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也适合。”奚林恹恹的,径自回家。
严江沐跟着他进家门,终于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带别人来过你家吗?”
奚林觉得他不可理喻,那么多可以好奇的问题,偏偏问了这么恶心的一个!
“没有,你是头一个。”奚林恶狠狠地把车钥匙摔在严江沐身上,没好气地说:“要不是我爸已经告诉你我家的地址,我现在也不会带你来。”
严江沐把车钥匙稳稳放在玄关柜上,一边换鞋,一边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暴露隐私。”
“包括家庭住址?”
“也包括家里的布置,以及和我有关的一切细节。”
“比如爱吃阳春面?”
奚林扭头轻飘飘地看了严江沐一眼,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奚林翻出一身新浴袍,递给严江沐。
“去洗个热水澡,淋了雨,容易感冒。”
“你呢?”
“我家有两个浴室。”奚林露出一个完美微笑。
“这样啊。”严江沐也做了个假笑,来掩饰满脸的遗憾。
奚林把家里杂乱的地方收拾整洁,严江沐那边水声已经响起,他才慢腾腾走进浴室。
热水打开的那一刹,他重重叹出一口气。
好累。
他扬起脸,让热水浇灌自己,冲散浑身凉意。
他希望今天别再发生事情了,让明天快点到来。虽然旧的问题并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消失,但至少新的生活能转移注意力。
夜店的事他就当没发生过,邱程旭和葛群的事终究是别人的事,可以日后再谈,至于突然冒出来的八年前的回忆——他都已经哭过一场了,想必睡一觉就能重新忘记吧?
好,现在唯一的变量就是严江沐。希望他今晚能安生待着,不要再制造新事件。
想到这里,奚林不禁开始自我怀疑:严江沐又不是自己的所属,为什么要随身携带?他坐上后座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拒绝?
这问题刚冒出来,奚林就一阵头昏。今晚的他实在无力承受更多的精神折磨。他甩甩头,决定一切都等明天再说。
回到客厅时,严江沐正跪在沙发边发呆,浴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腰带随意打了个结。
奚林一看他这个状态,就觉得不妙。
“你跪着干什么?”奚林问。
严江沐与他对视,目光波澜不惊。
“你过来。”他说。
奚林没动。
严江沐咂咂嘴,说:“非要我叫你主人你才过来吗?”
奚林目瞪口呆,胸腔升起一股邪气,差点开口骂人,心道:这他妈谁调教谁呢?
但他还是过去了,没好气地踹严江沐的大腿,俯视着他,说:“我过来了,请问你有何贵干?”
严江沐伸手朝桌上探。
奚林这才注意到桌上摆着几瓶红酒,应该是严江沐从酒柜里翻出来的,其中一瓶已经开了盖。
严江沐捧着那瓶开了盖的红酒,郑重地呈到奚林面前,说:“你拿着。”
奚林下意识地接过来,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正琢磨说点什么,却见严江沐指指自己的嘴巴,说:“你灌我。”
那一刻,奚林差点没喘过气来。看来今晚注定不得安宁。他紧盯着严江沐,心想:他妈的,boss总是在最后出场。
第二十六章 底里深情
偌大的客厅里安静极了,静得心跳怦怦响。
奚林缓缓放下酒瓶,挤出一个不失温柔的尴尬笑容,说:“你起来,有话不能好好说?”
“我不起,你心底里肯定还是希望我跪着。”
奚林笑了下,不置可否。他坐进沙发,一脚抬起,踩在茶几边缘,说:“你去拿两个杯子呗,咱们喝点。”
严江沐叹了口气,起身走去酒柜,拿出两只高脚杯,回来后,仍然跪在沙发旁。
倒酒时,他眉头微蹙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喝了酒能骑机车?”
“当然不能。”
“那你今晚没喝酒?”
“没有。”
“在夜店也没喝?”
“没有。”
严江沐沉默了,片刻后说:“所以你灌那人酒的时候,是清醒的?”
“……”奚林尴尬地接过酒杯,说:“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严江沐看过来,目光却不聚焦,好像望进了很深很远的地方。
“你当时的样子,很凶狠,很霸气,很痞,很帅,像小说里的反派。”他呢喃着,兀自发了会儿呆,最后扬起酒杯,干了。
“你怎么把红酒当白酒喝,那我要陪一个不?”奚林相当无奈。
“你随意。”严江沐说。他今晚本来就喝多了酒,此时一杯红酒下去,醉意马上回笼,脸颊泛出红晕。
奚林觉得他又可爱,又可笑,又可怜,心里不禁又软又痒,主动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儿,今晚上那个局,确实不那么单纯。我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今天过去其实是带了目的,阿旭让我——”
严江沐以一个暂停的手势打断奚林的话,突然问:“你为什么喜欢做s?”
