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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盖终于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色：“那你得先告诉我，他的险境究竟是什么？”
“伊里奇想要杀他，等战局稳定，联邦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我要知道的是，伊里奇杀他的理由。”
唐少骁嗫喏着，不知道是否应该如实交代。
“有一个理由足够充分，但也足够匪夷所思，如果是真的，伊里奇不可能容忍他活到今天。所以我想到过，但也仅仅是想到。既然你知道内情，那么我也就在此求证了：瓦莉娅的死，是否与晏清有关？”
唐少骁点了点头，艰涩地补充道：“是他杀了瓦莉娅。”
“不可能，”谢尔盖下意识地否认道，“伊里奇不可能放任凶手活在自己眼皮底下！”
“是的，在……那场事故后不久，伊里奇就来复仇了，但他失败了，并且遭受重创。”
谢尔盖狐疑地看着他：“伊里奇可不是那种失败一次就会放弃的人。”
唐少骁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模棱两可：“似乎他与图司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最终晏清以巴比尔德的身份来到联邦协助他完成某个目标，而事成之后，晏清的性命随他处置。”
谢尔盖的嘴微张着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苦笑了一下：“在今天之前，我以为无论他们之间存在什么矛盾，总还有一线转圜的可能。他找到我提出要接触波卡部长的时候，其实我是不赞同的。原来是我猜错了。”
唐少骁的四肢变得冰凉。
谢尔盖继续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共同的目标，伊里奇……自从瓦莉娅走后他也变了很多，但至少这件事我还是能弄清楚的：想要伊里奇放过晏清只有一种可能……”
唐少骁屏住呼吸盯着那对绿色的瞳仁。
“……瓦莉娅活过来亲自阻止他。”
唐少骁浑浑噩噩地走出谢尔盖的住宅，头顶近地轨道的人造光源显得格外刺目，甚至在他心间搅起不合时宜的思乡。
他想起离开中央军区时图司的叮嘱，不由觉得讽刺。
“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死我活……对啊，也确实有些事只有你死我活。路有再多条，都是死路又有什么用……何况这条路不就是你把他塞上来的么……”
伊里奇决定的事只有瓦莉娅能改变，谢尔盖是这么说的。
那不就是没有人能改变了吗？无论是在F973行星还是……
唐少骁的身形忽然晃了晃。
但伊里奇听从图司的建议回到了联邦，以五感残缺之身迅速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尽管他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政治抱负。
死去的瓦莉娅无法开口，但并不代表她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痕迹就此冻结，不代表死去的瓦莉娅无法再对这个活着的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唐少骁唤醒终端，巴比尔德的私人通讯依然保持着被切断的状态，他抱着某种摇摇欲坠的希望发出一条留言。
在你的记忆中，瓦莉娅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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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怎么突然问起瓦莉娅，有谁找你说了什么吗？”
唐少骁正盘腿坐在雪豹最爱擦的那块玻璃旁发呆，耳边忽然传来晏清的声音。
这把哨兵字面意义上地吓了一跳，然而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向导的身影。
“少骁？”
他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晏清亲手给他戴上的那枚语音转译器传来的，这让他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这东西还有通讯功能？”
“也不算，其实是找回功能，绑定的用户本人可以在其他设备上发起语音通讯。”
唐少骁从巨型猫爬架上顺了一个粗毛线玩具揣进怀里：“你这么说有种失物招领的感觉，你丢了个哨兵……”
晏清打断他：“我可没把你弄丢过。”
“怎么没有？丢了四年多呢，”哨兵的语气幽怨起来，“不能因为你没找就不算。”
“没有丢，”晏清重复了一遍，“我一直在看着你，你去边防军的调令还是图司问过我之后才批准的。”
唐少骁一拳砸在棉花上，他下巴搁在猫玩具上想了又想，最后只好闷闷地嘟囔道：“所以是我把你弄丢咯？”
