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连那么一点费尽心机才偷来的独占都不复存在,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大部分时候宁刻会刻意把类似的想法都封存,不去思考那些除了内耗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封存不代表不存在,那些自问会在他每一次松懈时从他的脑海深处翻涌上浮。
——你奢求他爱上你,却利用共同长大的了解与信任掩藏自己的卑鄙。
——你奢求他爱上你,可你根本连他为何无法会患上这种病症的原因都不知道。
你奢求他爱上你……
却根本不敢让他知道你的爱意。
肖安又凭什么要爱上宁刻呢?
如此无尽的自我诘问让人痛苦,宁刻睁开眼强硬地把名为“内耗”的魔鬼关进铁笼,任其咆哮也不再理会。
他不知道那个让肖安厌恶他人爱意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但没有关系,他可以使用排除法,只要把所有的可能都一一排除,那么他一定能拿到那一份解药。
而现在,宁刻什么都不可以做,他得保持那副一如既往的姿态,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肖安对他的态度回到从前。
时钟滴答又向前走过一步,黑暗中蹙眉的男人无声叹息,无论如何他还有坚定的方向。
肖安一觉睡到了凌晨,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肚子饿得要打鸣。
他难得觉得自己可能低血糖,在黑暗中兀自叹了口气,最近确实忙得有点过头。但是没办法,这是他一直谋求的机会,就算叫他牺牲全部的睡眠时间连轴转,他也不可能放弃。
缓了会儿,他摸摸索索地坐起来智能系统探知了他的意图,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灯光是柔和护眼的暖色。
而灯光之下鸡蛋三明治和一杯牛奶被罩在透明的保鲜罩里,异常地有存在感。三明治里的蔬菜还泛着新鲜诱人的色泽,叫人很有食欲。
估计是宁刻晚餐顺手多做了一份,让智能管家给他放在了床头。
肖安几口把三明治吞了下去,安抚了自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后,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牛奶。
可把他累死了。
在斯科特这种当了几十年伦委会多数党领袖,不说老狐狸,但也和修成人精大差不离的人面前演戏,真是相当地耗费精气神。
为了在他面前把这一出唱好,肖安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而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反应、每一抹细微神态的变化,他都在脑海里模拟了上百遍,以确保临场时流畅自然万无一失。
肖安真觉得联盟今年的最佳演技奉献奖应该颁给自己。
看看时间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肖安估摸着自己肯定也睡不着回笼觉,干脆披了衣服晃荡到了客厅里。
他这段时间颇为钟爱的飘窗被玉大叔占去了半边,肖安也不气恼自己盘膝坐上了另外半边。猫咪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乖觉地动了动耳朵,但大概是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根本连眼皮都没抬。
随后黑暗中燃起了猩红的一点,薄荷味开始飘荡,猫咪耸了耸鼻尖,倏地睁开眼明显不满地睨了肖安一眼,然后跃身跳下飘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乖觉的小家伙。”肖安低叹一声,继续吞云吐雾。
袖角宽大的睡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下滑,让他瞄见了自己手腕上青紫的痕迹,于是上手揉了揉,其实也并不疼,只是瞧着吓人而已。
“而且……”他喃喃心道,其实那天晚上的感受也不赖。
轻轻吐息,一圈圈圆润的烟圈缓缓荡开,他唇角勾着笑叹道:“成年人的快乐啊。”
果然简单粗暴。
如果说肖安是睡饱了所以睡不着的话,那宁大医生就纯粹是彻夜难免干脆早起了。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缠绵的薄荷味就冲击了宁刻鼻腔上端的全部神经。
因为失眠而混沌的大脑,顷刻清明。
他走到客厅,果然在飘窗上看见了指尖捻着一支烟的肖安。
肖安正仰头靠在背后的墙壁上,似乎在看天空中的群星。
被注视的男人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就看见月光下的宁刻,他翘着唇角说:“大晚上的不睡觉,我们宁大医生是打算出门做贼去么?”
说着他微微眯起双眼,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还是说你打算出去当厚颜无耻的采花贼?”
宁刻一怔,他甚至有那么短暂的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且梦都是反的。
那么此时此刻这个一如既往调笑他的肖安果然是在梦里吗?
肖安显然察觉到了宁刻这时的异常,怎么说呢,看着有点呆愣愣的。
他怀疑自己是烟抽多脑子出了问题。
眨眨眼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认真问道:“你怎么了小刻,梦游?”
