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站在了天寒洞府前,被洞府绵延数里的寒气一冻,才觉得行为失了妥当。
但人来都来了,他咳了一声清清喉咙,“师尊?”
天寒洞府冰晶剔透,仙峰常年处于数九寒冬,因为少年到来才会在白日停了雪,如今煌煌天光映衬着漫山雪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谢辰眼睛被些许反射的光线晃了眼睛,他轻眯了下眼,伸手挡了下。
那一声唤出,洞府内并未传出声响。
小师尊虽说看着恨不得将自己一身因果线全部斩断,但收了他做徒弟,还从未唤人不理过。
谢辰难得踌躇了下,脚后跟踢了下雪。
小师尊洞府前是有结界的,但若是他想进,神魂离体费些心思,自然也是能进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神魂离体颇为伤身,养是好养的,只不过要用上不少时间。
谢辰试图找出一个让他冒着暴露自己这样做的理由。
想来想去,谢辰头晕脑胀之余,又顿感清明。
他想做,便做了。
怎么说,小师尊都是他这一世要在心里尊着的人。
不过临走回洞府之前,谢辰扭头又叫了一声,这一次他用上了不少灵力,声音震颤树梢,簌簌落下不少堆积的雪块。
谢辰脚尖一踮,轻松躲闪,束发的青带被倒吹着缠了下眼。
他一边将发带向后甩去,一边拧眉看向的没有半点声响传出的天寒洞府,眸中多了些凝重。
谢辰被那些落下的雪块提醒,想起了仙峰虽然长久处于寒冬,却不意味着时光也就一并停驻在这个季节,算上他从青松真人口中试探出的消息。
小师尊的一年一大熬的修罗劫,恐怕就在这段时间。
不过前日看对方面上神色毫无变化,丝毫不像前世几位修罗剑道的好友,还未临期,就开始嗷嗷叫苦,谢辰也就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他将修罗剑道与自己剥离,从那以后,再提起修罗剑道,谢辰有意无意就会将其忽略,以好友作例进行对比。
如今他看着悄无声息的天寒洞府,心思莫名,罕见的从记忆深处扒出了前世转修剑道之前的日子。
他转修剑道有一个很大的原因。
太疼了。
纵使所有人都以为他能轻松控制修罗戾气,整日面容挑达看上去惬意懒散,可是谢辰清楚,他能容下每日业火焚烧之痛,能容下世事苦难,可他终究是血肉之躯会怕痛怕苦。
难听一点,甚至是娇气的。
他忍了数百年,却在入境渡劫的当日……忍不下去了。
或许,是不愿再忍了。
可他从见小师尊第一面时,就知道对方与他是不一样的。
这个时代唯一一个真正算得上修罗剑道传人的后辈,却与三万年前任何一个修罗剑尊都不一样。
谢辰停住脚步站定等了一刻,天寒洞府内依旧没有传出丁点声响。
于是谢辰回到自己的洞府,反手设下了三层结界,压眉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又等了一刻才抬首双手掐出残影,法诀即刻起效,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便是轻飘飘的感觉。
一道无人能看见的透明神魂脱体而出,谢辰转身正对自己这一世的肉身,不由摸了摸下颌,觉得有趣。
直到神魂不再飘忽,显出的容貌与风华正茂的少年肉身略有不同。
经历过足够多的磨砺,青年模样的神魂不论是哪个方面都因为经历了足够的熏染,而呈现出与少年未经世事截然般的气度风韵。
桃花眸尾愈显凌厉,比之少年时还能做出撒娇的软态,青年神魂纵使软下神态,也比少年青涩更显撩人。
哪怕他毫无那个意愿。
桃花熬过最娇艳的花期,树上最后留下的无一不是硕大明艳的,挨过无数风雨,自有其危险之处。
至少如今青年神魂在少年肉身之前站定之时,无人能将二者给人的危险感相提并论。
谢辰有些怀念地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觉得神魂一一反应的太过真实,依稀间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并未经过转世再生。
但到底也只是错觉。
谢辰离开身后保持入定姿态的身体,速度很快地来到了小师尊的洞府前。
他眨了下眼,丝毫不觉心虚,坦荡荡地踏了进去。
而洞府深处,楚千泽只着纯白里衣待在极寒冰泉中,泼墨长发入水后随水纹轻轻荡漾,似入水晕染开的缥缈墨痕。
岸边摆放着一方玉壶,壶中盛着烈酒,而他垂着长睫,半醉半醒,肤色赛雪凝白细腻,唇色却因酒意烧人,而浮出浓浓胭脂色。
体内业火大盛,似乎能将神魂给彻底焚烧殆尽,不似每日的小熬,一年一次的大熬好似能让代表罪孽的业火吞噬每一寸骨肉,痛得让人吐息都会因为牵动了体内,而无法忍受。
连气息吞吐都无发忍受的难熬。
楚千泽乌沉长睫压着凤眸,眸中混沌幽暗,仿佛处在边缘世界的游魂,在善与恶的选择中纠结。
修罗剑道一旦大成,其无上威力远超其他剑道,因而创道祖师,一开始就有意让业火成为时刻叩问本心的存在。
这个时候楚千泽知道自己应该回想过去一整年的所作所为,用以清涕本心,减轻业火焚烧之苦。
可他敛眉,眸中蒙上一层看不清的暗,抬手晃着酒水,青葱长指压着玉壶,喃喃道:“不够……”
