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羞愧地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另一个没有参与进复盘会的人:晏清的勤务兵德米特里。
这个年轻的士兵正专心致志为那种果子去壳,果壳在面前的桌子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果肉则一部分放进了晏清的碟子里,另一部分则扔进自己口中,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动个不停,活像一只大仓鼠。
这活我也能干,唐少骁心想。于是他拿起自己的银勺挑出一块完整的果肉,放进晏清的碟中。
谁知德米特里立刻将其拿走塞进自己满得不能再满的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道:“将军不吃这种粉的,他只吃嫩的。”
唐少骁往碟子里一看,果然都是略带嫩黄色、光泽水润的那一挂,自己方才剥的则是雪白粉砂的。
恰好长桌边的讨论稍作暂停,一位与晏清年纪相仿的女性向导打趣道:“嘿,小德米,你也太不懂察言观色了!特使就算往盘子里放了个壳,总参也会吃的!”
“要吃你吃,我可没那么好的胃口。”晏清笑着反驳她,接着走了过来,就着唐少骁的手吃了一口,“其实是德米自己喜欢吃粉的,所以一小颗都不允许落进我的盘子里。”
德米特里连忙否认:“将军,我没有!”
晏清拍了拍他的肩,又对唐少骁说道:“无聊的话可以出去转转,结束之后我去找你。”
唐少骁觉得自己一个共和国军人在这里呆着也不太合适,于是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刚出小花园的门,安德烈追了上来,提出要同行。
“你不在里面听吗?”
安德烈挥挥手:“我是近卫军,漏几次也无所谓。”
唐少骁想了一下说道:“可是你刚才明明听得很认真,我猜你是来盯着我的?”
安德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嘟囔道:“嗨,我就说这种工作不适合我,真不知道元帅怎么想的……”
唐少骁试探道:“元帅和他的关系是不是很差?”
安德烈咧嘴一笑:“你是想问将军的仕途么?其实我们也很纳闷,元帅对将军的建议几乎完全采纳,尽管他不是罗曼人——嗯,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元帅也从来没有对他的决策有过猜疑。可是我们从未见过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交,路上偶尔遇到也是将军单方面敬礼,元帅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就好像……该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他在元帅眼里只是一个名为‘巴比尔德’的机器人。”
唐少骁努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故作轻松地问道:“要是他们有一天闹翻了,你要站在谁的一边?”
“当然是元帅。”安德烈回答得不假思索。
唐少骁僵硬地提起嘴角:“为什么呢,是因为元帅的官儿更大?还是因为巴比尔德不是罗曼族?”
安德烈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他盯着唐少骁的眼睛说道:“你不用再问了,如果有一天元帅真的要和巴比尔德将军站在对立面,一定是因为将军背叛了联邦,无论如何,我会坚信这一点。”
唐少骁的心沉了下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有哪里对不起联邦吗?”
“到目前为止没有,他的功劳我们都不会忘记。但是,”安德烈顿了顿,“我猜他曾经和你是战友,是共和国的军人,是吗?”
唐少骁没说话。
“虽然我并不了解将军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国家,但我始终无法完全信任一个先后对两面国旗宣誓过的军人——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感觉,我是说,一个军人不可能同时效忠于两个国家,他至少会背叛其中一个……无论将军选择背叛哪一个,在我看来他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唐少骁几乎是失魂落魄地答道。他甚至有点儿憎恶脚下的这片土地了,难道就没有人能够站在晏清的一边吗?只能这样任由伊里奇决定他的死期吗?
安德烈看他脸色不好,以为是自己话说得太难听,于是主动岔开话题:“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想,或许有人会在他们之间选择帮助将军。”
“是吗,会是谁?”
安德烈向他挤眉弄眼道:“爱情……会使人盲目。将军刚被提拔到参谋院的时候正好赶上情人节,收到了一大捧玫瑰花,那可真是娇艳欲滴、热烈如火。”他在胸前画了个大圈比划着。
唐少骁眯起眼:“那他收了吗?”