肖安说着偏偏头站了起来,一边朝宁刻走去一边喃喃自语道:“最近工作压力这么大的吗?我亲爱的弟弟。”
——我亲爱的弟弟。
这是風肖安最惯常的,有些轻佻无畏的语气。
宁刻的视线随着肖安的话音渐渐集中,集中到了肖安天生微翘的唇角。而后因为肖安顺道把香烟拧灭在智能管家头顶的动作,有一瞬看向了那熄灭的红。
“你怎么了?”再回神,肖安的手已经搭上了自己。
他不厌恶我的触碰,否则他不可能主动碰我。
他对我并不冷淡,否侧不会叫我“亲爱的弟弟”,也不会叫我“小刻”。
而这也不是梦——因为带着薄荷味的唇柔软的恰到好处,是肖安在吻宁刻。
然而柔软的吻浅尝辄止,肖安抬手在宁刻的眼前晃了晃:“你怎么愣愣的,不会是真的在梦游吧?”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这么早起来做什么。”是宁刻毫无波澜地反问。
肖安挑眉耸耸肩,他说:“睡太早了,睡不着了。”
“所以你不是梦游啊~”他这么说着习惯性地开始动手动脚,指腹滑过了宁刻下巴上浅浅浮起的青色胡茬。
很快被宁刻捏住了手腕,他听到宁刻冷淡地说:“我现在没兴趣。”
肖安挑眉,心道说得我好像很有兴趣似的,你哥我是什么色中恶鬼吗?熊孩子。
于是他抽回手,轻慢地点点头道:“OK。”
“你把我绑起来的那会儿倒是挺有兴趣。”
“你那天为什么要把自己绑在床头?”宁刻的语气显然没有被肖安的怠慢和嘲讽所影响。
肖安讶异地回头看他,问道:“你还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好奇的吗,小刻。”
宁刻直视着肖安的双眼,波澜不惊地说:“正常人都会好奇。”
“正常人?”肖安学着宁刻的语气重复了这三个字。
宁刻原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他惯带的那些调笑,却没想到肖安反倒是一下子冷了面色,连唇角的弧度都拉平。
“哦。”他看着肖安移开目光,看着肖安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去了浴室。
宁刻敛下眸,看着那彻底熄灭的烟头火星,只剩一邈纤细的余烟。
——危机解除。
肖安方才的几句话让宁刻明白他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思,而自己方才的那些话也会让肖安更深刻感受到他并不是正常人,毕竟真正的正常人从来不会继续去追求所谓的正常。
他在黑暗中舒了一口气,却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更无法排解的泥淖中。
一个人竟会因为没在自己心上人的面前泄露半点爱意而感到劫后余生……宁刻的唇角浮出苦笑。
这世上没人有幸见过。
【作者有话说】
宁医生苦涩的情人节
第26章 滚烫的疮疤
所有一级星城的气候系统都是由星城中央气象厅统一调配的,虽然有四季但不会有过分的酷署和严冬,各地以范围全息调节区域间的小气候,营造不同地域的特别地理特征。
源城也是如此,居民区集约的地方气候通常都比较温和。诸如洪水、台风、冰雹之类的名词都已经被遗留在了旧联盟时代,没有人会因为这种事情付出生命的代价。
除非,除非中央调节系统损坏。
无论是什么系统、什么设备,那都是人类造物,人不是完美的,人类的造物自然更不可能完美且永恒。
一定的故障率在民众的许可范围之内。
那些小故障通常都能通过及时点检排查掉,而大的事故——全联盟加起来一年也多不过三起,比起数百亿的人口,当真是九牛一毛。
但再少那也总会发生,也总会有人会被厄运之神亲吻额角。
接受基础教育阶段的宁刻通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所以当同学们都聚在走廊里奇异地看着天空中泛着绿色的晚霞时,他并没有去凑那个热闹。
那天是周四,肖安参加田径训练的日子,那个点也正是他做完放松和想象训练后,在田径场上锻炼基础耐力的时候。
那时候的肖安肤色要比现在深上不少,是阳光下健康的浅麦色,奔跑时腿部的每一寸肌肉都被运用到极致,在汗水滑过的起伏中显示出极具魅力的张力。
学校的训练场是半封闭的,基本不允许旁观,不然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每天要来这里围观他们挥洒青春的汗水。
肖安他们的教练比较严格,他刚刚跑完圈就到赛道旁做拉伸也不敢偷懒。
训练场是半穹顶式,他所在的地方正好是天光之下,天黑下来只在那一瞬间。
泛绿的天光打在训练场的橘色跑道上时,肖安还以为是哪盏灯坏了。
当时他坐在地上,双手抱看自己的左脚脚底将腿抻直,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所以当骤起的风掀起穹顶之上的照明灯,叫它直直坠落的时候,肖安根本就连躲闪的念头还没赶得及生出来。
一切就发生在那么短暂的几秒间。
巨响几乎响彻了整个街区,天黑了。
肖安在废墟里被掩埋了近37个小时,第三天的凌晨五点搜救人员才成功地在不让废墟二次坍塌的情况下,挖到了肖安所在的地方。
他的运气好到所有搜救者都觉得不可思议,训练场穹顶一方的承重骨架端端正正地罩在他身上,在他周身营造出了一个三角的真空地带,让其他的巨型材料没能直接砸到他身上。
即使在这之前生命探测仪已经告诉众人肖安还活着,他们依旧在亲眼看到之后觉得这是一场不可思议的奇迹。
