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猫有点吊梢眼,看人总显轻慢,肖安觉得自己必定是被它给鄙视了。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轻骂了一声。
餐桌前忽然浮现了留言板:食物在餐桌上,如果不喜欢就吩咐智能管家重新做,权限已经开给你了。
我晚上六点回家。
落款是一个“刻”字。
“居然没给自己的智能管家取一个名字?”
要知道,对于联盟民众而言智能管家就是“密不可分”的家人,毕竟没了对象可以再找,没了智能管家恐怕七成民众都会陷入荒岛求生的窘境。
所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小美”“小智”这种名字都显得侮辱了他们的“新家人”,对着智能全息管家(THB)喊“儿子闺女”的人在大多数,更有甚者直接称其为亲爱的——伦委会管也管不了。
至于宁刻,就这么冷冰冰的叫法倒也和他这精装毛坯房相得益彰。
餐桌上放着吐司荷包蛋,还有颜色各异的沙拉拼盘以及一杯牛奶。
肖安不挑食,虽然这是个资源过剩的年代,但他并不太喜欢浪费粮食。
同时他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宁刻家那位智能管家的本体,超级材料使现代机械的可变形程度和记忆性达到了近乎玄幻的水平,没有使用全息功能,待命时最小形态的管家本体简直像只卖相不佳的封闭式垃圾桶。
还是那种放在篮球场边上,会被没能扔进饮料瓶的熊孩子踢两脚的倒霉货色。
宁刻家里果然屏蔽了所有全息功能。
还好肖安也不太介意那东西长得丑,他让管家把东西拿到了客厅的飘窗上,坐在那儿慢悠悠地享用“早餐”,外酥里嫩的荷包蛋一入口,肖安咀嚼的动作稍稍顿住,过了几不可察的一瞬他才若无其事地将这口食物咽了下去。
心中暗地感叹,身体记忆果然是件神奇的东西。
他居然能凭一颗荷包蛋就分辨出这是宁刻亲手做出来的食物。
细嚼慢咽地将这一口吞下之后,他下意识地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语气平淡道:“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将这份早餐吃了干净,力图每一口都品味到极致。
面对宁刻的一切,肖安惯常擅于一边自我辱骂,一边结结实实地放任着自己的变态行为。
吃完以后他让智能管家收走了餐具,开始探险。……
然而并没有什么好探的,这地方的构造就跟这个时代一样乏善可陈,“连间上锁的屋子都没有,小刻呀,哥哥对你好失望。”他心道。
不过肖安发现他昨夜睡的那件房间似乎不是主卧,那边上还有一间房,陈设基本一致,但床不一样,没有柔软的床垫和轻薄温暖的羽绒被,平直板正的像一张军旅床。
虽然很细微,但这里比隔壁更多一点点生活气息,是独属于宁刻的气息——大概率就这因为这张硬板床。
这才像宁刻会睡的地方。
“还好还有间客房。”肖安喃喃嘀咕道,要是昨晚是在这张床上……
他浑身一抖,感觉自己的后背和肘膝多半要废。
他忽然皱了一下眉,沉默地撑着扶手走回了客厅飘窗,然后将鬓角的发别到耳后,面朝窗外。
整理鬓角时,他的食指指腹拂到了耳后软骨的凸起处。
“下午好,五号。中心需要你汇报一下目前的情况。”耳蜗深处传来女人知性温和的声音。
肖安的唇未动,但意识已经开始回答。
“成功接触目标EK-Cuckoo(5、11),目前没有异常,没有发现。”
“好的,”那个女人继续道,“记得按时汇报。”
类机械的声音短暂沉默之后,再开口有了些许起伏,“注意安全,五号。”
原来对面不是个AI。
“明白。”肖安淡淡回道。
宁刻的家里按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入户处是常规会安装的那种,另一个在客厅里正对着玉大叔的活动范围,应该是来监控猫猫日常活动的。
这个摄像头同时也辐射了客厅的大半区域,能捎带一些飘窗的位置,大概会拍到肖安的脚踝。
此时此刻的肖安看起来只是在发呆放空,但实际上他正在确认入目可及的室外环境,联盟时代天眼无处不在,宁刻住的这种高档小区看来也一样。
监控死角几乎不存在,但缝隙总是有迹可循,他将视线所及的一切细节都刻录进了脑子里。
这么待了一会儿,肖安开始觉得无聊了。
他回头冲着虚空喊了一声:“智能管家,给我拉部电影出来。”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指名道:“要大逃杀。”
无数男男女女被扔在了荒岛上,有的彼此是陌生人,也有兄弟或者姐妹。
但规则只有一条,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里,获得天价报酬。
肖安无声呢喃:“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第4章 鸠占鹊巢的杜鹃
