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瞎跑啊?”
“对啊逃跑还挑路线呢?”
“我有一次逃跑跑到了龙坑里哈哈哈哈……”
“进龙坑的等等我我也!”
“我有次跑迷路了忽然折返,对面被唬得一时忘了打我。”
“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吧!”
“我们可能和雨大打的不是同一款游戏。”
李时默默研究了一会儿弹幕,决定让这个话题过去。
他把下路的塔带掉之后就蹲守中路,来一个瞄一个,枪法又准又痛,对面气到牙痒痒,不得不随时提防有人暗处放冷枪。
团战时李时往前走了几步打了两枪普攻,对面一见他露面,立刻扑上来三个人,张牙舞爪的,一副团战可以输这个射手必须死的架势。
李时不慌不忙三技能飞开,不忘再插个眼方便他一会儿狙击。
鹏程万里本就在留意他的位置,这会儿已经抢上去开了大招截住了人。
“兄弟给我留个人头!”队友甚至已经开始发出这样的请求。
“不好意思,”李时打字,“条件反射,看到残血就想狙。”
“条件反射?”弹幕立刻有人问了,“雨大好像平时不太玩这个英雄呀。”
“对啊,”李时回答,“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不过刚出的时候也练过一阵子。”
“是因为打太苟了所以没意思吗哈哈哈……”
不得不说,弹幕果然非常了解他。
李时跟着打了波团之后血量见底,原地回城补血。
“这把打完我先下了。”他手机忽然亮了下,他看到是王鹏飞的消息。
已经快下午两点了,可能是要上班?李时想着,莫名感觉王鹏飞心情有点低落。
“吃饭了吗?”他在微信里打字。
“吃了,你呢?”王鹏飞很快回复,“正好趁这段时间,把你吃饭的时间调一调。”
“我知道了。”李时回道。
明明是他想问问王鹏飞的情况,每每都变成王鹏飞在关心他。
李时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到他和王鹏飞的两只英雄站在泉水里面面相觑,队友们已经在频道里发了好几个问号。
他吐吐舌,赶快操纵角色跟上队友的步伐。
鹏程万里的角色也动了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也许是现实情绪的映照,李时总觉得王鹏飞的角色看起来也有点垂头丧气的。
他后来看了王鹏飞他们非洲记者站成立的新闻,王鹏飞也在剪彩仪式上合了影,但新闻更多地报道了新任的站长和驻站记者,似乎也并没提到他们这些早早去做准备的人。
王鹏飞最近刊出的稿件并不多,也不知道是采访机会太少,还是稿件被积压。
不管是哪一种都有够郁闷的。
他望着站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住攻击的那个角色想着。
假期几天的直播很快过去,李时劳心劳力,基本上完成了大家的许愿,到最后两天已经感觉非常疲惫。
“你今天脸色不太好。”
下播后,王鹏飞一如既往地发来微信问候,眼睛也一如既往地尖。
“没事儿。”李时回道。
“别硬撑,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王鹏飞毫不放弃地谆谆叮咛。
李时刚准备打字回复,忽然感觉有什么被他抛之脑后的事情从记忆里冒了出来。
他想起,十一前他回家的时候,在家里母亲跟他说,给他约了个中医。
当时他随口说了句十一后会放假,10月8号,就是明天……
李时此时就是很后悔,非常后悔。
他长叹一声,从手机里找出母亲发给他的时间地点。
果不其然,老年人坚持认为看病必须是早上,最好是清晨。
明早7点半的号。
李时欲哭无泪,切回和王鹏飞的聊天页面:“我明早去看医生。”
王鹏飞几乎是立刻打了电话过来,手机震得太过突然,李时差点没拿住。
电话接通王鹏飞劈头就问:“怎么了,疼得厉害吗?”
