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生他养他的人,十月怀胎,从嗷嗷待哺的婴孩一天天抚育成人。她对他曾有多少保护,多少照料,多少陪伴,多少期待。
他捏着手机看了纯黑的屏幕几秒,扭头冲进卫生间哇地一声吐了。
他胃里只有刚才吃的药片和几口水,吐光了再吐出来的就只有胆汁。
他站不稳,只好跪倒在地板上。
手机被他塞在腹间,徒劳地想要阻止那里一阵阵的抽紧。
直播间里,大家正在弹幕讨论最近椅子主播出现的频率未免有点太高,就看到李时终于回来了。
他几乎无法掩饰疼痛,弯着腰扶了把桌子才慢慢坐回镜头前。
“雨大???”
“这是咋了?”
“要不要叫救护车?”
李时抿唇摇摇头没说话,伸手拿起手机,手却在不自觉地发抖,按键都按不下去。
于是他在沉默中呆呆坐了一会儿,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呼出去。
“不好意思,”他开口说了句,“今天打不动了。”
他觉得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沮丧笼在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比起这个,身体的不适几乎都变成可以忽略的。
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造就了他,却无法爱他容纳他。
他自问已经非常努力了,努力生活努力挣钱努力工作,努力照顾爱的人。可是任他徒劳挣扎,身边还是冰冷和空旷,阳光下没有任何温暖是给他的。
太累了。
这么些年,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要放弃,这时候却第一次想到了。
这时候放弃,是不是也算对世界的报复呢?
他狠狠闭了闭眼,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思绪从脑海中抹去。
队友们纷纷表示体谅,劝他注意身体,明天再打。李时点点头应了。
“我们聊一会儿吧,”他没关闭直播,而是切换到网页点开自己的私信栏,“这几天我看到很多人有话想跟我说。”
私信栏里一眼望去是一片令人不忍卒读的辱骂,脏词如突出的刀枪剑戟般刺激着视神经。
李时视若无睹地翻过去,打开自己的星标列表。
这么多私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一个一个去看过,然后再把有意义的一封一封筛选出来。
“有几个问题我觉得可以聊一下,我也跟问问题的朋友联系过,得到了他们的允许。”李时说着,忽然轻轻一笑,“就当是知心情感栏目吧。”
他打开了最上面的一条,内容是想问觉得梦想遥不可及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想着你想要的东西去努力,努力过再说结果吧。其实能实现梦想的人是很少的,但我希望你不留遗憾。”
李时不急不躁地说完,看了看屏幕里大家的反馈,又打开了下一条。
“这位朋友呢是和舍友有矛盾,想知道怎么解决。”
“我觉得啊,”他歪头想了想,“大家住在一起肯定有很多事情需要妥协的,你守好自己的底线,然后互相忍让和尊重就可以了,你们怎么想?”
“啊啊可是舍友真的好烦!”
“我也受不了我舍友……”
“说真的我想换宿了。”
“我的舍友还不错诶!我运气真好……”
弹幕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李时撑着下巴默默看着,仿佛又触摸到一点不属于自己的人间温度。
他在隔天的下午准时到了网站总部的大楼。
“不好意思,程总那边有客人,麻烦你稍等一下。”前台接待这样对他说。
李时点点头,按她的指引坐到了一旁的休息区。
今天似乎是有招聘,很多年轻人拿着简历夹三三两两地聊天。
他们对社会和人生仍是充满憧憬和期待的,连说话的音调都更高昂些。
李时坐在那里等了很久,直到休息区的人都散尽了,接待处还是没有叫他进去。
一楼侧面全是大大的落地窗,窗外天色渐暗,有孤星闪烁在遥遥天际。
“李时先生?”那边终于有人喊了他的名字,“这边请。”
李时走过一排办公区,来到一个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的墙门都是玻璃的,他能看到里面的人一路都盯着他看。
出于礼貌,他还是敲了一下门才推门进去。
“程总您好。”
“来了?”这位程总笑眯眯地指了一下对面桌前的椅子。
“最近七夕活动,你的直播间成绩很不错。”程总等他坐下便开口了。
李时笑了:“还要谢谢网站给的平台。”
程总意味不明地打量着他:“我听说,你不想签约?”
