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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这一死局，奚林迟迟没给严江沐回应。严江沐有天休息，问他想得怎么样了，要不要见面详谈，他回答还没想清楚，拒绝见面。严江沐很有耐心，让他慢慢想，并且先一步表态，让奚林想问什么，就直接问。然而，他越是表现得大方，奚林就越是胆怯，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至今仍未有勇气问出哪怕一个问题。
连日来，天上淅淅沥沥落了许多雨。放晴以后，气温一下子升高，夏天骤然降临。
奚林将春秋的衣服收进衣柜，翻出夏装。往年他很少穿旧衣服，一换季就去商场大肆购买新衣服，这回也不知怎么，总觉得没必要。
他的《百花图》进展缓慢，就算去工作室绣，也总是走神。黄玫痕倒是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除去做商单，还完成了她的《雄狮嬉戏图》，已送去协会参加了几次展会，时常接到咨询，有望卖个大价钱。她还不忘面试助手，一心要给奚林找个徒弟，同时还在对接综艺剧组，看过两回台本，与对方确认了很多细节。
在她的衬托下，奚林看起来更加衰了。
所以，奚国辉造访工作室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儿子，你怎么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奚林已有两个月没见奚国辉。他不曾主动探望，如今还要奚国辉反过来探望他，心里难免惭愧。他一边给奚国辉沏茶，一边勒令自己打起精神，好好陪父亲聊天。
“给你看我今年写给你妈的信。”
奚国辉倒不在意儿子是否探望自己，只在意自己的爱人会否忘记自己。
奚林读他写的信，真是奇了，仍像热恋一般深情动人。其中有一句：「我爱你，这是我的命运。*」奚林读着，总觉心脏被人揪住一般，战栗不止。
“怎么样？”奚国辉坐在院里的圆凳上，望着檐下印有“林花楹”字样的牌匾。那是他早年间专门学了三年书法，亲自为妻子题的。
奚林答道：“可以着手准备出版情书合集了。”
奚国辉先是笑，又叹出口气，说：“也不知道孟婆汤这东西是真是假，我真怕你妈一碗汤下去，就把我忘了，下辈子和别人在一起。”
这话完全不像大学教授说的，奚林心下感慨，安慰道：“说不定我妈压根没过奈何桥，一直在等你呢。”
“啊？那可不行，那我会心疼的。”
奚林无奈，觉得父母的爱情深厚得让他都沦为了外人。
奚林心里算了算，距离母亲的祭日，还有二十三天。
“我本来想绣一幅《百花图》送给她，结果一直偷懒，现在肯定来不及了。我意志力太差了。”奚林心灰意懒。
“就为这个要死不活？”奚国辉笑道。
奚林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说：“也有别的事。”
“是不是和小严有关？”
奚林一惊，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倒没说什么，但他最近也要死不活的，脸色不比你好多少，人也懈怠了许多，”奚国辉夸张地叹了口气，“前天我给他一个U盘，让他找个本科生，把U盘里的会议录音整理成文字，结果他转头就把U盘弄丢了！还有昨天，我让他帮我订高铁票，他没听清，订成了机票！我带着他两年了，头一回见他这么粗心大意。”
“怎么可能？”奚林十分震惊，“我感觉他挺淡定的啊。”
“是吗？那他肯定是装的。”
“……”
奚国辉哈哈大笑，说：“你们是不是搞上了？”
“……”奚林来不及否定，先吐槽道：“什么叫搞上了，爸你用词能不能斟酌一下，说得那么难听！”
奚国辉哼了一声，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只要喜欢同性，都属于乱搞。也就是你爸爸我心宽，不仅不介意你乱搞，还给你介绍对象，换了别的爸爸，早和你断绝关系了！”
“……谢谢您。”奚林只好说了这么一句。
“真搞上了？”奚国辉追问道。
“不知道。”奚林臊眉搭眼的。
“怎么还不知道，谈个恋爱不能大大方方的？”
“我们这个年代很复杂！”
“能有多复杂，不就是锅配盖的事。”
“我不和你说了！”奚林烦躁无比。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这性子真是和你妈一模一样。”
奚林听了这话，倒有些好奇，问道：“爸，你当年追我妈，顺利吗？”