只是这个奇迹的幸存者即幸运却也没有那么幸运。
那盏最初砸落下来的灯正正落在了肖安的右腿小腿上,让他的右腿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状态。
三角架一样钢梁救了肖安,但也把他死死钉在原地,他甚至不能扭过头看一眼自己的伤。
不过看不见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伤口皮肉翻滚,尘埃堆叠的废墟之下,鲜血早已暗沉凝结隐隐散发着腐朽的腥甜味道,肖安也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
暗沉的血迹如同绯红的烙铁,顺着视网膜后的神经在宁刻的脑海深处烙下了滚烫的伤疤。疼到他想失声尖叫,疼到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扭曲痉挛。
可他只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地看着搜救人员们锯断钢架,割开落地灯残缺的部分,让那嵌进血肉的部分继续扎在血肉里,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宁刻看看他们把肖安抬上担架,看着医疗机器人蜂拥而上给肖安的伤口消毒做无菌化处理。看着肖安的脸上,手臂上,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布满细碎的伤痕,他的脸庞浸满灰尘显示出不祥的破败。
无数的无菌小气泡被医疗机器人们覆盖到那些伤口上,消毒剂、止痛剂、愈合剂依次被招呼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很快那些遍布的小外伤就在愈合剂的作用下全部恢复如初,无菌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
像无数个破碎的茧。
断裂的蚕丝轻飘飘地落了一地,被那些肮脏的尘埃推着搡着,不断地勾连凝结转瞬间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牢笼——就像蛛网。
而蛛网的中心是悄无声息的肖安,他像那垂死的猎物。
宁刻后来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他无论怎么回忆那之后的几个小时,都只能看到光怪陆离的怪相。
对于那段记忆那些情绪,他的脑子里似乎擅自创作了一幅暗黑寡趣的画,画面阴暗的布景上肖安像一只被人开肠剖腹的茧,再也没有了任何羽化成蝶的可能。
相比隐忍的父亲,痛哭的母亲,宁刻始终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缀在他们身边。
看起来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在经历多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所有人都来去匆匆,医生、医疗机器人……还有健康伦理审查委员会源城相关负责人。
在现在的教科书上,旧联盟颠覆的根本原因是人类对年轻肉体的过分追求,对生老病死这一客观规律的逃避与无视,以及对科技的滥用。
新联盟彻底打破了那个虚无混乱的时代,伦委会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基因链的部分解锁将人类的寿命延长到了一百五十岁,医疗技术的发展让人工器官培育和高成功概率的移植成了可能且便利的现实。
于是全身器官及组织替换的伦理悖论被摆到了伦委会的议席上。
经过几十年的博弈,伦委会最终推动了联盟民主大会制定出关于器官及人体组织移植的严格立法。其奉行的准则依然是以人为本,守住边界,保护可能。
肖安的小腿神经组织再生培育以及移植申请没能通过伦委会的审查。
医院可以尽最大程度的努力为肖安进行自身神经组织重建,但体外神经培育与移植则被明令禁止。
这个世界只有神可以起死回生,而新联盟的政府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世间是没有神的。
所以死去的身体组织,它就是死去了。
肖安在术后的第三天被唤醒剂催醒,人也在那之前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来的时候,肖向山和弗莉佳都在床头守着他,宁刻不远不近地缀在夫妇俩的一旁。
肖安醒来的第一眼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他好像还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废墟里。
可是莫名的,他似乎又在那迷雾中看见了以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属于宁刻的疏离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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