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看到杨柳依依也在,不过没有过来和他打招呼,便正好乐得不用费神。
“哎哎,”朋友留意到他的目光,凑过来在他耳边说,“这姑娘不是省油的灯,你自己小心点,别又找了记者去堵你。”
“我这次保证啥都不说。”李时皱着脸苦兮兮地说。
“谁知道,那帮人厉害,你啥也不说搞不好也能挑出骨头来。你要不要找个团队帮你做做公关?”
“我现在哪有那种体量啊,我一个小主播。”李时摇头。
“小主播?你现在都快垄断网站的游戏直播解说了。”其他人咂舌。
“啊,你这么一说,他们好像也没有多给我钱啊!”李时一捶手心,一脸痛心疾首。
大家嘻嘻哈哈了一会儿,颁奖礼的主持开始提示大家坐回座位,晚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有一个不是代表社里,而是代表个人的问题,”采访过半,王鹏飞趁王总喝水的间隙问道,“您知道网站旗下的主播‘来时雨’吗?”
“嗯?来时雨,我知道他。”王总放下水杯点点头。
“他是我朋友,前段时间遇到点不公平的对待,我还挺替他鸣不平的,哈哈。”王鹏飞笑着说。
王总一抬眼:“哦他是你朋友啊?前些天游戏官方的宣发副总还专门跟我提了他,说偶然看过他现场讲解游戏,很有实力。我也去看了一眼,形象能力都还不错,只是……咱们在商言商哈,如果要捧,这个风评的事情得花成本处理,所以目前还没有展开相关的动作。”
王鹏飞点点头,收敛了表情,正色道:“王总,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其实您之前在YY出版做的几个关于当代文化的专题报道,我们当年学新闻,上课时都是当范本解读的,是真的影响了我们一代人的新闻信念。”
王总认真听着,调整了一下坐姿。
王鹏飞继续说道:“现在时代变了,但我们的新闻责任没变,听说您到了直播网站这边,我们也都很振奋。如果说有人能在这个良莠不齐的领域举起旗帜,我觉得非您莫属。我还有我的同学,虽然现在从事的行业不同,但作为新的一代,我们也想像您当年一样,把这块年轻人的舆论阵地拿下来。”
王总低下头似乎沉吟了一下,然后笑了:“我做那些东西都多少年了,难为你还记着。咱们年轻一代的新闻人还能有这样的担当,是很不错的,我支持你们。”
李时在漫长的典礼结束后刚走出门,就见王鹏飞拿着个相机在门口等他。
“有没有拿奖?”王鹏飞开口就问。
“怎么可能?”李时失笑,“这里头谁知道我是谁啊。”
王鹏飞毫无犹豫地直接说:“你是直播界最优秀的游戏解说。”
李时被他逗得笑了出来:“喂喂你吹彩虹屁有点底线好吗?”
“不是彩虹屁,”王鹏飞赶紧说,“刚才见你们网站的王总,说是游戏官方的宣发副总都说你讲解得好。”
“王总?”李时有些茫然。
“哎呀就是以前在YY传媒做YY日报的那个?那会儿文化版的通讯都是他写的嘛!”王鹏飞提示道。
“哦!”李时想了起来,“他现在在我们网站?”
“你这个人真的是,”王鹏飞摇头,“就你这样,自己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卖给谁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厅。
这片是采访区,很多记者拿着话筒在拦截明星,此刻也有几个拦住了李时:“来时雨大大?请问最近感情状况如何?”
王鹏飞嘴角一抽,黑着脸亮了自己的证:“不好意思,我这儿采着呢。”
打断别人,尤其是严肃媒体的专访,毕竟是件挺没道德的事,几人相互看了眼,见李时不打算答话,只好讪讪收了话筒。
“走吧。”王鹏飞对李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了大厅李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哇,你们社还怪牛逼的。”
“那是,”王鹏飞洋洋自得了一秒,随即又收了表情,“不过你也挺牛逼的,都开始被记者追着采访了。”
“都是黑我的嘛。”李时说。
“有人黑你,也说明你受关注啊。”王鹏飞摊手,“你看就没人黑我。”
“你也不用别人黑,你实在是够黑了。”李时含蓄地说。
“啧,你去非洲一趟,你也黑。”王鹏飞不服气,“行了别忙着怼我了,走吧我们单位的车正好顺路送你回去,你是回家吗?”