“顺利？！怎么可能顺利？！简直难于登天！”奚国辉拍案而起，兴致勃勃地讲起曾经的故事，“你妈那个人，瞻前顾后的，总是不肯点头。先是说我和她不在一个城市，搞对象不现实。我马上辞职，跳槽到现在这个学校。你妈又说，我在城里长大，她在村里长大，我家里肯定看不上她。我马上带你奶奶来见她！注意，不是带她见你奶奶，而是带你奶奶来见她！你奶奶不负所望，没给我掉链子，完美展现了她的宽容和随和，还直接帮我把聘礼下了。你妈又说，我是知识分子，难免清高，肯定不会听她的话。我马上把所有存折上交给她，请她管钱！注意，那时候还没结婚呢！平常我外出做了什么，也全部详细汇报！这时候你妈又说，我人这么好，肯定被很多女人喜欢过。我马上向她坦白情史！你爸爸我这么优秀，确实有过那么几个前女友，但都是对方追的我，也都很快分手了，她们和你妈，哪有可比性？为了证明我的话，我带你妈参加我的同学聚会，让同学帮我作证。你妈妈相信了，但她仍然不满意，拿出了杀手锏！”
“什么杀手锏……”奚林被自己亲妈无语到了。
“她质疑我的一见钟情！”奚国辉长叹一口气，“她说，我对她一见钟情，肯定是爱上了她的皮囊。皮囊之爱难以长久，将来她年老色衰，我岂不是会移情别恋？这下我没辙了，因为对一个人灵魂的爱，只有用时间证明。”
“那我妈最后为什么答应嫁给你？”
“哎，你妈虽然质疑这个质疑那个，但她喜欢我啊！”奚国辉嘿嘿一笑，“相互喜欢的一对男女，免不了有情难自已的时候，我和你妈也是一样，一个不小心，生米煮成熟饭了。我们那个年代嘛，你妈就只有屈尊嫁给我了。”
“……”奚林十分无奈，“合着我妈是稀里糊涂嫁给你的？”
“只要是嫁给两情相悦的人，就不算稀里糊涂。再说了，就算是稀里糊涂，又怎么样？人这一辈子，尤其是聪明人的一辈子，稀里糊涂的时候可不多。一旦稀里糊涂，背后定是命运作祟，人在其中，要懂得顺势而为。”
“照你这么说，就用不着清醒了？”
“清醒没用的时候，自然用不着清醒。好比你爸爸我，如果坚持清醒，还会同意你搞男人？有些事不能多想，任其随命运发展，才能走向结局。总纠结着，人生就会原地踏步。无论结局是喜是悲，总比原地踏步好。”
“什么歪理。”奚林垂下头，心里像梗着什么似的，很不舒服。
“所以你和小严到底在闹什么？”奚国辉问道。
“什么叫闹，你用词就不能严肃一点？拿出你给我妈写情书的文采来！”
“好吧，那请问你和小严为什么双双害上相思病？”
“……我没有害相思病！”奚林十分火大，起身拽奚国辉的胳膊，要将他逐出去。
“真是没大没小，我就不赞同你妈宠着你，你看，宠坏了吧？”奚国辉屁股拖在凳子上，不肯被奚林拉起来。
“你再怎么不赞同我妈，还不是只有听她的？”
“嘿，我听你妈妈的话，每天幸福得很呢，你倒是幸福一个给我看看啊？”
奚林气得要死，拽着奚国辉的胳膊，和他进入拉锯战。
黄玫痕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一老一小相互嫌弃又都不肯撒手的一幕。
“师丈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活泼，一点也不见老。”她笑盈盈的。
“玫玫又变漂亮了，”奚国辉抛开奚林，去跟黄玫痕聊天，“难为你了，每天辛辛苦苦打理院子，我替花楹谢谢你，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徒弟。”
“应该的，师父教我手艺，我感激还来不及。我最近正招人呢，给自己招个助手，也给奚林招个徒弟。”
“那太好了！”奚国辉十分惊喜，“花楹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还是你有事业心，奚林只知道害相思病。”
奚林头快炸了，跑到二人身边怒吼：“我没有害相思病！”
黄玫痕只不理他，对奚国辉说：“我也觉得他最近魂不守舍的，像害相思病。”
“是，我前段时间给他介绍了个对象，他看上人家了。”
“我没有！！！！”
奚林这边还在怒吼，那边黄玫痕就说：“我知道！是严江沐！”
奚国辉：“你见过啊？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他和奚林超级配，奚林对他也很特别，陪他约会，还拍照！我头一次见他有耐心陪人约会呢！”
“他往常都没耐心陪人约会呀？哎呀，真是和他妈妈一模一样，一半耐心给刺绣，一半耐心给真爱，对其余人和事就一点耐心也没了。”
奚林快崩溃了，再也不想听奚国辉说话，捂着脑袋，转身就跑。
黄玫痕在身后喊道：“哎，明天就录综艺了，我把台本发你了，你看一眼啊！”
奚林大喊一声“好”，跳上机车，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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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这是我的命运」：来自王小波《爱你就像爱生命》