似乎还是不够痛。
如果连业火都无法给予他真实之感,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楚千泽也说不准,会不会因为世间再无所求,而索性堕了魔道一心追寻至强境界。
可是他并不愿真的踏入那一步。
最烈的酒水入体,酒劲最终还是压过了一切漫上了脑。
剑道尊主在朦胧怪诞的角度看着世界,伸手一挥,岸边玉壶被尽皆扫倒,有些烈酒流入了极寒冰泉中,将泉中人处处都沾染上了酒气。
他歪着头倒在岸边,凌乱长发散落遮住玉容,顺着秀颀脖颈,滑落半身,墨发雪肤半露胭脂唇色,说不出的颓靡糜艳。
谢辰找到人时就发现小师尊变成了一个酒鬼,见人像是耍脾气一般耍了会酒疯后安静下来,才上前蹲在岸边,觉得稀奇又有趣。
他拿过玉壶,嗅了一下,瞬间抬手掩了下鼻,“好烈的酒!”
青年神魂满头乌发无物束起,此刻迤逦着地,身上依旧是前世墨色为底的圣主着装,抬手之间绣着繁复金纹的袖子不经意间刮过醉酒之人的耳畔。
落在泉中的指尖轻颤了下。
一道细小涟漪传开,谢辰毫无所觉,他自顾自探查了一下小师尊的情况,发现竟然出乎意料的……正常?
不合常理的正常。
经他探查,小师尊常年经受业火之苦,可他既没向旁人交出修罗禁制,也没有乱了道心,地狱酷刑般的业火对他而言,似乎除去带来苦楚之外,再无其他能探出的影响。
谢辰再一次被刷新了认知,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自己前世莫不是真心比别人要娇气三分,不然眼前这位剑道后辈为何宁愿——自讨苦吃。
按着对方的天资与心性,哪一剑道都比修罗剑道要更适合他。
谢辰再次探查后,被小师尊体内格外旺烈的业火惊了一瞬,他趁着人还醉着,将到处都是的先天本源剑气偷偷吞食了几缕,而后才端正脸色,渡了一缕逍遥剑道的先天本源剑气给对方。
他渡过去时,是有些心痛的。
这段时间总共就炼化了一缕先天本源剑气,如今却要藏进小师尊的内府深处替他稳定业火,想想都有些不舍。
但是小师尊看着没有任何副作用,这业火总归是疼的,还是压一压的好。
谢辰离开时,余光督到到处乱飘的先天本源剑气,又没忍住偷食了几缕。
而后才手轻脚快的离开了。
藏在泉中的手指再次动了动,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潜得极好的逍遥剑气将业火往下压了压,体内疼痛渐弱,但凭酒劲不能压着一位大乘老祖的理智,没了那丝瘾,楚千泽很快就扶着额撑起了身。
他眸色不明地摸了下耳畔,那里只残留了一丝冰凉的触感,这里到处都是凉意,任何散落的水滴都有可能。
但他不知为何,格外在意。
那种感觉……仿佛他伸手去抓,便能抓住一些重要的东西。
楚千泽抬起在极寒冰泉中坠了许久的左手,指尖挂着一滴寒泉,顺着骨节滑到腕骨处。
他有一瞬的晃神。
而后抿唇,莫名不悦。
第11章 一个打三
三位少年剑君回来的时间比说好的时间迟上了一些,直到后日下午才见了人影。
等他们都到了,原本定于下午的对练自然也是来不及。
谢辰靠在对练场所旁一颗古树的粗壮树干上,手上停着一只传音仙鹤,当里面林素丰温润中带着歉意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字后,小巧仙鹤扑棱了几下翅膀,仰着长颈化为光点散去。
他伸手捉了几下光点,才抬头看向另一座已经陷入闭关的洞府的方向。
自从那日谢辰神魂离体后,眉眼间的鲜活气明显焉了不少,如今面色懒怠,看起来精神气被削了一大截。
谢辰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午时,想到刚才那只晃晃悠悠的传音仙鹤不由挑唇,带出了几分笑意。
那只传音小仙鹤八成是半路走岔了,刚刚才到,白费他起了个大早。
谢辰站直身,伸了个懒腰,向后一翻上了树。
他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懒洋洋地躺了下来,白日仙峰停了雪,天光掠过叶间空隙在他面上留下斑驳树影。
如此看去,藏于古树悠闲休憩的少年,像是林间精灵一般,安静阖眸也难褪灵动气质。
太阳西斜,光斑被染成霞色移了位置,而林素丰等人匆匆赶过来时,没在洞府中寻到人,疑惑之下来到了对练场,一下就在高壮古树上感受到了气息。
文麟不自觉鼓了鼓脸颊,朝着古树赶了过去。
林素丰脚下步子一停,没来由慢了一步落在了几人身后。
他停住,看着从树上跳下的少年。
眼前一晕,竟有一瞬将少年青色衣衫看成了墨色。
林素丰用力闭了下眼,再看过去,谢师弟依旧是一身碧海青天,哪里沾染有半分沉重墨意。
最近真是忙糊涂了。
林素丰暗道。
谢辰这次终于碰到了文麟的脸,竟然没有被挡住,他好笑地看了一眼没抬起手的文鳞,知道对方是为迟来感到歉意。
倒也没真的捏,谢辰戳了几下就收回了手,他目光一转,看向三人带过来的另一个少年。
气度卓然,举止优雅,真传弟子的统一青装被他穿出了世家精养的公子气派。
说起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身边出现的剑道天骄就没有一个长得不堪入目的。
想到这,谢辰笑道:“你是五师兄,李师兄吧?”
