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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少骁有些惊讶：“所以你对维列尼也在说谎？”
“是讹诈，”晏清轻笑一声，“不仅要讹诈维列尼，还要让整个联邦舰队帮助我们完成一次史无前例的讹诈。”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向导专门学校外，隔着高大而精美的铁艺围栏，隐约能看见其中一片开满鲜花的广场上立着一座洁白的雕像。
“那不会是瓦莉娅的雕像吧，”晏清感叹道，“伊里奇他可真是……”
“我们要怎么进去？对了，联邦的向导学校允许哨兵进吗？”
晏清原本伸出去的一条腿又收了回来，严肃地回答：“差点忘了，联邦的这类学校管得很严，我们得偷偷进去。”
唐少骁点点头，很快找到一段隐蔽的围栏，身手敏捷地翻了过去。
他回过头正要招呼晏清，却发现对方正从容地站在门边看他，没有一丁点要隐藏行踪的意思。
“你又骗我……”
“抱歉，”晏清耸了耸肩，“突然很想看你翻墙。”
唐少骁感到莫名其妙：“翻墙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的，”晏清歪了歪头，“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银河’一下子跳上机顶的时候，你的跳跃很干净，很漂亮。”
唐少骁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得意：“啊这样吗，其实我不太记得了，主要是‘银河’对我来说也不算高啦，你喜欢看的话下次……”
“我让你拉我一把的时候你还有意炫技，”晏清截断了他的话，“我当时就觉得你……”
“觉得我怎样？”唐少骁等着向导的赞美与崇拜。
“傻得可爱。”
第89章
在这种情况下，愚蠢的小狗选择反驳，而聪明的少校选择表现自我。
唐少骁没有陷入“我不傻我哪里不傻我为什么不傻我有哪些证据证明我不傻”的自证陷阱，他冷静地查看刚刚搜到的地图，指着左前方景观湖畔的一座建筑指挥道：“那里是烈士纪念馆，既然是以瓦莉娅名义建的学校，‘烈士’指的当然是她了。我们去看看！”
这时候大概正在上课，一路上没有看到什么人，直到走近纪念馆，才看到大门内侧坐着一个打瞌睡的老人。他身上印着校徽的制服外套敞开着，一切都昭示着这座纪念馆的冷清。
“我们直接进去参观吗？”唐少骁贴在向导耳边悄声问。
晏清低头摆弄了一会儿终端：“我引开他，你进去看就好。”
唐少骁心里有些犯嘀咕，进个纪念馆需要像做贼一样吗？
没想到答案是需要的。
两人的脚步声惊醒了这位老校工，他一看到来者明显不属于罗曼族的面容，脸上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在学校里乱跑什么？”
晏清立刻从终端里调出一份批示文件给他看：“您好，我们是星际向导互助基金会的干事，正在为一部关于杰出向导的纪录片取材。是参谋院的巴比尔德将军让我们来贵校拍摄的，这是他的签字。”
老校工仔细看了一遍，又见晏清目光诚恳，联邦语说得也很地道，脸上的戒备才褪去了。
“将军怎么会让你们来这里取材？”
“是这样的，我们先是联系了巴比尔德将军，希望他本人能接受我们的面对面访谈。可惜将军说他公务繁忙，但他很愿意支持我们基金会的活动，所以推荐我们到贵校来。他说这里曾经有一位和他一样优秀的联邦向导，希望我们能讲述一下她的故事。”
“哦，是这样，”老校工点了点头，“杰出的向导总是惺惺相惜的，何况是在这个年代。好吧，你们进去看吧，需要我来讲解吗？”
晏清指了指唐少骁：“我的同伴进去拍摄——还要请求您一件事，唔，我想采访一些师生，尤其是曾经教过瓦莉娅烈士的老师，请问您可以为我介绍一下吗？”
“哦哦当然，”老校工活动了一下四肢，好像在这座鲜有人至的纪念馆呆了太久，关节都生锈了似的，“小伙子，你们的运气不错。在这儿改建成专门学校之前我就是这里的校工了，你要找介绍人，那可真是找对了。”
于是晏清就跟着老校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唐少骁踏入纪念馆，借助终端的翻译参观起来。
一进门就是一幅身着军装的女人的照片，旁边用金色的花体字写着“瓦莉娅·格奥尔·达芙娜”。
三段式的名字，唐少骁想起晏清之前提起过的联邦人名特点，原来瓦莉娅的家庭也不简单。
名字下还写着一行小字，这下用不着翻译唐少骁也看了出来，是她的生卒时间。