奚林浑身一紧——怎么忽然聊这么深?
“因为爽呗。”他先往浅了答。
“为什么会爽?”
“你这么问就太抽象了,”奚林试图回避,“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博士,就要求我们每个人都具备研究能力。”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感觉自己不了解你,”严江沐目光有些涣散,“这让我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我满足不了你。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喜欢我。”
奚林一怔。悄然之间,内心深处掀起风暴。他以为严江沐纠结灌酒事件,无非出于震惊与抗拒,顶多附带一点具有情趣意味的醋意。万万没想到他是出于其它原因。而这个原因,奚林甚至不敢在脑海里用语言描述出来。
“你是不是又醉了。”
奚林最终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尚算平稳,声音却有些哑。
严江沐摇摇头,但眉眼间的怔忪和姿态的懒怠还是昭示着他确实醉了。他扬起嘴角,笑容比清醒时更加醉人,嘴巴一张,吐出另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奚林,我喜欢你。”
方才在葛群家楼下,他就说过一次喜欢,当时奚林糊弄了过去。但这一回,迎着严江沐郑重的眼神,奚林觉得自己没法再糊弄了。他咽了下口水,说:“你是一醉了就表白吗?”
严江沐笑起来,手肘撑在沙发,下巴搁在手掌心,扬着视线看奚林,说:“酒壮怂人胆。”
这句答案,变相承认了他确实在表白,而不是调情。
奚林屏住呼吸。现在他才是那个怂人。他很怕严江沐跟他要回应,因为无论他回应什么,当下的状态都将随之崩塌,两人的关系注定从稳定走向变幻莫测。而变幻莫测这四个字,奚林非常讨厌。
对,他最讨厌变幻莫测,而这却是很多亲密关系的固定属性。
刚淡去没多久的回忆重新浮上心头,奚林再次想起八年前的事。
那时他刚失去妈妈不到一年,对离别非常敏感,对亲密关系深感怀疑。他把奚国辉的悲伤和孤独看在眼里,笃定地想:再完美的爱情走到头也是生离死别。因此他总劝自己看淡点,主张一切随缘。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他遇到唐吟。
唐吟当真是个看得很淡的人,把所有相遇和离别都当做过眼云烟。也许因为做乐队时间长了,他身上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放气质。但他又是m。
他从没和男人在一起过,但听说奚林是s,便主动来搭讪。奚林欣赏他身上那份自由感,接受了他的搭讪,计划和他玩几个月。浅淡的暧昧既让人享受,又不带来任何负担,对奚林来说,很有放松身体、调节心情的效用。
让一切变样的,是唐吟的一个坏毛病——他非常爱说喜欢。开玩笑时说,调情时说,陈述心迹时说,立下誓言时也说。喜欢二字简直就是他的口癖。
这两个字听多了,难免得意忘形。奚林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当真的,总之,在他当真以后,唐吟开始愈加享受这件事,热衷于接受奚林给予的正向反馈。在奚林的配合下,他仿佛当真成了一个深情专一的好男人。而奚林终日享受着来自唐吟的、让人应接不暇的爱慕,整个人如入梦境——毫不夸张地说,那就和真正的恋爱一模一样,至少和人们所认为的恋爱一模一样。于是,当唐吟如一条泥鳅般呲溜一声滑走,于他来说,那是体面的告别,而对奚林来说,那完全就是抛弃和背叛。那一刻,奚林明白自己完全没有能力看淡,更没有能力随缘。他主动挽留,声泪俱下——这是他毕生最黑的黑历史——而对方只抛出一句“我是直男”,并送上和新女伴的合照,继而再次像条泥鳅一样逃走,徒留回忆里那一堆假冒伪劣的喜欢。
那之后,奚林陷入日月无光的黯淡心境,不社交、不工作、不化妆、不买新衣服。好在那种糟糕的状态没持续太长时间,奚林以一个花花公子的优秀教养和专业能力,飞快回到花花世界,就好像他从未伤过心——目前看来,他只骗过了外人和自己,并没有骗过邱程旭和葛群。还真是旁观者清。不知在旁观者眼里,奚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个怂包吧。
“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严江沐的声音传进耳朵。
奚林从追忆中回神,望向严江沐如碎星般的醉眼,突然镇定许多,心想,严江沐也不过是个怂包,有什么好怕的?醉酒之后的表白,多半是假的,就算不是假的,又能有多真?大可按假处理。现在就算严江沐再表白一次,他也绝不会不知所措了。