第三十四章 不速之客
当晚，奚林毫不意外地没睡好，脑子里像在开辩论会，吵得天翻地覆。
第二天，他艰难爬起，朝镜子前一站，发现自己完美应了奚国辉那句“要死不活”。他长叹一口气，开始化妆，直直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从外表上恢复翩翩气度。他选了一件淡青色长衫，肩膀与衣摆处以银线绣有竹枝，看来尊贵淡雅。
打扮好后，他在镜子前站了十分钟，确认自己处处都很得当，才出门前往工作室。
他在路上把台本看了一遍。毕竟是慢综艺，台本内容非常简单，涉及到奚林的，只有带领嘉宾体验刺绣的部分。嘉宾共有五位，名字都没什么特色，听着不像大明星，但据黄玫痕说，都是近期炙手可热的新秀。其中有一个“唐克洋”奚林听过，依稀记得是在邱程旭家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小洛在看选秀综艺，背景音里激情澎湃地介绍着全能导师唐克洋。
古镇里划出一片拍摄区域，只有工作人员和经过审核的“游客”才能进入区域内。为了防止节目信息泄露，每个进入区域内的“游客”都必须暂时上交手机。
区域外挤了一些粉丝，每个人都举着相机临阵以待，有的还用对讲机交流，真跟打仗似的。奚林举着工作牌，艰难地挤进区域内，正要上交手机时，突然接到邱程洛的电话。他刚刚才从邱程旭口中得知有观摩综艺录制的机会，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奚林连忙给黄玫痕打电话，黄玫痕跟剧组沟通过后，奚林便接上邱程洛，一起上交手机，朝工作室走。
走进巷子，周遭终于安静些许，奚林长叹一声，说：“吵死了。”
邱程洛也舒了口气，张望四周的青堂瓦舍，说：“虽然外面人多，但里面很少这么空耶，好有意境。林哥你这一身跟古镇真的好搭，待会儿我给你拍照吧。”又说：“我真是服了我哥，今天早上才想起来你录综艺，他要是早点跟我说，我会好好打扮一番！”
“你哥怎么样？”
“没什么事了，恢复得蛮好，医生说明天就能出院，后天你去看他吧。”
“行。今天有你喜欢的明星吗？”
“没有，”邱程洛略感遗憾，“但这个综艺我挺喜欢的，第一季每集都追了。”
“在哪个台播？”
“在网上播……林哥你真是个老古董，跟葛群一样。”
奚林听他这语气，似乎对葛群已没有那么大的意见，便问：“葛群在医院陪你哥吗？”
邱程洛眉头一皱，恨恨地说：“对。”
看来多少还是有点意见。
奚林失笑，低声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挺看不上他的，一个直男跑来泡男人，真垃圾。”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邱程洛摸摸鼻子，“其实，说实话，林哥，我挺替你尴尬的，要是我的两个好兄弟背着我谈恋爱，我真的会发疯。你最近几年虽然和我哥来往多，但我记得你和葛群关系更好，听我哥说，你们高中三年都是同桌。”
“是啊，老朋友了，所以虽然觉得他办出了垃圾事，心底里还是清楚他的为人。他活得很认真，做事情从来不瞻前顾后，爱憎分明，很勇敢，很善良，很会过日子，脑子算不上聪明，但也不笨。哎呀，男人，不需要太聪明。”
邱程洛哈哈地笑起来。
“其实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抗拒葛群，”奚林款款道，“你应该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能保护你哥。”
邱程洛收起笑容，点了点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间，踩过数条小巷，到达了工作室。剧组正在上个点位进行拍摄，工作室这边人不算多，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检查布景、安装摄像头。黄玫痕在屋里化妆，奚林带着邱程洛在院里坐下，沏了一壶茉莉花茶。
邱程洛张望远处的摄像头，突然说：“我其实有个想法，还没跟我哥说。”
“什么？”奚林问道。
邱程洛倏地脸红了，很紧张、很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参加选秀。”
“真的吗！”奚林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一时十分惊讶，但他马上意识到这并非天方夜谭，反倒是一个实打实摆在眼前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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