“对,直接回家,回头再去还衣服。”李时点头。
“还衣服?你衣服也是租的?”
“对啊。”李时一脸“不然怎样”的表情。
“你真是我见过最简朴的大明星。”王鹏飞感叹道。
李时冷脸:“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大明星吧。”
“我可没说。”王鹏飞举手投降。
二十分钟后,在王鹏飞的软磨硬泡之下,李时终于允准他上楼喝杯水再走。
“你不用赶紧回去休息吗?”李时有点别扭地问,“不是说才下飞机?”
“我一会儿就直接打车回家了,不然还要回单位工作。”王鹏飞推锅极快,“哇你这房子也太小了点,感觉转个身都困难。”
他打量了一下桌子上支着的各种直播设备,顺手帮李时收拾了一下桌上镜头照不到的地方乱放的纸笔、手办、水杯之类的东西。
“这套我当时还觉得有点贵呢,但是我又不方便合租,咬牙才租下的。”李时一边哗哗洗东西一边说。
“要不这样吧,”王鹏飞忽然转过身,“和我合租吧!”
李时一脑门问号看着他。
“我那儿挺大的!采光也好!房间大适合你直播,还有客厅能休息,隔音也不错!”王鹏飞极力推荐道。
“不要。”
“而且还……哦。”
王鹏飞,现场自闭。
第32章
国庆之前,李时被迫回家吃了顿饭。
“弟弟来家里住了,你回来,咱们一家人聚一聚。”母亲这样对他说。
李时拿着手机,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反感这件事,还是该先感谢她至少使用了“一家人”这个说法。
“……我知道了。”他很没立场地这样回答。
是什么心情呢,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吃散伙饭的心情吧。
大学的散伙饭,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那天晚上,每一个人都在畅谈着自己的梦想,每一个人眼中都有光。有人要做最伟大的记者,有人要踏遍世界每一个角落,有人继续求学求索,有人想早日成家生儿育女。
在李时听来,这些都很好,都是值得去为之奋斗的。
只是在他心里,有什么是死的,像一潭死水,像寂冷灰烬。在他所有曾经幻想过的未来里,他从未想过会没有那个人。
大家端着酒杯开始敬酒,只要递到李时面前的,他全都喝了。
那个人隔着个桌子全程背对着他坐,连余光都不曾给他。
李时轻笑一声,给自己斟了一杯,有些不稳地起身朝他那边走了过去。
“干个杯吧?”桌上父亲用杯底撞了下桌子,发出的声响将他拉回现实。
父亲身体不好,最近喝酒颇有节制,只给自己倒了半杯。李时拿了杯子给母亲少倒了一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小迟,你喝果汁就行。”母亲这样对弟弟说。
弟弟不怎么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他跟父亲、母亲碰了杯,仰头喝了酒。
“你喝这么急,吃点菜。”母亲在旁边嘱咐道。
李时闭了眼平息了一下气息,这才笑着说道:“这不是接了弟弟来,高兴嘛。”
“哎对,”母亲眉开眼笑,“高兴,高兴。”
李时垂眼放了杯子,看见桌上的菜色很是新鲜,甜口的居多,想是母亲猜测弟弟会喜欢吃的。
他几乎忘了,母亲是惯会照顾人的一个人。
曾经从学校里回家,一进门就被热汤面的锅气糊住眼睛的感动,仿佛还在昨天。
这是他的“家”。
这里的被子永远是干净舒爽的,茶壶里总有热水,卫生间也总是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需要人去料理的,他如今早已体会到了。而这个付出了辛苦劳动的人,当然有权将这些给出或收回。
“小时,喝点汤吧?”大概是看他都没怎么吃饭,母亲盛了碗汤给他。
他接过来捧在手上,用温热的碗底暖着冰凉的指尖。
就在这时,父亲轻轻咳了一声。
李时抬眼看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父亲这是想在弟弟面前立规矩。
大人还没喝汤,小孩怎么有资格先喝?
