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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唐少骁的手还在晏清的控制下死死按着推进手柄，但他已经下意识地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虽然无济于事。
矿星已经进入了航行图的标示范围，一条航向预测线将代表“银河”与矿星的点连接了起来，这意味着“银河”并不是要泊入矿星的轨道。但越过矿星之后将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空旷，更不会有着陆的目标。
“晏清，你到底要去哪里？要登陆的话就该减速了！”
推进力减小了，唐少骁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这口气喘完，他发现这一举动只是为了让“银河”不要过早地掠过矿星的前方。预测航线仍然指向矿星本身，而非矿星周围的轨道空间。
一个疯狂的猜想浮现：“银河”将会撞击矿星。
冷汗流了下来，唐少骁试图拉动手柄减速：“你在做什么？这很危险！”
“你难道看不出来？”
“快减速吧，或者转向！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不是我们，”晏清的语调中没有一丝紧张，“我有缓冲液，更何况‘银河’的程序设置在坠毁前会用一切手段保护我的生命。”
“那我呢？减速区如果不够，我会被压成一滩血沫！”
晏清依然没有回答，反射镜中映出他的脸，似乎只是在校准撞击轨道。
“晏清，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眼看着预测线的长度越来越短，唐少骁已经很难保持冷静，“快停下啊！”
“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会让你明白，分歧不会消灭，你不可能完全服从我。”
唐少骁尽力凝聚自己微薄的精神力对抗晏清：“这算哪门子的分歧，你不要再闹了！”
哨兵以为对方还在玩勇者游戏，然而随着减速临界点的逼近，他终于动摇了：晏清似乎真的想要连人带机撞毁“银河”，这并非比拼谁最后一步刹车的勇者游戏，因为他在开始之前就准备好了自己一个人的逃生通道。他不需要手握刹车时刻时刻关注博弈的状态，他只需要踩死油门！
唐少骁逼出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去反击晏清，他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右手，目眦欲裂，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受自己控制的迹象。
然而没有，“银河”对准了撞击轨道，他掌中的手柄再一次前推了。
唐少骁快要疯了：“晏清！你到底要干什么！！”
向导冷静极了，没有一点收手的意思：“看啊少骁，你的反抗多么激烈。”
临界点越来越近，只要越过了它，即使“银河”立刻减速，唐少骁也将被惯性压死在身前的控制板上。
他拼命地挣扎，但越挣扎却越感受到来自向导的精神力束缚是那样冷酷地将他完全制住，不容一丝撼动。
你要的服从究竟是什么？
是的，是的，我已经全力反抗过了，我输了，我和其他所有的哨兵都没有区别。
这都在你的预设之内吗？我的反抗完全在你意料之中，那又未尝不是一种服从，我的表现只是服从了你未曾说出的指令而已。
临界点到来了。
那么如果我敢违背你的预设，选择执行你的意愿呢？
唐少骁忽然扭转方向，用尽自己的精神力试图让自己向前推进手柄。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他的手竟然听从了他的意志——晏清的控制撤出了。
“银河”再次进入了全功率加速，向坠毁的深渊撞去。
0.07秒后，周遭的环境变化了，包含两个座位的逃生舱水平方向弹出，做出了最极限的减速动作。
落地时的震动仍然强烈得让唐少骁几乎昏死过去，而随后他感受到地面的余震从后方传来，“银河”的主体在撞击中完全坠毁了。
0.07秒，那是向导反应时间的极限，虽然对于哨兵来说它显得有些漫长。
太痛了……鼻腔里仿佛有血腥味，逃生舱的着陆对没有缓冲防护的唐少骁来说还是过于勉强，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他听到晏清脱出缓冲液的动静，听到晏清往自己的方向挪步。
但在向导开口之前，一股强烈的兴奋率先通过精神连接席卷了哨兵的心智。
