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尴尬。
也不失望。
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直到一道苍老的、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要是、要是苗王不嫌弃,那就一起吃吧。”
春夜这才微微讶异地转过头去,再次看向那位老人。
相比起春夜的惊讶,谢茶倒是早就知道会如此。外婆对苗王又敬又怕,但终归是心善的。
谢茶走过去握着外婆的手:“什么苗不苗王的,外婆,你今天就当他是我的朋友……”
外婆哎了一声,又望了一眼春夜。
谢茶知道她在等待春夜的回答,于是朝春夜走过去:
“没听见我外婆说嘛?饭菜都要凉了!”
见外孙略带骄纵的语气,外婆心下一惊,立刻条件反射地去看苗王的反应,见他神色慵懒地被拽着起身:
“大少爷你是不是忘记我还在低烧?这么对待病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语气散漫,但脸上并没有生气的表情,倒真像是外孙的同龄朋友似的。
外婆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饭的客厅就在二楼。
“端午饭吃五黄才吉利哩!”
外婆从厨房里一盘一盘地端出菜来,很快,不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一大盆黄鳝汤。
一盘红烧黄鱼。
一碗黄金煎蛋。
一碗黄花菜。
一壶自家酿的黄梅汁。
最后,外婆端出一串五色粽出来,放在餐桌旁,坐下后,眼神忐忑地朝谢茶望去。
谢茶秒懂外婆的意思,他转头对坐在旁边的春夜道:
“苗王大人,这五种黄色的菜,便是所谓的五黄。端午节就吃这几样,要是这么凑巧都是你不爱吃的……”
谢茶从篮子里取下一个粽粑放到春夜面前:“这个总能吃吧?”
春夜拿起那只粽子一边剥一边凉凉道:“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很挑剔的人吗?”
谢茶:“你是不是对自己的滤镜太深了点啊?”
见谢茶一边跟他斗嘴,一边给外婆挑鱼刺,然后把鱼肉夹到外婆碗里,春夜唇角微微扬起,嘴巴里还不忘回答谢茶方才的问题:
“我们神经病嘛,都自带滤镜的。”
外婆坐在他们对面,见他俩一人一句地互相嘲讽,她又看了一眼苗王:
苗王嘴巴很不客气的,但自始至终,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外婆也忍不住跟着他们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仍觉得这像在做梦。
她这个老太婆在寨子里活了大半辈子了,这位年轻的苗王她最后一次见,是在老苗王的葬礼上。
那时候的苗王七八岁,就隐隐显现出与普通小孩不一样的特质来。
前来送葬的村民们都抹眼泪,唯独他不哭不闹不说话,穿着白色丧服,额头上绑着一根白布条,小脸面无表情,站在柴垛前,举起火把一扔。
火把把柴垛连着上面的尸体烧了起来,眼见老苗王要烧掉了,村民的哭声更大了,此起彼伏,响彻整个寨子。
但小苗王仍旧面无表情。
之后苗王独居在山上,基本上很少下山,更别说来寨子里的哪户人家里过端午,和寨民一起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这个寨子里的村民早就认定他们这位新苗王孤僻、冷漠、古怪。
因此对他又敬又怕。
想到这,外婆又看了一眼对面这位苗王,他一口一口把自己的外孙喊做大少爷,是嘲讽的,但又隐隐带着亲近。
外婆一时心情复杂,也不知这对茶茶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吃饭吃到一半,外婆又忽然想起什么,对谢茶道:“茶茶,寨子里过几天要赛龙舟,外婆给你报名了!”
谢茶剥粽子的手一顿:“?”
外婆脸上欣喜道:“得第一名的龙舟队每人能奖一只肥鸭子呢!到时候外婆做茶茶爱吃的酱板鸭!”
谢茶:“……”
春夜斜瞥了谢茶一眼:
“怎么?大少爷不敢去啊?”
谢茶:“……”
激将法虽老土,但管用!
尤其是对谢茶这种要强的人来说。
简直就是谢茶的诱捕器!
在外婆家呆了一天,等夜幕降临,春夜才离开。临走前还出其不意地,往谢茶怀里扔了一个东西。
谢茶:“?”