但严江沐没再表白。他把话题绕了回去,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喜欢做s。”
奚林此刻头脑颇为清醒,又重拾了镇定,因此不吝于分享自己的内心。
“我喜欢权力感。”他款款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还没禁止体罚,我的班主任有一根戒尺,经常训诫调皮的学生。我很喜欢观摩体罚现场,但想不通那些学生为什么乖乖站着被打。后来才明白,老师手里是有权力的,而且是大家自愿赋予的。我很喜欢权力,更喜欢自愿奉上的权力。这种癖好放在正常的关系里,一定会让事情变遭,但放在床上,就变成一种情趣,所以我变成了一个s。”
严江沐认真听完,思索片刻,说:“所以你重视的不是调教的形式,而是背后的精神意义。今天在夜店,你灌那个人酒,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臣服。你通过灌酒来确定他送上手的权力。”
“……嗯。”
“你喜欢一个人完全属于你,就像一只宠物或一个奴隶完全属于他的主人,而你可以完全操控他。你没有安全感吗?”
奚林没想到他会解读出这样的内容,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和淡定又开始摇晃,心里一阵酸涩,但意志上不肯认输,冷冷道:“你说得没错,但得加个限定——在床上。”
“我愿意臣服你,不仅在床上,”严江沐忽然说,“我喜欢你,奚林。”
奚林一愣,刹那间失了方寸,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不知该怎么办好。什么理智,什么淡定,早就融化在软糯充满醉意的空气里了。
该死的严江沐,虽然怂,却很聪明,知道先动摇人心,再表白。
奚林握紧拳头,指甲嵌入掌心,以疼痛逼出了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霸气,说:“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我要灌你酒了。”
严江沐笑了,笑容里竟带着几分怜爱。
“你又问我真假,”他声音轻柔,“我早就说过,我的每句话都算数。愿意臣服你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你要灌我酒,当然可以,我刚刚不就让你灌了?是你自己不灌的。”
该死的严江沐,今晚一共说了三次喜欢,第一回试探、第二回铺垫,第三回,他似乎势在必得了,脸上竟表露出几分期许和得意。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摆出一副看透一切、胜券在握的姿态?这也是酒壮怂人胆吗?
奚林被突如其来的愤怒裹挟了。他站起身,一手拿酒瓶,一手掰住严江沐的下巴,猛地灌下去。
严江沐发出一声闷哼,紧接着就是极大的吞咽酒液的声响。
他真的很乖,比夜店里收钱干事的鸭子还乖。
但奚林能确定鸭子的乖是为了钱,却不能确定严江沐的乖是为了什么。
这念头一冒出来,奚林的愤怒立刻散了,心底里溢出一阵悲伤。他突然明白了真相:就算严江沐的臣服和喜欢是真的,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去怀疑。他无法接受不可控的东西,尤其是爱情。
他比严江沐怂多了。
最终,酒并没灌完,奚林泄了气,放下酒瓶,拿纸巾擦拭严江沐嘴角的酒液。
严江沐脸红红的,早已醉透了。他仰望奚林,痴迷地笑,说:“你刚刚的样子,真好看。”
奚林苦笑:“你愿意做m,就是因为我好看吗?”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我没说过吗?你长这么好看,我愿意做你的狗。”
严江沐嘿嘿一笑,眼神在奚林身上飘,最后粘在腰上,盘桓片刻后,渐渐染上欲望的色彩。
奚林这才想起另一个重要问题——他们还没做过。
严江沐还没得到任何一个男人在关系里都最想得到的东西。
他的乖是为了这个吗?很有可能。
奚林心里有些悲伤,又有些庆幸:说不定做过之后,严江沐就不会再喜欢他了,就算一时还喜欢,多做几回,总会腻的。
奚林舒了口气,在层层绝境中给自己找了条路。但不知怎么,他并不高兴。
他颓丧地坐回沙发,冲严江沐勾勾手指。
“怎么了?”严江沐靠过来,用头蹭奚林的膝盖,真跟一条大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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