“你也没有丢。无论分开还是重逢，我都是你的向导。”
唐少骁鼻腔涩涩痒痒的。
他忽然抱怨起来：“你干嘛不用终端，我想看看你。”
晏清很轻地笑了一下：“不是说看不到的时候其他感官会更专注吗，那你认真听不也一样？”
“道理是对的，但不应该用在这里。”
“什么？”
“我是说你想玩花的可以等回来之后玩什么蒙眼之类的，现在就不要玩了！我想你了，让我看看你！”
向导的笑声又传了过来。果然如他所说，没有终端画面的情况下声音信号变得格外清晰，几乎要唤起通感了。
“所以——你怎么突然问起瓦莉娅的事？伊里奇找你了？”
“没有啊，他找我干什么，”唐少骁想起巴比尔德终端上的备注又阴阳怪气补了一句，“你惦记的大脸盘子金渐层没有找我哦，不用这么念念不完的。”
晏清“哈”了一声，耐下心来解释道：“他和瓦莉娅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你又突然提起瓦莉娅，我联想一下不是很正常？对了，那天内线通讯找我，说联系不上伊里奇，你还记得吧。每年的这段时间他就会消失几天，大概是缅怀亡妻去了。”
“原来是这样……”唐少骁想了一下又问，“怎么是结婚纪念日，不是忌日呢？”
“联邦人没有纪念死亡的传统。在他们的观念中，欢乐的时刻可以同时寄托喜悦与悲伤，而死亡代表消失，代表一切的终结。”
“和我们的差异好大。”唐少骁感叹道。
“至于瓦莉娅，”晏清将话题转了回来，“我……你知道，我的手上并不干净。好几次我都会回过头问自己，如果重新回到某个时间点，权衡所有已知的条件，我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几乎每一次，我的答案都是：是的，我会做同样的决定。唯独在小行星带的那一次，如果提前知道窥探者的身份，我……我无法确定我的选择。”
“因为你认识她？”
“不，不是因为这个。其他被我清除的……虽然这样听起来不好，但还是用‘清除’这个词比较准确，其他被我清除的窥探者中，也有那么一两个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判断。我只是觉得，瓦莉娅活着会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次决赛结果出来的时候，伊里奇哭得很伤心，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哭得太用力了还是自己用手擦得太狠了……”
晏清的语调舒缓起来，仿佛陷入了一段迷人的回忆。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滑稽，他一个那么高大的哨兵，居然哭得乱七八糟要让向导搭档来安慰……直到小宇告诉我，他听到伊里奇的口袋里有摩擦声，好像塞了个丝绒小盒子。于是我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在决赛颁奖礼上求婚，但是因为输了比赛，所以婚就求不成了？”
唐少骁纳闷道：“可是他们后来不是结婚了吗？”
晏清笑了笑：“是瓦莉娅……她被伊里奇哭烦了，直接从他口袋里把戒指盒抢了过来，然后指着伊里奇跟前的地面命令：不准哭了，现在立刻，跪下，向我求婚！”
唐少骁吃了一惊，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伊里奇被她吓住了，不敢抹眼泪，瞪着眼睛乖乖跪下求婚……你那天也看到了，伊里奇本身的野心很淡薄，他们俩之间似乎是一种，瓦莉娅推着他的走的状态。”
“所以你的意思是……”
“对于共和国来说，瓦莉娅或许会是一个更好的合作对象。伊里奇太冲动也太被动了。但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只能暂时地选择他，苦果自然也只能由我来吞下。”
晏清叹了口气：“联邦有一所伊里奇以瓦莉娅的名义捐建的学校，就坐落在最繁华的千湖星上，那里应该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千湖星是个很有趣的地方，被誉为最有古地球气息的行星，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好吗？”
唐少骁哀叹道：“改天……那是哪天啊？”
晏清笑了一声：“你可以猜一猜。”
“我猜今天，今天我就想见到你！”
晏清慢悠悠道：“那也太早了吧，猜得不对哦。”
唐少骁在雪豹的领地里滚了一圈，耍赖道：“那我不猜了，再往后哪一天都太晚。”
晏清还是不慌不忙：“这里的事真的很多，边境的情况又有变化，日程排得一眼望不到头……”
“我们私奔吧。”唐少骁嘴里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说完他挠了挠头又道，“不是，我瞎说的，你脖子上那东西还没解除，不能走，我知道……”
晏清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唐少骁以为他已经在处理其他事务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我也想你。”
耳边随后归于寂静。