古地球时代的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中写到:“杜鹃在群鸟中是以卑怯著名的,小鸟们聚集起来啄它时,它就会逃之夭夭。”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那段宁刻还被人称做“肖宁刻”的时间里,他一直认为自己名字里的这个“宁”字是“安宁”的宁。
直到成年的那一天,他才意识到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宁”字。
可惜,彼时彼刻他的玉已经碎了。
肖安少年时的身体素质非常好,特别是弹跳和爆发力,远在宁刻之上,那个时候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星际刑警。
不过肖安崇敬的人倒不是什么警察,而是当时跳远联盟记录保持者西格玛·乔,在青训营里肖安甚至得到了偶像的亲自点评和肯定。
他的身体素质,曾让他拥有无尽的可能。
可惜,在本该完成基础教育彻底迈向梦想事业的那一年,肖安的右腿小腿被掉落的天顶砸断,因为被救出来花了太多时间,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他右小腿的一条主神经永久性坏死,他的那部分肢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感觉。
“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源城,回到了我身边。”
“虽然花费了我整整五年来等待。”
宁刻写下最后一个字,收了笔。
宁医生虽然是个高功能社会性病态者,但他可能也具有那么一点点复古情怀,毕竟联盟成立以来,已经没什么人会使用纸和笔来写日记了。
他却从少年时期就一直保持了这个习惯,直至今日也没有厌倦的样子。
然而抬眼看去,宁医生的那本日记本上一片空白,别说署名,连笔尖留下的印记也不存在,甚至无法用痕检手段来调查出他到底写了什么。
这样的笔记本一共五本,被整齐地放在宁刻的办公桌抽屉里,只有他本人在翻弄纸页的时候,能“看见”每一页上书写的文字——在他自己的脑子里。
作为伦委会旗下心理学研究院里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宁刻确实是个天才。
他送走了下午的最后一位患者后写下了今日份的日记,然后将日记本规整,让咨询所的智能管家将咨询室全面清理。
然后按了一下右手腕表的表带,那是智能全息系统的外设,囊括了超级计算机、通讯及智能全息管家的所有核心功能的唤醒键,也就是终端外设。
不过宁医生的外设常年屏蔽最核心的全息功能,这让他的外设基本只在履行通讯手表的义务。
其实目前九成九的群众都会使用内设型终端,一般植入耳后皮下,直接将智能全息系统与大脑神经链接,让智能管家随时满足主人的一切需求。年满十二周岁的联盟公民,只要取得了监护人的同意都可以申请植入“端内”。
0.001秒,联盟时代人类最快反应时间之后,光幕在宁刻的眼前拉开。
屏幕之中,肖安正在房间飘窗上抱着玉大叔揉搓,从老玉嫌弃的表情来看,很明显他是被强迫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一个下午都没理过我,非要我把你从猫窝里拖出来吗?你知道这是在逼迫一个善良的人类做坏事么?”肖安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揉搓玉大叔柔软好摸的肚子。
宁刻没有让画面停留在此时此刻停留太久,简单操作后画面回到了肖安刚刚醒来的时候——看来不是肖安没有算清楚那监控的辐射范围,而是这栋公寓根本不只两个监控设备,而且是利用普世的技术没法查出来的设备。
医生休息室是温和的白色调,夕阳透过百叶窗洒进室内,让宁医生冷若陶瓷的脸色多少染上了些许暖调。
他倍速地播完了肖安今天一阵天的活动轨迹。
只在一处停下以原来的速度看完:——肖安,你特么的真是个变态。
——小刻啊小刻,你可千万不要让哥哥失望。
他关掉了光幕。
不会让你失望的。
神色依旧冷漠的宁医生无声喃喃。
他换下了白大褂,穿上西装外套拿起公文包往地下车库走去。
入户灯被切换到了柔和的橙色,室内传来低低的电视背景音,一切笼罩在暗色调里,让这缺少人情味的方盒子也陷进了飘渺的温馨感里。
是智能管家的人性化调节——那个看完恐怖电影,又把玉大叔蹂躏了一番的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其它鸟妈妈就由此开始了代孵化,甚至代养育的过程……”
宁刻照例换下西服才往里走去。
巨大的光幕被贴在了客厅的白色墙壁上,纵长六米的巨大画面被拉开,让那画面上方才被孵化而出没有多久的雏鸟大的突兀。