李时点头:“对,我还是想按自己的想法做。”
“是这样,”程总抽出根烟来,“我们觉得你能力不错,很有发展潜力,想要帮助你一下。”
他说完这句就不说了,李时等了一下,只好接话:“怎么……帮助?”
“你看,签约后你首先是有基薪,然后我们会给你进行专业的培训,教你怎么吸引更多观众,怎么通过一些小小的手段获得更多打赏,提升人气。如果情况好的话……”程总看了他一眼,“甚至参加选秀什么的,公司都可以安排。”
“如果……如果我不同意呢?”李时轻声问。
“那就没办法了,”程总终于啪地一声点燃了那根烟,“网站的资源肯定会向愿意合作的倾斜,我们也不希望不知好歹的人带走太多流量。”
他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些阴狠的感觉,仿佛从商业化的笑容里透出了吃人不眨眼的本性。
这种逼视如同有形的武器一样投向他。
李时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不好意思。”
他站起身,把刚才坐着的椅子推回原位,继续说了下去:“真抱歉,当个假人,我没兴趣。”
他微微躬身道了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天已经黑透了,这里离繁华的商场区不远,却闹中取静,给人一种如同隔世的水泥森林的荒凉感。
李时打算走到商业街去叫车,便一个人沿着大楼旁边的小巷慢慢溜达出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一条微信,发自王鹏飞。
他站定将消息点开,发现内容很长,在聊天窗口里直接占满了半个屏幕:
“小时,最近因为时间对不上,我只能从直播回放看你的直播,因而发现一件事,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网站的回放是有期限的,我问过朋友,这个网站服务器保留的直播资源存档只有一个月内的,观众能查看的期限更是只有一周。那段网站上发布的关于你的恶意剪辑,里面用到的素材都很早,有的都播出快一年了。我不知道有多少粉丝会留着你所有的直播视频,也不知道你和网站产生了什么问题……这件事虽然主要是网站在推波助澜,但一定有非常熟悉你的人在参与。
“你最近人气依然很高,在对方的目的没达到之前,你要小心一些。”
李时站在空无一人的路边看完了这一条。
小心……什么呢?
他有点茫然地抬头四顾了一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瞥到什么黑影朝他袭来,同时一声如同呼啸的破空声也传至耳边。
第16章
黑暗中向他袭来的东西又快又恨。
这一下连个招呼都没打,如果刚才李时不是正好在抬头看,后脑已经被打中了。
情急之下,李时只侧身勉强躲开,一道劲风险险从脖颈旁边划过。
矮墙的暗处已经闪出了两个人,手里拎着的像是棒球棍,也不多话,直接第二下就抡过来了。
李时抬手挡了一下,棍子敲在小臂上,整条胳膊瞬间就疼麻了。
另一个人的棍子紧接着从下面打过来,不偏不倚横着击在他腹部。
这一下冲击太强,李时不由弯下腰来。
他先是觉得腹部是凉的,有什么东西坠着似的,接着难以抑制的反胃迫使他张开嘴,一股热流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和他的鞋面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被胃部撕裂般的剧烈疼痛侵袭,疼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手掌在地上摩擦出一道痕迹。
有只鞋子砰地一声踢在他的脸上,他整个脑袋都木了,斜着倒了下去,紧接着胸口和腹部又挨了两下,每一下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令他汗出如浆,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蜷缩了起来。
“这货不会死了吧?”有个人说。
“死不了吧。”另一个人回答。
他们似乎还要再打,李时却突然睁了眼。
他的鼻梁青肿了起来,下半张脸都是血,看着十分勉强地撑起头来,脸色惨白,眼神却是凌厉的,紧紧盯住那个带头的人。
“程松涛没告诉你们,不要碰脸吗?”他哑着声音说。
那人愣了一下,和另一个人交换了一个不确定的神色,不约而同退了两步转身就走。
李时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暗自松了口气。
情急之下,他说出这句话时并没有太大把握。只是他才刚从这个不怀好意的人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暂时也想不到第二个要跟他作对的人。
他在来之前查过程总的履历,这位高管一开始是做工程出身,后来随着公司的股权变更转到了文化行业。当年建筑行业最火的时候,李时采过不少工地,自然知道其中作风。