不管是谁,不管多大,总要在他的管教下才能被允准长大。
李时有心故意不去理睬,却又终究是几十年的习惯占了上风。他僵了两秒,还是将手里的汤碗摆在了父亲手边。
“爸,喝汤。”他说。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在旁边低着眼吃饭,不发一语。
李时没了再去盛汤的兴致,想要问李迟两句什么,却发现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们十几年来非亲非故,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对方呢?
李时兀自发着愣,父亲那边已经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咙。
李时收了思绪,也放了手里的筷子。
虽然看表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迟也乖觉地学着他把筷子放下了。
李时又一次觉得有些心酸。
“李迟,”父亲点了弟弟的名字,“以后要好好学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他在“正事”两个字加重了音调,听得李时心里一颤。
“……不要和你哥哥一样。”父亲加了这半句。
李时愣了一下,慢慢把目光从饭桌移到父亲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迟依然乖觉地点头,并没多问。
可是李时已经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仍要扔出这半句,仿佛是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是失败的错误的,是他们悔不当初的造物。
母亲打了个圆场,夹了点鱼放在李迟碗里:“说什么呢,小迟你再吃点……”
“嗯,”李迟拿起筷子,“谢谢妈。”
李时站起身,表情有些木然:“我吃饱了。”
“坐下。”父亲眼都不抬。
李时站在那儿没动。
空气里仿佛有沉默的刀枪剑戟。
“你先坐下,爸爸还有话要说呢。”母亲拉了拉他的袖口。
李时低头看去,母亲的手是衰老的,弯曲的,一层层皱纹仿佛刻印在上面。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有湿润的东西不可控制地打湿了睫毛。
这世上,究竟是否有人真的在意他呢。
这个世界又到底要他怎么办呢。
他也不想这样啊。
坐在这桌前的两个老人,辛辛苦苦生养了他,将他生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又要抛弃他了。
哪怕是要他毁掉自己,抑或是毁掉这个家、这个世界,只要不是这样难受,让他怎么做都可以。
李时撑着桌子,一寸一寸地重新坐下来。
他感觉胃里抽搐着一跳一跳,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唇,没有抬手去按。
“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父亲轻飘飘地说。
没人说话,只有李迟慢吞吞地吃掉了那块鱼肉。
“今天李迟来了,你们就是兄弟了,”父亲喝了口酒才接着说,“爸妈百年以后,你们俩要互相照应。”
互相……吗?
李时抬头看了李迟一眼。
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大约是年幼遭受变故的原因,眉目间已经有了些成熟事故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说。
熬到父亲撂了筷子,李时跟着站起来,说还有工作要忙,得回去了。
他一个人穿上外衣和鞋子,走到门厅,母亲忽然追了过来。
“小时,有个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李时伸手扶了一把衣帽架,他这会儿连站着不动都有些勉强。
“你不是……那个身体不好嘛,爸爸的老同事给我们介绍了一个中医,说治你这种毛病特别好,你哪天有空?去看看吧。”
李时皱起眉:“我不用看什么中医。”
“哎呀,爸爸妈妈都跟人家说好了呀,用不了多久,你去看看,我们也放心……”母亲碎碎念起来。
“行行行,”这个空间狭小又逼仄,李时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就会晕过去,“我节后,10月8号那天不上班,你把地址电话发给我。”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他来的时候,外面还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最近白日渐渐短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是一片昏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味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不由就想到了这句。
如果连家人都不在了,归途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鹏飞是在小区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捡到李时的。
他给李时打电话时并没抱多大希望,只说从非洲带回来些特产要给他,问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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