拿起来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布袋,青色的,上面绣着一朵蛇蕊花。
春夜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
“药草包。”
“你把这个挂起来,别说虫子了,蚂蚁路过都得绕道走。”
谢茶眸子陡然一亮。
对于讨厌虫子的他来说,这可是个好东西!
他颠了颠手中的小布袋,半开玩笑道:“就我房间管用吗?蚂蚁路过吊脚楼能不能也绕道走?”
“区区一只蚂蚁,”春夜略带不满地挑眉道,“大少爷,你是在怀疑我的蛊术吗?”
谢茶:“……”
看在这个药草包的份上,今天就放他一马,不怼回去了。
谢茶站在吊脚楼前,望着春夜独自一人走上山。
夜色浓重,山上黑乎乎的,仿佛要将那抹人影逐渐吞噬掉似的。
第17章 “沾你头发上了”
等人影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谢茶转身一看,外婆走了出来。
外婆看了一眼春夜离去的方向,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外婆这还是第一次见长大了的苗王呢……”
谢茶笑了,对外婆道:“外婆以后别怕他,他没什么可怕的,跟咱们一样都超级爱吃五色粽!”
外婆被他逗笑了。
是呢,这位苗王今天在餐桌上吃了整整三个五色粽!
足见是真的爱吃了。
“之前是怕的,”外婆捏了捏谢茶的手,“但今天茶茶也在,而且这苗王今天在咱们家一天,别说二楼了,就连旁边的菜园虫子都不敢来了,吉利着哩!”
谢茶抛了抛手中的小布袋,对外婆笑道:“以后也不敢来了!”
回到房间,谢茶把药草包挂起来。
挂之前捏了捏,里面好像放了些药草;又闻了闻,果然有股奇特的、神秘的药草香。
谢茶把它挂在了床边。
他喜欢开着窗睡,但夏季蚊子多,往常嗡嗡嗡地扰人心烦,这一晚窗户仍旧大开着,但一只蚊子都没飞进来过。
谢茶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拨了拨挂着的药草包,神清气爽地出门了。下午,谢茶被外婆拉着去找龙舟队,在牛叔的小卖部汇合。
寨子里的龙舟是苗族独具特色的独木舟,每条龙舟上成员不多,偏偏跟谢茶一个队的就有牛黎那四人组。
牛黎四人组面露微妙的尴尬,挤成一团,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眼神还不断瞟着谢茶。
总之,偷感很重。
谢茶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在牛叔的指点下练了会儿划龙舟,中途休息时,谢茶饿了,见河岸边正好有一个小卖部,就招呼队友一起去吃。
小卖部老板一看,生意来了!连忙搬出几箱牛肉干,猪肉脯,还有各式香肠、面包、饮料。
队友们早就饿得不行了,抢着开吃,牛黎四人组走在最后,眼巴巴望着那箱牛肉干,却磨磨蹭蹭地不敢上前。
谢茶瞥了他们一眼:“你们不吃?”
他一开口,牛黎四人组顿时眼睛一亮,又迟疑道:“我们……也能吃吗?”
谢茶笑了:“我请队友吃,你们是的话就能。”
牛黎四人组听出谢茶的意思了,脸上顿时一喜:“是是是……”
赛龙舟的都是寨子里的年轻人,十二个人,胃口大,还就爱吃肉,很快就风卷残云一样,吃空了好几个箱子。
临走前,小卖部老板拿着计算器算,算完对谢茶道:“一共1038块!”
小卖部老板说完,那帮年轻人顿时停止了聊天,纷纷瞪大眼睛!
小卖部老板指了指那几个空箱子:
“五箱牛肉干,我这牛肉干可是正宗的苗家黄牛肉做的,一箱老贵了!”
谢茶付钱了,鉴于队员对牛肉干情有独钟,谢茶还跟小卖部老板达成合作,要求无限量供应牛肉干。
在钞能力的加持下,牛肉干一箱一箱地搬到河边,队员们一中场休息就跑去狂炫。
河边还有其他几支龙舟队,看到这一幕,眼神里全是羡慕嫉妒恨。
其中一个眼红道:“大家都是一个寨子里的,黎哥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带上我们啊?”
牛黎笑骂道:“你们没队长吗?叫你们队长也给你们买啊!”