李西瑜显然被提前告知过,笑意温煦,张口便道:“谢师弟好眼力,我的师尊确实是风雅剑行明真人。”
谢辰想到那位当时在蓬莱仙阁与小师尊一唱一合的行明真人,合掌赞道:“风度翩翩,雅贵无双,李师兄不愧是风雅剑的传人。”
李西瑜不缺人夸赞,但往往当着他面这样说的都是一些算得上亲近的长辈,乍然听到谢辰这样比他小上不少的少年坦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暂且算不得风雅剑传人。”
剑道未大成,永不算传人。
文麟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解释道:“行明师叔让我将他顺路带回来,后面的对练他都会在旁边看着。”
谢辰舒了口气,“我还以为后面要四打一了。”
林素丰上前一步,注视着谢辰的脸色,忧心道:“谢师弟,你的脸色好像有些差?”
一直安静的鹿羽也随之点头,担忧看他。
谢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调侃道:“这不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吗?”
文麟嘴快道:“你都筑基了,怎么还如凡人一样夜眠?”
谢辰笑睨他。
文麟顿时闭上了嘴。
几位少年笑语不断,方才林素丰的问题便被无知无觉地略了过去,无一人发觉。
次日,文麟、鹿羽、林素丰与谢辰的对练,终于到了仙道剑法上的比拼。
行明真人几次三申五令,李西瑜迫不得已推了手上的事情,跟着林素丰等人回了混元圣地。
对于尊主亲徒,他作为混元圣地的真传之一,自然是知道对方来历的,可那份慎重也仅仅止于一个有限的评估,谈不上多么的用心。
但如今,他看着四人混战,又想到了谢辰正式算得上修炼的时间,握住剑柄的手僵紧,心里一沉再沉。
第一真传弟子,林素丰,十界九洲潜龙榜排名第三!
第三真传弟子,鹿羽,十界九洲潜龙榜排名第七!
第七真传弟子,文麟,十界九洲潜龙榜排名第十四!
十界九洲道法万千,潜龙榜只收纳未及百岁的少年郎君,而未及百岁步入金丹的少年真君每个宗门都出上那么几个,合在一起的数目也足够惊人,眼前神色认真丝毫没有松懈的三人,走在外面完全是万万人仰首的存在。
可如今,却全部成为了谢辰的磨刀石。
李西瑜初闻时便心惊自家圣地的手笔之大,拿三位位列潜龙榜排名前十五的天骄给一个刚正式步入修行的少年磨练,说出去是外界都会觉得荒诞的程度。
可如今,他看着明面上陷入劣势的谢辰,突地就明白了师尊的用意。
若骄阳出世,纵使星辰璀璨,也要为其退让。
李西瑜心里发苦,既觉得生错了时代,又觉得幸运无比,他思绪混乱许久。
随着对练进入尾声,少年乏力被撞上地面,李西瑜眼中一定,骤然清明。
是他幸运才对!
修罗尊主同样高居巅峰,可并不意味着师尊等人就被随意埋没。
正因为有了尊主那般的存在,这个时代注定会增添更多着墨。
李西瑜松了手,上前扶起了谢辰,笑眯眯道:“师弟,可不能藏拙啊。”
气喘不已的谢辰确实还没用尽全部,撑着他的力气起身,眸光流转,在李西瑜面上扫过一眼,突然扬唇露出笑容,反手挥剑。
“那就——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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