晏清的声音激动到微微颤抖：“最后你为什么加速了？”
唐少骁张了张口，在撞击的余波中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撞击矿星是你的选择，我无条件配合。”
晏清笑了，他隔着那层滑稽的防护装备抱住了唐少骁，抚摸哨兵同样材质的后背：“乖孩子，好极了，你简直出乎我的意料。”
勇者游戏是我赢了……
唐少骁屏住震荡带给他的强烈不适，追问晏清：“那么我通过你的考验了吗？”
精神连接的那一头传来的兴奋与喜悦没有丝毫衰减，晏清抱着他柔声说道：“当然通过了，你拿到了满分……”
唐少骁闭上眼无声地笑了：“那我现在是你最亲密的哨兵了吗？”
“是的，乖孩子可以提任何愿望。”
唐少骁把下巴搁在向导的肩头费劲想了一会儿，然而终极愿望还没想好，却突然意识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银河’怎么办？！”
银白色的巨大废墟静静躺在荒凉的矿星表面。
第36章
晏清接通了图司身边那位副官的通讯，简单描述了他们的情况并且请求救援。
副官既震惊又愤怒：“到底是怎么回事？实验机被毁这种事哪怕是少将都压不下来，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压不了就不压呗，赶紧派人来矿星，这里有伤员。”
副官被他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甩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切断了通讯。
晏清推算了一下距离，最近的巡逻队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于是他转向唐少骁：“你觉得怎样？”
“有点儿头晕，还有点儿困，”他看了一眼终端上的健康监测，“不过还死不了。”
晏清闭上眼将自己的精神体探出，为他缓解不适。
唐少骁舒服得哼哼了两声，又说想睡一觉，但是穿着救生防护躺在地面上太难受了。
晏清小心地给他挪了一下位置，让哨兵得以枕在自己大腿上休息。
“这样能睡得着吗？”
唐少骁“嗯”了一声，在精神力无微不至的抚慰中陷入沉睡。
他做了梦，但也不一定是梦。雨下得很大，雨声的白噪音充满了整个梦境，让他心情异常安定。他此时此刻才发现白噪音也有干湿之分，雨声是湿润的白噪音，能带来缠绵的滋养。
梦里他仍然一动就头晕，于是干脆躺在窗前的躺椅上一动不动，享受这纷纷扰扰的宁静。
直到他几乎要在这梦里睡去做一个梦中梦了，才被人唤醒，但并不是在现实中。
有人在窗外敲玻璃，滂沱大雨将他淋得湿透，发梢紧贴着额头，是精神图景中的晏清。
“醒一醒，少骁。”
唐少骁不情不愿地抽离这片雨幕中的世界，回到荒芜的矿星表面。
“救援已经来了？”
“还没有，不过快了，”晏清扶着他坐起来，“在他们到来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你等我一会儿。”
唐少骁一起来又困了，但还是勉力维护自己作为哨兵的基本修养：“你要干什么，我帮你吧。”
晏清朝他摇摇头，直接起身往“银河”的废墟去了。
哨兵打起精神往向导离开的方向慢吞吞走了一会儿，发现他在翻找什么东西，看方位应该是属于驾驶舱的那一片。
不一会儿晏清捡起了一个小盒子放在地上，举起电磁枪一阵激射，唐少骁估摸着那东西连灰都没了。
晏清随即往回走了，看到他站着还问：“你在原地休息就好，别乱动了。”
“你刚才销毁了什么？”
“记录仪，”晏清扶着他慢慢往回走，“‘银河’被毁的事情不可能一笔揭过，你最后加速的记录不能留下来——回去之后如果你被盘问，就按我说的回答：我用精神攻击控制你做出了所有的操作，一直到弹射为止，你一直都在反抗尝试减速，但没有一刻夺回驾驶权。”
“为什么？明明是我在临界点时选择了加速，你要我把责任全部推给你吗？”
晏清微微抬起下巴笑了：“身为指挥官可不能让下属背锅。”
唐少骁还想说什么，却被晏清直接打断：“上尉，你的行动得到我的授权，且完全契合我的意志。按照程序，所有后果都由我来负责。我要求你对检查组做出一定程度的隐瞒是为了避免麻烦，毕竟捞两个人比捞一个人困难得多，明白吗？”
唐少骁听懂了他的意思，这的确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于是轻声回答：“我会配合的。”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救援队果然到了，率先出舱的几个人直接奔着“银河”而去，唐少骁猜想他们应该是去扫描事故现场搜集重要物证。