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找两个人打一顿”就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刚才看这两人的反应,大概还真让他蒙对了。
李时挪动了一下身子,坐靠在路边的一截石墙前。
刚才一时紧张升起的肾上腺素渐渐褪去,身体各处的疼痛就像火苗一般窜起来愈演愈烈。
他咳嗽了两声,感觉仍有温热的一线液体沿着下巴狼狈地滴落。他的手指是麻木的,眼前全是散不去的一片模糊。
这条小巷的尽头就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车声人声遥遥交织,有明亮的车光时不时地从他身上扫过。
几步之隔,这里却是昏暗而静谧的,如同世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李时一只手按着胃,掏出手机眯着眼看了下屏幕,他手上染了血,把屏幕弄得一塌糊涂。
他烦躁地用大拇指根蹭了一下,却发现蹭不干净。
李时放弃了寻找拨号页面数字键的企图,直接按了快捷通话。
王鹏飞那边很快接了起来。
李时张了张嘴想说话,嗓子里却是干涸堵滞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时?”
他挣扎着动了一下,能感觉到胃部仿佛被刀片绞在一起,刀割般的疼痛一刻不休。
他压着腹部的左手松了一松,尖锐的痛楚如有生命一般沿着神经直上头颅。
一声短促呻吟从他喉中漏了出来。
电话那端马上传来一阵叮咣的杂音,感觉是慌乱间碰翻了什么东西。
“小时?!你怎么了?”
李时又呛咳了一下,吐出了点东西,恶心反胃感倒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大飞,”他终于嘶哑着开口,“给不了我想要的,不是……不是你的错。”
他胸口有些憋闷,一句话换了三次气还是感觉气力不足,也不知道对方听清楚了没有。
这些话他从没说过,或许是抱着一点让对方因歉疚记住他的自私期待,或许是内心仍有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不用可怜我。”他喟叹般地说完这句,终于没有力气再出声。
王鹏飞那边还在一叠声地讲话:“小时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哪?你跟我说话!……”
李时觉得有点想笑。这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只不过在电视剧里,这个时候主人公应该是被对方抱在怀里的。
他垂下手来,任眩晕和剧痛在攫取他最后的神志。与此同时,他的眼角好像控制不住地有眼泪滑落下来。
不爱我,不是你的错啊。
“小时?”王鹏飞听到那边有一声很轻的撞击,然后便没了动静。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没有。
恐惧爬满了他的心脏,又顺着血管爬了上来。在恐惧扼死他之前,忽然有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过来。
“喂,喂你没事吧?……啊你看有血!”
“我叫救护车!”
“喂?喂?”王鹏飞喂了几声,听到什么摩擦的声音,然后有人说话了:“喂,你是他家人吗?快点来吧!”
“对对!”王鹏飞一叠声回答,“他怎么了?你们在哪?”
这人报了个地方,王鹏飞听出就在商业街旁边。
“麻烦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麻烦你先不要挂电话,救护车来了以后你把电话给急救人员,我要知道他被送到哪家医院。”
这人应该是个好心人,立刻就应了:“嗯,行,我们已经打了120了,哎呀他看起来不太好,好多血,你试试还喘气儿吗?”
王鹏飞屏住呼吸,听到另一个人回答:“有的有的,应该是晕过去了。”
他呼出这口气,有点头晕眼花。
救护车大概等了三五分钟,王鹏飞一直在看表,觉得像等了几小时那么长。
“我们去市一医,家属快点过来吧。”急救人员这样说着,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的手里全是汗,不断发抖。
刚才情况混乱,他没来得及问李时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是病倒了,还是出了车祸,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心惊肉跳。
现在要怎么办呢?
他没有李时父母的联系方式,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人过去主持大局,办好手续和缴费,再想办法联系他父母到医院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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