子钻了出来,往前爬。
接着第二只蝎子破土而出,跟在第一只蝎子后面。
再是第三只,从土里钻出来,又跟着前面的那只爬。
谢茶后退了两步,看了看地上的蝎子,又看了看窜进去的那只芦花鸡,脑子里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不就三只蝎子么?
这只芦花鸡可是外婆养了好久,说要过几天杀给他炖鸡汤来的。
谢茶正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时,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诡异声响。
垂眸一看,继一群飞蛾莫名其妙出现后,现在在这片竹林里,又冒出了可怖的一面:
蝎子不断从竹林的土壤里钻出,像是被什么召唤出来了似的,很快,就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片竹林。
随着前方传来两声吱吱,蝎子们像是听到指令似的,迅速整齐划一的,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样,朝着吱吱声的方向爬去。
谢茶顺着蝎子爬的方向看过去,暮色里,谢茶只看到不远处的竹林里隐约有个黑影。
高挑清瘦,挺拔得跟林间的修竹似的,几乎要与四周的竹融为一体。
谢茶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不确定。他远远跟在蝎子大军的身后,往前走了几步,这回看清了。
春夜左肩上趴着那只幽蓝色的甲壳虫,手里端着一个漆黑的蛊碗,垂眸望着竹林里往他这边爬过来的蝎子大军。
像是一个检阅士兵的将帅似的。
可怜他家那只芦花鸡,被蝎子大军吓到了,一边咯咯哒地叫着,一边在蝎子大军里乱蹿。
谢茶:“!”
谁家好人会让这么多蝎子从土里钻出来吓人啊?!
那些飞蛾不会也是他搞出来的吧?
想到这,谢茶眼眸微沉,对春夜冷笑:“你神经病吗?”
骂完就看到春夜抬头看他了,抬头的瞬间,那张脸面无表情,看着还挺唬人的。
但下一秒,那张脸就切换成了谢茶熟悉的、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你无缘无故地跑过来骂我,到底谁神经病?”
谢茶抱臂道:“谁把这些玩意儿搞出来谁就有病!”
把好好的寨子搞得跟世界末日似的,谢茶现在觉得,牛叔和那些村民说他不吉利,也没有完全冤枉他。
骂完又微抬下巴:
“把那只芦花鸡给我!”
春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什么芦?芦什么鸡?我们神经病是听不懂人话的……”
谢茶:“?”
还敢阴阳怪气?
要不是这小子搞出来的飞蛾和蝎子,会有芦花鸡这一出吗?
谢茶无语了。
但他一向讨厌虫子,更别说蝎子了。没有杀虫剂在手,想闯进密密麻麻的蝎子大军里抓鸡……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谢茶决定不为难自己了。
回到家,外婆听到谢茶说鸡没抓着,也没生气,那双浑黄的眼睛里闪着慈爱的笑意:
“没事的,一只鸡而已,明天再去抓也行,抓不到也算了,外婆给茶茶养了好多鸡哩。”
本来能抓到的。
回想起竹林里那密密麻麻的蝎子,谢茶饭都有点吃不下。
但为了陪外婆,谢茶还是慢悠悠地喝着米汤。等汤喝完,谢茶抬头一看:
窗外嗡嗡嗡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不仅如此,方才还成群结队往窗缝里钻的那些飞蛾居然离奇地无影无踪了!
外婆笑着说那不是飞蛾,是水蚁。
“暴雨之后就会成群出现,不过现在看来,是苗王把它们都赶走了。”
谢茶:“?”
外婆走到柜台前,对着那尊小像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一句:
“苗王保佑。”
这才转头对谢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苗王他不救人,但要是什么毒虫蛇蚁来咱们寨子,这个他是会管的。”
谢茶:“?”
如果水蚁真像外婆说的那样是被他赶走的,那些蝎子又怎么解释?
人家好端端地在土里休眠,他忽然操纵它们钻出来做什么?
谢茶向来不会藏心事,这些问题没解决压根睡不着。思来想去,与其精神内耗自己,不如发疯外耗别人。
谢茶从床上坐起,他决定找春夜问个究竟!
熟门熟路地从窗户翻出去,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当做照明工具,沿着梯田的田埂一路往上走。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细细簌簌的声音,谢茶脚步一滞。
不是吧?
就这么巧?
手机的光打在地上,三只蝎子正排着队朝谢茶爬过来。
谢茶:“!”
正要一脚踩死,忽然发现那三只蝎子居然没有顺势爬上他的裤管,而是从他脚边绕了过去。
紧接着,从地上一跃而起,窜上了旁边一户吊脚楼的木窗上。
谢茶:“?”
窜上人家的木窗做什么?
难道跟那群水蚁一样想钻进去?
谢茶追过去一看,那三只蝎子趴在木窗上,张着嘴巴,一口一个地吞吃着试图往窗户缝里钻进去的水蚁。
谢茶:“!”
那群围在木窗旁的水蚁见到蝎子飞过来了,像是遇到了天敌一样,纷纷成群结队地飞走了。
那三只蝎子还不放过,也振翅高飞地追了过去,像是三个牧羊人,在驱赶着羊群一样。
在那三只蝎子的驱赶下,水蚁飞过梯田,在夜色里被驱赶进了远处的森林里,直至消失不见。
谢茶:“……”
所以把蝎子从土壤里召唤出来是为了驱赶这些水蚁吗?
什么年代了?
居然还有这么诡秘的蛊术?
作为从小接受科学的唯物论者,谢茶仍觉得不可置信,他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继续往上走。
一路走过去,田埂上、草丛里、树林间,以及梯田旁边的吊脚楼前,再也没见过水蚁了。
一只都没了。
此刻,寨子里就跟往常一样,圆月高悬,清辉洒下来,美丽又平静。
仿佛傍晚水蚁成群结队钻进窗缝的末世景象,只是谢茶的一场梦。
他眸子眨巴了一下:
所以……是自己冤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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