“收了呀,”安德烈说道,见唐少骁瞪大了眼睛才不紧不慢地补充道,“然后将军把里面的花抽出来,给参谋院上下每个人都送了一朵,祝大家情人节幸福,最后剩下七朵找了个行军水壶插着摆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唐少骁沉默了一会儿,继而说道:“所以参谋院除他以外有九十二个人?”
“不不,九十三个。你为什么会觉得玫瑰花有九十九朵,一般都是送一百朵吧?”
“当然是因为九十九读作……”说到一半,唐少骁意识到联邦语中九九并没有什么谐音的意味,于是转而问道:“所以送花的是谁?”
“我可不知道,”安德烈直摇头,“我也不好猜,你去问他自己吧,他一定知道。”
第72章
晏清找到他们时,发现两位哨兵正在掰腕子。安德烈已经接近力竭,唐少骁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发力的痕迹,甚至游刃有余地让两人交握的右手在中线左右如同节拍器一般摇摆。
安德烈又急又气,憋得脖子都红了却拿他毫无办法。
晏清伸手在唐少骁后颈捏了一把:“好了,不要戏耍你的对手。”
唐少骁被他掌心的温度捂得手一抖,将安德烈的小臂“啪”的一声压在桌面上。
这位近卫军上校大感丢脸,只得认输:“特使让我对哨兵力量的极限有了新的认识。”
唐少骁闻言得意地回头看向导,后者却道:“这很强么?我觉得还好吧,也就和我一个普通向导五五开。”
说着他便握起唐少骁的右手,在桌面上摆出三角:“来,我们试试。三,二,一!”
唐少骁配合地做出用尽全力的狰狞表情,然后让自己的手臂缓缓倒了下去,末了还补上一句:“亲爱的,你真厉害!”
“怎么样,上校?是不是对向导力量的平均水平有了新的认识?”
安德烈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将军,你今天真的很反常。”
晏清耸了耸肩:“毕竟生活中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反常才是正常,我也需要一点时间调整。”
安德烈走之前又对唐少骁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我还是得如实汇报给元帅,职责所在,请你谅解。”
晏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问道:“所以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想试探安德烈和其他联邦军官对我的看法,想知道我有没有可能依靠军中的关系和威望与伊里奇抗衡,对不对?”
唐少骁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晏清看着他笑了一声:“你从一出门就心事重重的,现在更是,嗯,忧心忡忡。除了这件事,你还会操心什么?”
唐少骁摸了摸脸颊:“我这一上午明明表现得很活泼开朗。”
晏清的指尖在哨兵心口点了点:“我感觉得到,不需要靠眼睛判断。”
唐少骁的嘴角沉了下来:“所以你有什么办法了吗……”
“不要这么担忧,”晏清捏着他两边脸颊往上提,“人的感情是很缥缈的,信任即使得到了也有失去的可能,但人的欲望是难以扭转的。在联邦,对最高权力有欲望的人不知凡几。对我来说,这些人比忠诚的下属更为可靠。”
唐少骁的视线停留在向导锁骨之间的那一段银链上:“可是他们又要怎么帮助你呢?伊里奇想要你的性命是那么简单。”
晏清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那些人都是在联邦扎根多年的政客,拥有的资源和消息远远超过你我,对我们来说的巨大难题,对那些人而言并不困难,只要我能提供让他们满意的对价。”
唐少骁脑中忽然闪过安德烈刚讲述的事,于是问道:“给你送一百朵玫瑰花的人是谁?那个人也想要权力吗?”
晏清挑了挑眉:“安德烈和你说的?你们聊得还挺多嘛。”
唐少骁用肘尖顶他:“快说呀,到底是什么人?”
“装备部的二把手,名字有三段的那种,唔对了,还是向导。”
唐少骁松了口气,继而盯着他又确认一遍:“你还是哨性恋吧?”