是了,在刚才小卖部里大吃特吃牛肉干时,队员们一致推选谢茶当队长。
晚上吃饭完,谢茶的龙舟队又加训了两小时,训练完就各回各家了。
作为队长,谢茶是最后一个走的,把龙舟系在河边的栏杆上,正要上岸,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山坡上坐着个人。
托着下巴,看着谢茶的方向。
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谢茶:“?”
上岸,走上山坡,走到春夜面前,抬脚踢了踢他,有些意外地调笑道:
“苗王大人今天怎么下山了?”
春夜盘腿坐在草地上,扯了下唇角,声音端的是漫不经心:
“我们神经病出门是这样的,全看心情。”
谢茶:“……”
现在听了这话不仅不生气,还能被逗笑,看来境界提升了不少。
谢茶顺势在春夜旁边坐下,又问他低烧好了没?
春夜嘴角漾起浅浅弧度,又斜瞥他一眼,凉凉道:“几天没见,原来大少爷还记得我在低烧啊?”
这小子还有心情阴阳怪气,应该是好了!
谢茶松了一口气,反唇相讥道:
“那就麻烦苗王大人管好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地发作……”
要是划着划着忽然情蛊发作,那就真的是社死了!
谢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似有似无,很快被风吹散了。
谢茶听得不真切。
他刚划了两小时龙舟,累得很,便直接往后一倒,躺在了草丛里。
夜晚凉风习习,从远处森林里吹来,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草木的清新。
忽然感觉到发丝被轻轻触碰了一下,谢茶歪头向上一看,春夜指尖捻着一片树叶,轻轻挑了下眉:
“沾你头发上了。”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神色和动作也极其自然,谢茶也没觉得有什么,哦了一声,又重新闭目养神。
晚上躺在草丛里吹风好爽。
值得庆幸的是,这小子估计也看出他很累了,坐在一旁没说话,也没动作,静静的,静到谢茶几乎快要忘记身边还坐了一个人。
谢茶被吹得有些昏昏欲睡。
等他猛地被一阵凉风刮过,昏昏沉沉地睁眼一看,自己好像……
正趴在春夜的背上?
谢茶:“?”
“怎么不叫醒我?”
谢茶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带着朦胧的、将醒未醒的睡意。
春夜没回答有没有叫醒他这个问题,而是停下脚步,要笑不笑地反问:
“那你现在醒了自己走?”
“我没醒啊,我现在困得很。”
谢茶含糊回答,朦朦胧胧想起自己之前也背过他一次,便心安理得了起来。他困得很,继续趴着睡了。
春夜背着他沿着河岸回去。
等到了吊脚楼前,春夜偏头一看,谢茶闭着眼睛正睡得沉。
春夜腾出一只手,从谢茶口袋里摸出了钥匙,顺利打开门进了谢茶房间。
把谢茶放在床上时,有一瞬间挨得很近,近到两人的鼻尖差点碰到了。
春夜蓦地一怔。
他又闻到了那股香气,若有若无,丝丝缕缕地钻进他鼻尖。
接着,他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一点点俯下.身,凑近谢茶的脖颈轻轻嗅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天闻到的那股香气不是洗发水和沐浴露,而是这位大少爷的香水。
洗完澡也喷。
看得出这位大少爷是精致boy了。
春夜常年在森林里采摘药草,也闻过不少药草的香气,但春夜嗅着谢茶身上的那股香水,只觉得格外好闻。
香气像是有某种令人沉迷的功效,他轻轻闭上眼,在谢茶的颈侧嗅着,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哼,春夜瞬间清醒了过来!
缓缓睁眼一看,不知何时,他鼻尖蹭进了谢茶的颈窝里,不仅如此,自己还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
他稍稍离开,垂眸看了一眼,谢茶似是因方才的轻咬,在睡梦中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声,但眼睛仍旧闭着,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春夜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直起身,望着月光下沉睡的谢茶,想起方才自己魔怔般的行为,春夜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迷茫。
接着,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行为想出了合理的解释:
大概想闻出他身上的香水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嗅了会儿,没嗅出来。
春夜恢复了平静的神色,颇为遗憾地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醒来,谢茶眨了眨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了。
稍作回忆,谢茶眉毛轻轻扬起。
那小子不错!
居然没把他扔在草地上不管,还背他回来!
谢茶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当朋友。
龙舟比赛,是从山上顺着那条河往下划,划到鼓楼前,全程绕寨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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