雏鸟还未睁开眼睛,从头到尾也没有几根羽毛,暗褐的皮肉透出点点黑斑以及叫人不适的红。
宁刻知道这是什么动物。这是杜鹃鸟。
纪录片中的男声平静得有些平板。
“古时有许多小说故事中将它定义为一种面目狰狞、残忍且专横的鸟,认为杜鹃是鸟中流氓。实际上,杜鹃鸟中的很大一部分对抚养后代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它们不自己做巢,而是将卵产在其它鸟巢中,让别的鸟替它们孵化扶养幼鸟。和这些父母一样,小杜鹃也很凶残,不仅贪食,还会将同巢养父母所生的小兄妹全都挤出巢外摔死,以此独享养父母的恩宠……”【注】
配合着这样的背景音,画面中那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怪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将同巢还未来得及孵化的卵,一个个顶出了巢穴,脆弱的鸟蛋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后变成粘腻的一滩。
蚂蚁寻味而来,很快就变成了一团蠕动的黑色斑块。
这是宁刻最常看的一支纪录片,如果指定的视频音乐放完后智能管家没有得到新的指令,它就会自动循环播放这个。
宁刻走到了沙发的后侧,静默地垂眸凝视沙发一角上松散躺着的人。
肖安的发很黑很黑,有黑夜深渊一般的吸引力,明明知道向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却还是让人忍不住,要迈出那一步。
宁刻的指腹几乎要触到那柔软的发丝,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浅浅的温度。
是贴在雏鸟身上最细腻的一层绒毛,每一丝都裹挟着生命原始的灼热。
宁刻曾经以为肖安就是那只小杜鹃——不够凶残、不够狠的杜鹃。直到他们迎来十八岁的生日,他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只小怪物。
真正凶残的怪物。
睡着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目,有些迷茫的视线缓缓聚焦,沙发上仰躺的人勾唇微笑:“下班啦我亲爱的弟弟。”
他张开双臂作拥抱状,方才睡醒的嗓音略带沙哑:“欢迎回家。”
宁医生却只是冷漠看他,没搭理他拥抱的邀请,停留在他耳垂之畔的食指一勾,掀掉肖安身上盖着的薄毯,扔给了待命一旁的管家本体。
“起来,吃晚餐。”冷漠的宁医生说完连个眼神也没留,径自走了出来。
可他的眼角余光看见沙发上那人搓了搓压根儿不存在的鸡皮疙瘩,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啊、”那个人忽然来了精神,“你说六点回来来着,现在已经七点多了。食言而肥啊弟弟。”
宁刻没回答,也没理会撑着扶手向他走来的肖安。
他打开了冰箱,那里面干净利落的和这间房子一模一样,只有土司生菜之流。幸好智能管家还拿了火腿和鸡蛋酱过来。
不过,反正肖安也不挑食,所以也没什么幸好不幸好的。
把毯子收拾好了的管家驼着个东西默默停到了肖安脚边,宁刻这才“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脚边的东西道:“看一下你的包。”
肖安一低头,那“垃圾桶”驼着的果然是他“遗失”在交通工具的包。可他没理会那失而复得的包,反而靠宁刻更近了点:“是帮我找包去了?”
宁刻没有理会他,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专心致志地拼装着手下的三明治。
他的动作简洁精炼,剪裁合身的白衬衫勾勒出他肩背肌肉的起伏轮廓,屋顶的灯给他镀上了恰到好处的冷光,好像这个人不是在做饭,而是在拍什么不食烟火的画报。
肖安挑眉戳了戳被放在一边的吐司面包,嗯,还挺松软。
可惜要把你吃下去的那位是块石头,他想。
不过——石头也有石头的好处。肖安肆无忌惮地靠着宁刻更近了些,“小刻小刻别生气?”
“算哥错了好不好。”
“要怎么样才原谅哥哥?给你唱首歌还是跳支舞?”他一手撑在洁白反光的台面上,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盯着宁刻。
宁刻停下了手中的作业,他已经处理好了今天的晚餐,智能管家很有眼色地绕过肖安将两个盘子端上了餐桌,那只包也被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宁刻也一样,绕过肖安坐在了餐桌旁:“过来吃饭。”音色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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