晏清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然后让出位置给救援人员将他抬上飞行器。
进舱之后两人终于可以脱下防护装备，晏清站在床头看随行军医给唐少骁做了检查和简单的治疗，几支针剂注射进了哨兵的身体。
“之后卧床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一周去军医院复查一次……诶，你的屏蔽器呢？”
晏清接过话：“他的屏蔽器拆了，我是和他精神结合的向导，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吗？”
军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晃了晃：“哦，你注意给他补充精神抚慰和向导素就好，可以减轻症状，恢复得更快一点。”
小床周围立刻萦绕着一股雨水的气息。
军医的脸色微变，慌忙退出医疗室：“你要放向导素先打个招呼啊，这人怎么这样……”
医疗室的门关上了。
晏清蹲下来碰了一下唐少骁的眉心：“闻到向导素真的会舒服一点？”
“不知道……我现在除了想睡觉也没有别的感觉……”
“那你睡吧，回程的路上应该有点儿吵，睡着了最好。”说着晏清在他额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唐少骁闭上眼，过了几秒又猛然惊醒，一把抓住了晏清的手。
“你你你……”
“我我我？”
唐少骁开动他眩晕中的大脑思考了一下：“这就是我通过考验的待遇吗？”
“这是基础待遇。”
唐少骁满足地闭上了眼，嘴角挂起一抹微笑，然而几秒后他再次惊醒：“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晏清看着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于是故意逗他：“因为我以前也经常这样亲……”
哨兵伤员大惊失色：“你果然和他……”
“……雪豹。”
“啊？”
“主人和自己的精神体亲密是人之常情吧，你有什么好疑惑的？”
哦，亲雪豹啊，那确实没有人能抗拒。
但唐少骁还是不放心，于是恶向胆边生：“万一你还这样对过别的生物呢！不行，我得涨涨待遇。”挣扎起来就往向导脸上贴。
沉闷的骨骼撞击声。
晏清“嘶”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上唇和鼻尖。
哨兵还在负伤，更是撞得脑仁都在颅腔里摇了摇，头晕目眩地呻吟了一声就要跌回床上。
晏清连忙伸手帮他垫了一下：“你乱动什么！”
唐少骁哼哼唧唧：“我哪里乱动了，我是有目的地动。”
晏清看着他哼了一声：“目的？想在医疗室狂甩舌头是吧？好吧，满足你一下。”
唐少骁睁大了眼喜不自胜，正要接受一个向导主动的缠绵舌吻，视线上方却出现一条粉色的大舌头。
在他惊惧的目光中，雪豹把哨兵的脸上上下下舔了一遍，倒刺刮得他脸上酥酥麻麻的。
晏清的大猫，应该真的不喝马桶水吧……唐少骁浑身僵硬地在心里确认了一遍。
第37章
飞行器降落在军区时，晏清是直接被身穿黑色制服的检查组带走的。
唐少骁忧心忡忡地躺在担架上被抬着做了一系列检查，最后被军医赶下担架自己拿着药走回了位于第四军团的宿舍。
室友还没回来，他吃了药抓紧时间闭目养神，可惜实在睡不着。应该让晏清做一个向导素收集瓶给自己助眠的，他想。
几个小时后江杉在门外听到了他的心跳声，于是举着终端冒冒失失冲进来喊道：“猫哥被全军通报批评，还吃了处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唐少骁借着他的终端看完了文件，有些纳闷：怎么还没人来盘问我就结案了？
江杉见他不说话，又推了他一把：“你不是刚和他出任务回来吗，应该知道内幕吧？”
唐少骁连忙格住江杉的手：“你别碰我，我头晕，”又指着文件上“损毁军事设备”几个字解释，“就是坠机了呗。”
“那纪律观念淡薄，造成恶劣影响呢？”
唐少骁闭着眼睛敷衍：“那都是套话，总之就是坠机了。”
江杉刨根问底：“怎么会呢？是出了什么故障？”
唐少骁凝视了一会儿室友这张充满求知欲的脸，最终只好透露：“我告诉你你不准说出去哦，是晏清自己撞上去的。”
江杉满口答应：“我绝对保密！那你再说说他为什么要撞机呢？”
这回是不能泄密了，唐少骁只好胡乱搪塞：“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呢。”说完被子闷头装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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