作为那一天的见证者之一，唐少骁胸口忽然有些难以描述的沉重。他这才明白晏清没有跟进来并不是真的要采访什么师生，也不是为了引开老校工的视线。
他接着向里走去，墙上有一段文字简短描述了瓦莉娅的生平。
唐少骁先看向最后一句，果然是关于瓦莉娅的牺牲，但上面记述的却与事实全然不符。
“……因向军部揭露研究院改造人学派对联邦军人的残忍罪行，遭到疯狂的报复，最终在一次任务中被暗杀。”唐少骁轻声念出了这句话。
没有提到她的窥探任务，没有提到小行星带，没有提到共和国，当然也更不会提到晏清。这或许是图司与伊里奇达成的交易中的一部分，又或许是伊里奇需要给瓦莉娅的死刻下一个足够体面的注解。
他忍不住联想，如果晏清没能回到共和国，他的死因将会如何标注？
因为违反《柯伊伯公约》受审，之后死于叛逃途中吗？未必，数据库中那段代表曾经的三军团第一向导的乱码或许永远不会恢复“晏清”这两个字。
巴比尔德，或许会变成他唯一能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身份。
一想到这个可能，唐少骁心中便充满了抵触。
他想要再次看到晏清的名字，哪怕是在军区论坛那些不着调的八卦贴子里。
他继续看了下去，后面的内容则不仅限于瓦莉娅本人，还介绍了这所学校曾经的面貌。
在瓦莉娅还是学生的时候，合照中高矮壮瘦各种身材外貌的孩子都有，不知道是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久了互相影响还是什么原因，乍一看竟然很难确定他们分别是哨兵、向导、还是没有经历分化的普通人。
但瓦莉娅格外突出，她的眼睛很亮，像一只小鹰。
唐少骁试图在合照中找到伊里奇的身影，但是一无所获。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以伊里奇的家族以及他哨兵的身份，那时候大概会在专门培养哨兵的军校里。
他读完了提及瓦莉娅的所有图文，又用终端将这间纪念馆的内部扫描了下来。
收获是有的，但似乎又没有得到什么特别的信息，这让唐少骁有些烦躁。
在他走完一圈之后又不死心地转了回去，视线从学校曾经组织的课余活动上划过，那些显然不是他关心的内容，也只占了很小的一个角落。
但在唐少骁一条腿踏出馆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他刚才好像看到了……这所学校有一项传统：每一届毕业生要将一件东西埋到羽叶榕下，送给二十年后的自己。
瓦莉娅的羽叶榕在哪里？
第90章
晏清一回来，唐少骁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如何找到埋藏着瓦莉娅的物品的那棵羽叶榕。
晏清带他往旧校区的方向搜寻，很快就发现了一片热带植物组成的丛林。
它们宽阔的叶片如同羽毛纹路一般呈现出羽状深裂，气生根张牙舞爪地相互纠缠着，茎秆上密布鳞片似的疤痕。一大片茂密地生长在一起，叫唐少骁犯了难。
“究竟是埋在哪一棵下面了？”
晏清蹲下来抚摸着羽叶榕主茎上的鳞片介绍道：“这是千湖星特有的物种，你看它的鳞片，是叶片脱落时留下的痕迹。它的叶片是盘旋着萌芽的，所以下面的鳞片每一年就增加一圈。你说瓦莉娅是从这里毕业的那年埋下的，那么鳞片就应该有……十四圈。”
唐少骁很快找到了拥有十四圈鳞片的羽叶榕，但坏消息是，有整整十棵。
“难道要全都挖一遍吗……”
晏清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行，教学楼附近有园艺机器人，可以把它的操作臂掰下来用。反正你有的是力气，挖十个坑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唐少骁捏起挂在羽叶榕气生根上一个黄豆大小的镂空立方体。
“这儿有个三维码，是干什么用的？”
晏清咳了一声：“哦……好吧，原来它们都上过户口了。那就用终端解码一下好了。”
唐少骁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控诉向导刚才随随便便就让他做苦力的行为。
当他们终于挖到那只箱子，晏清却发现了异常。
“这条木质根怎么断了？看来有人在我们之前挖掘过。”
唐少骁惴惴不安地摸向锁扣：“瓦莉娅的东西不会已经被取走了吧？”
万幸的是，写着瓦莉娅·格奥尔·达芙娜的盒子不仅还在，而且就置于最上层。唐少骁打开盖子看了一眼，是一本装订方式相当古老的纸质书，似乎是一本日记。
晏清皱起了眉：“有人看过了，但是没有取走。”
“会是谁？”