唐少骁陷入一种满足又空虚的状态，好似微寒的气温中在屋檐下看一场倾盆大雨。这种状态使他之后做任何事情都仿佛在游离之中，既清醒又惶惑着。
直到次日午后，安德烈来到了他们的家。
“收几件行李，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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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飞行器从人造光源的强光下掠过，所有的舷窗都降下了遮光层，使它们成为一面又一面镜子，将舱内一切细微变化都映照其中。
唐少骁看见倒影中自己的嘴一张一合。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身侧安德烈的影子托着一块光屏示意他看上面的文件，随即想起他大概看不懂联邦文字，于是简短地介绍道：“关于共和国要在伊芙双星战场支援的湮灭武器，需要同前线的装备部负责人和几个主力舰长对接一下技术细节。”
“哦，是这样。”唐少骁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巴比尔德也在那里是吗？”
安德烈像是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作为特使的使命和本职工作吗？不要总是想着总参总参总参……嘿，我说少校，我们哨兵的眼睛应该永远看向前方的航线！”
安德烈挥舞着双臂比划起来：“看向广阔无垠的宇宙！而不是一天到晚追随着宇宙中某个小小的人类！”
“所以你弹唱求爱的对象不是人类是吗？”
安德烈的双臂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唐少骁，几番欲言又止。
“你已经没有我们初见时的率性可爱了，少校，你的身上迅速沾染了向导的狡诈气息。真令人惋惜，用你们的谚语说，度日如年。”
唐少骁放弃了纠正他驴唇不对马嘴的措辞，选择保持沉默。
最终还是安德烈忍不住问道：“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此行会见到他的？你们事先约好找个理由公费幽会？”
唐少骁并不想提起他们用翻译器找回功能偷偷联系的事，他觉得这是专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一个小小秘密，在这片陌生星域中构筑起一个自有空间的组成部分。
他摇摇头半真半假地解释：“他知道我会很想他，于是他满足我的愿望，就这么简单。”
安德烈挑了挑眉：“看来总参对你有求必应。”
唐少骁笑着摇头：“不不，事实上他很少直接满足什么要求。有时候他不置可否，但转头在你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时候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全了你的愿望……不过也有时候，他爽快地答应了你，实际上却是把你戏耍一番……”
安德烈夸张地抖了抖胳膊：“好了，别说了，再听下去我都不知道下次应该哪只脚先踏进参谋院了。”
飞行器很快远离了他们起飞的那颗天体，舷窗重新转为透明无色，星海在眼前次第浮现。
唐少骁又想起心头盘桓不去的那件事，于是开始旁敲侧击地套问：“你和元帅认识多久了？”
“要说认识，那得有十五六年了，不过以前也不熟，只是彼此知道名字而已。”
“那你有没有觉得他变了很多？唔……我是说和他没有从政的时候比起来，这次见到他，感觉和我印象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安德烈疑惑地转头看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废话，岂止是变了很多，简直是大变活人！我说，你们共和国的外交工作不会差劲到这种地步吧，特使来访前既不学习常用联邦语，也不了解一点政治背景。作为盟友，我真感到失望。”
唐少骁讪讪地解释道：“抱歉，我是从边境的队伍上临时调派的，之前没有接触过这类事务。我想这样安排是由于对接内容的特殊性，绝不是共和国怠慢盟友。”
“对接内容的特殊性，”安德烈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我看是对接人的特殊性吧。好吧，别这么紧张，我知道你和将军关系不一般，刚才只是开个玩笑。”
唐少骁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并不是真的不满，于是也放弃了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很多人猜测伊里奇元帅的转变是因为妻子瓦莉娅的离世，但由于联邦对其中的细节一直讳而不言，连瓦莉娅的死因都没有确切的说法，所以这些仍然还是猜测……我很好奇，你们联邦内部是怎么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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