“没有,”李时赶紧说,“也不怎么疼,我是说我明天得去看一个中医,我……爸妈很早以前给我约的。”
“噢,吓死人了你。”王鹏飞在那边松了一口气,“那很好啊,看看中医调养一下。”
李时撇嘴:“我不太信这些。”
“你少来了,”王鹏飞打击他,“你就是嫌麻烦,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了。”
“可不就是嫌麻烦吗。”李时爽快承认,“我得去睡了,他们给我约的是明天一早的号。”
“需要送你吗?”王鹏飞问。
“不用,我都约了车了。”李时赶紧说。
他其实还没来得及约车,不过时间太早了他也不想麻烦别人。
“那我接你去吧,中午一起吃个饭,行吗?”
“……行吧。”李时点了头。
第二天李时出发的时候天色才蒙蒙亮,到了地方只见一家条件很一般的小医院,也不知道家里两个老人从哪打听出这儿的医生好的。
他按照母亲发的门诊号七拐八拐找到了诊室,门口没有科室的招牌,只写了医生的名字,看起来是没找错。
“您好。”他敲门进了诊室。和很多医院门庭若市的情况不同,这里没看到排队的病人,也没有人叫号。
这会儿诊室门口除了他,只有一对母子在门口坐着,不知道是谁生病了,两人都一脸泪痕,各自沉默。
“李时是吧?”医生是个须发全白的老人,穿着白大褂招手让他进去。
“我是,您好。”李时点头坐下。
“你的情况你母亲都跟我说了,我建议你先做一个经络检测。”老医生对他说。
“什么……检测?”李时万分茫然。
“经络,”老医生刷刷开单子,“我们这儿有一个十二经络检测仪。”
李时对中医的认识十分有限,完全不知道如今已经有了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仪器。
他交了费,然后让医生在他身上绑了一堆探头之类的东西,仪器滴滴了几声,检测便完成了。
“你看,”老医生指着屏幕,“你这个三焦经不通,所以才会有这样生理和心理的问题。”
“……什么问题?”李时皱起眉。
“经络不通嘛,”医生说,“我建议你,注射我们自主研发的脑细胞酶,对人体没有伤害,不留疤痕,做完三天就能见效,会从根本扭转你的这个病态的思想……”
“大夫,”李时打断了对方,感觉一瞬间血液都从四肢流向心脏,“您说,我的什么思想?”
“你放心,”老医生放低了声音说,“我呢是专业治疗这个同性恋病的……”
第36章
专业“治疗”同性恋的。
这就能够解释李时刚才所看到的医院简陋的门面,以及连科室都没贴的小小诊室。
母亲是怎么想的呢?
按李时的揣测,她一定不好意思告诉亲朋好友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也并不具备上网查询的能力,那么多半是偶然道听途说,再一点点厚着脸皮打听过去。
那个时候,她用的借口会是什么呢?
“我家亲戚有个小孩……”之类的吗?
她会怎样跟医生描述自己,怎样去形容自己的“病态”?
李时想着这些,只觉得心脏发痛。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飘过诊室里杂乱的陈设,病床,还有奇奇怪怪的仪器。
有多少人真的相信这是一种病态,才会自愿或是被逼着在这里做这些所谓的治疗。
李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的心头一瞬间被压了太多东西,如同醍醐灌顶,本该是灼心的滚滚炙热,真的降临到身上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一片空落冰凉的茫然。
“抱歉,我不需要。”他站起身,没多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没关系,你想好了再来。”医生没挽留,在他背后说了一句。
他没回头。
走廊里没什么人,楼道尽头的小窗透了些秋日的阳光进来,将这片狭小的空间映照成暖色。
见他出来,之前坐在长凳上的母子站了起来,母亲拉着看起来还是中学生的儿子一步一拖地往这边走过来。
李时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男孩在小声嗫喏着:“妈,我没病,我不想打针了……”
在这一瞬间,李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伸手拽住了那个男孩。
“你干嘛?”女人警惕地看着他。
李时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艰难地开了口:“您这样做是没有用的,这不是病,不会被治好,也没必要治疗……”
“你懂什么,”女人把男孩的胳膊从李时手里拽了出来,又多扫了李时一眼,仿佛有所顿悟,“……你也是?你离我儿子远点好吧,真晦气。”
李时怔怔立在那里,看两人进了诊室,自己转过身慢慢走出医院。
诊室里男孩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地朝他追过来。
王鹏飞一早去社里交了稿,得到了“等我有空看”的反馈,便提出自己出去转转找找新闻,开着车出了单位。
今天是秋日里难得的秋高气爽又不刮大风的好天气,路边的叶子打着旋儿慢悠悠降落下来,让人的心境也放松起来。
他不知道李时几点能结束,想着李时早上出门八成没时间吃饭,便去打包了点早餐,早早按李时给他发的地址赶了过来。
医院出乎意料地不太醒目,王鹏飞开着车在街上错过了两次才终于找到。
他下了车,正皱着眉仰头打量着医院破败的门庭,便看到李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时好像心事重重,没看到他,只自己在门口站住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王鹏飞这里看去,他就像是一棵秋天的树。
他是这样锐利优雅,又是这样孤独单薄,两手空空独立天穹之下。
“小时?”王鹏飞走前了几步去喊他,“怎么没抓药?”