“如果只有一个人看过，那一定是伊里奇，更多的就不好说了，”见唐少骁露出迷惘的神色，晏清又解释道，“如果你是他，也会想看的。”
“可是，”唐少骁想了想，“如果是我，一定会把你的遗……日记带走的。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晏清看起来也不清楚答案，他对着羽叶榕油亮的叶片发了会儿呆，忽然把之前唐少骁同他说明原委时的一句话在舌尖咀嚼了一遍：“这是送给二十年后的瓦莉娅的。”
“可是她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接受这件礼物了。”
“或许在你看完之后就会知道答案了，”晏清朝那本日记抬了抬下巴，“扫描下来吧，然后放回去。既然伊里奇没有拿走它，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资格。”
唐少骁点点头，用终端把所有内容录入之后重新收好箱子，给羽叶榕培上土。
他们没有在向导专门学校多做逗留，唐少骁急于找个地方研究瓦莉娅年少时期的日记本，于是直接回到了飘荡在高空中的气球酒店。
晏清在一旁处理一些属于巴比尔德的事务。气球酒店的隔音和稳定系统做得很好，即使敏锐如唐少骁，坐在房间里也会有漂浮在静谧云海的错觉。
就在千湖星的云端，瓦莉娅写下这些文字的天空中，唐少骁打开了这本日记。
“就在昨天，我成为了一名向导。
“妈妈是失望的，尽管她没有这么对我说——最后一个孩子已经分化，依然是向导，这对于军旅世家来说就意味着荣耀的终结，至少在现在的联邦是这样的。如今人们将向导的能力称为‘社会秩序的最大威胁’，并以此为依据对向导设置种种限制。耐人寻味的是，在屏蔽器被发明出来之前，向导又叫做‘秩序守卫者’。从过去到现在，向导本身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角色却从‘守卫者’逆转为‘威胁者’，归根结底，只是向导的能力不再作为哨兵生存的必需品而已。
“那么如果有一天人们也不再需要哨兵呢？他们会得到什么样的绰号？
“事实上，研究院那些家伙已经培育出了在某些方面比哨兵更优秀的改造人，有些是更敏锐的嗅觉与听觉，有些则是更强的肌肉爆发力，听说还有一些拥有无与伦比的自愈体质……然而没有一个改造人实验体被允许拥有正常人类的智力。从研究院对哨兵群体还算不错的态度来看，似乎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改造人都会继续扮演没有思维能力的碳基机械这一角色，哨兵的地位并不会被取代。说得直白一些，联邦的改造人学派从来没有把实验体们当做人，他们只是在发明和生产‘类人生物’。
“这让我感到困惑：从星际播种时代开始，人类就着手于改造和发明各种全新的生物，以适应被播种星球的环境。迄今为止，数万种新生物已经被运用于改良那些星球的大气、土壤、水体，让它们能够供人类生存。改造人学派的技术本可以运用于这些领域，为什么他们宁可反复践踏伦理规则，也一定要执着于生产‘类人生物’呢？”
“你们向导分化的时候都会想这么多吗？”唐少骁自言自语道，“我当时还挺高兴的，我们那边的哨兵学校伙食是出了名的量大管饱味道好。”
晏清的视线从满屏联邦字母之间跳跃到了哨兵脸上，看起来欲言又止。
唐少骁赶在他锐评哨兵餐食调味之前转移了话题：“瓦莉娅看起来和图司挺有话聊的。”
“怎么说？”
唐少骁晃了晃终端：“她写这些的时候才十几岁，分化之后的感想却只有很少一部分和自己相关——我给你读一段：迄今为止，数万种新生物已经被运用于改良那些星球……改造人学派的技术本可以运用于这些领域，为什么他们宁可反复践踏伦理规则，也一定要执着于生产‘类人生物’呢？”
“未来终结主义。”晏清忽然说道，“改造人学派信奉‘人类是造物的至高成就，未来宇宙的统治者一定是以现代人类为蓝本进化、改造的后代’这一宗旨。他们一方面执着于从生理上改造人类，另一方面出于某种……虔诚的心理，在终极的、完美的实验体产生之前，他们拒绝赋予改造人以人类的思维能力，他们认为那是一种亵渎。这种心态的产生在历史上屡见不鲜，早在人类还停留在古地球上的时候，每当世界进入一个相对和平稳定的阶段，就会有一些所谓的学者跳出来宣称：未来的世界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化了，社会将以现在的形态加上一些小修小补永久地持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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