“或许也可以不是……”晏清慢吞吞地说,看着哨兵难以置信的神情,又笑道,“如果你可以变性的话。”
“骗人,好老土的话术。”唐少骁不屑地哼了一声,但眉眼还是忍不住舒展开来。
“去吃点儿东西吧,下午陪我去找格丽塔和伊里奇做汇报。这里的菜色大概比你在边防军吃的要好得多,不过别太撑了,晚上还有安排。”
唐少骁一边跟着向导走,一边打听:“晚上?是什么安排,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外面,就是那个送花的向导,他的生日聚餐。正好他一直想见见你。”
唐少骁脚步一顿:“他为什么会想见我……不对,他为什么会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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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知道这章水水的,最近比较忙(忙于游戏也算忙),周末一定多写点
第73章
“还能怎么知道?当然是我说的。”
唐少骁催促他细说:“你是怎么介绍的?”
“我说,我有一个哨兵,虽然暂时碰不到面,但过一段时间他会来找我。”
“这‘一段时间’可够久的……”唐少骁自言自语道。
“然后他就说,等你的哨兵来的时候请让我见一见。”
“哦——”唐少骁下意识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共和国军装,然后略带暗示看着晏清问道,“那我是不是得找一身高级的行头,毕竟人靠衣装……”
“穿我的,那身我在庆功宴上穿过。”
唐少骁得偿所愿,一不留神午餐都多吃了几口。
到了汇报的时候,格丽塔与伊里奇分别问了唐少骁几个关于军事援助的细节,接着在终端上和技术人员讨论了一会儿。
晏清花将近一个钟头说明了自己的计划,随后格丽塔将伊里奇叫进里间。
门是虚掩的,两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唐少骁觉得好笑,既然不避讳谈话的内容为什么还要走开?
伊里奇果然如安德烈所说,对于晏清的计划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让他的姑妈颇为不满。
“伊莱!你又是这样,无论你多么信任巴比尔德,也得仔细考虑他的提议!你是主帅,需要对整个军队负责,对这个国家负责!即使巴比尔德没有异心,你也要有你自己的判断!”
伊里奇平淡地说道:“您判断就好了。”
格丽塔更加生气:“我难道能替你判断一辈子?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点的野心,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在和一块朽木对话。四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我的伊莱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现在火焰为什么熄灭了?你难道忘记了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还是说你已经不想背负了,甚至想甩给我,甩给巴比尔德?太愚蠢了,无论如何巴比尔德都是一个外邦人!”
伊里奇忽然嗤笑一声:“姑妈,您想到哪里去了。您怎么忘了,我早就说过——巴比尔德活不了多久的,您不用担心他手上的权力。”
门内门外同时静默了。
唐少骁心口颤了颤,扭头去看晏清的神色。而向导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撑着下巴看着笼子里那只苏门答腊虎发呆。
格丽塔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到底是为什么,你从来不肯告诉我原因。巴比尔德……他毕竟对联邦有过功劳,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你不应该轻易地抹杀他,这对你没有好处。”
“好处……”伊里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他的死对我而言就是全部的好处了。”
“那为什么又留他到现在?”
“原本,是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还没有完成。”
格丽塔哼了一声:“看起来你现在是已经完成了,所以终于让自己变成了一块燃尽的炭灰。”
“后来么,大约是所谓的军人使命作祟,军队暂时还需要他。不过这种需要也不会持续太久了,曙光就快到来了,姑妈。”
“曙光。”
晏清突然轻声念了一遍。
但这一次唐少骁的翻译器却翻译成了“解脱”,似乎在联邦语中,这是同一个单词。
室内忽然响起格丽塔的脚步声,唐少骁从角落一件摆件光滑的表面看到一点门缝里的反射:格丽塔正按着伊里奇的双肩,从她自己肩头的起伏可以看出她的内心正在经历某种煎熬。
“到底怎么了,我的孩子,你怎么会变得这样消沉……”
晏清忽然站了起来,唐少骁感觉到他有些不耐烦。
向导直接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打断了这对姑侄的对话。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可以先离开吗,女士。”
他的请示听起来像通知,事实也的确如此,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
唐少骁连忙跟上他,两人并肩走出了好一段路。
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他才开口问晏清:“格丽塔好像对四年前的事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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