李时抬眼看他,一双眸子如同玻璃珠一样,没有丝毫光彩,愣了有两三秒,才略有反应地眨了眨。
“大飞,”他念完这个称呼,忽然活过来一样急切地去拉王鹏飞,“大飞,大飞你救救他。”
“救救……谁?”王鹏飞刚问完,就听到在李时身后的医院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哭叫声。
李时呼吸都乱了,眼睛里的慌张似乎一碰即碎,他抓着王鹏飞衣服的手攥得很紧,指节都变成了白色,却没再出声。
“我去看看。”没时间再问更多,王鹏飞拍拍李时的手,拔脚冲了进去。
找到孩子所在的诊室不算太困难,但眼前的情景却是他完全不理解的。
看起来是孩子的妈妈和一位老医生一起压着一个少年,医生手里有个很粗的枕头,针管里面浑浊的液体看着十分可疑。
“住手!”王鹏飞心里没底,嘴上倒很硬气,“干什么呢?你这什么药,有经营许可吗?”
“你是什么人?”老医生狐疑地看着他。
王鹏飞从衣兜里拿出证件一晃:“X通讯社记者,有人反映你们这儿有问题,我过来调查的。还不放开?等我报警吗?”
闻言医生手一松,那孩子便从简易病床上起来,直接哭着跑了出去。
“哎你这孩子跑什么!”他妈妈追着往外跑,跑了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医生说了句,“大夫记得我们交了一次费啊。”
“好好好。”老医生目送她出门,脸上立刻挂了笑,“记者同志,你看,我们这儿的治疗都是科学的,有相关的研究资料,绝对没有不合规的地方,也没有强制消费,你尽可以放心。”
王鹏飞接过来一沓像是产品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才翻开就愣住了。
他这下完全明白了。
王鹏飞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那对母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时还在门口的台阶上垂头坐着。
从后面看,他的身影就像一棵被折断的树。
王鹏飞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他能给李时的却只有沉默。
“大飞,你看到了吗?”李时这样说,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颤抖。
王鹏飞侧过身去看李时的脸,这才发现李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王鹏飞瞬间就有些慌了,连忙开始从各个口袋里搜寻纸巾。
李时鼻音很重地笑了一声,抬手制止了他的行为,用另一只手直接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泪痕鼻涕全抹掉了。
“你看到了,你明白了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人做错,但就是错了。”
王鹏飞摇头:“是他们错了,你不要钻牛角尖,你……”
“不是我。”李时轻声说。
“……什么?”王鹏飞不太明白。
李时看着他,有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他的侧颜如同镀金一般,眼球近似透明。
“不是我,是你,大飞,你还可以回头。”他说。
王鹏飞只觉得心里某一处地方忽然空了,心脏就像在那个位置失了足一般,要将他从某个深重梦中唤醒。
可如果这是梦,何处又是真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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