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钟尚林,能从那日大火之中逃生,看来在林岱安不知道的时候,他已与颜昭唯结党。
颜昭唯为了这一日,当真耗费许多心机。
林岱安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却始终没找到林彦归的身影。
而颜昭唯唯一的亲人,颜贵妃,却也不在。不过,颜昭唯既然并不是颜蘅,那他对这个姐姐,有多少亲情,就难说了。
也或许,林岱安内心揣测,两人早就私下有所交易。
有宫人开始奏乐,不知是否因殷宁新丧,那乐曲听着哀怨、凄凉。
颜昭唯牵着王琅,两人并列而立,在那寂凉的乐曲中,一步步迈上台阶。
王琅面容平和,神色无波,往日如星般璀璨的双目,此刻却毫无神采,对擦肩而过的林岱安,也视而不见。
眼见着二人已往瑶台高处走去,林岱安也被暗卫催促着往上走。
“磨蹭什么?”身后的暗卫猛地推林岱安一把,带起镣铐的哗啦之声,“别耽误主子的吉时!”
昨夜之后,他身上已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道,但颜昭唯还是叫人给他戴上禁锢的镣铐。
琉璃岛果真是秘药奇药,多不胜数。这世上竟真有能叫人全身失去力气的药。薛灵均给他的药囊,也只能暂时拖延缓解一时半刻。
连王琅那样的人,都能任颜昭唯摆布。
终于到瑶台之上,只见上面早已备好祭天的三座四方大鼎,下方还有九个圆鼎。
每个圆鼎内都已染着香,奇异的香味飘在空中。
林岱安怀疑这香中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药效,好叫整个大典能按颜昭唯所想的那般进行。
站立一旁的卫总官,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圣旨遗诏,小心翼翼地朝颜昭唯看去。
颜昭唯缓声道:“再等等,还有人没来。”
他松开王琅,走至瑶台边上,遥遥朝下望。大约半柱香后,颜昭唯突然道:“来了。”
林岱安顿时心内一紧,双目一瞬不移地盯着来处。
台阶上,先是上来一个戴着精致银色面具的青年,一身红衣,腰悬长剑,林岱安认出他来,是花朝。
随着花朝身后而来的,是一身素白衣衫的薛灵均,目光也正在四处寻找林岱安,两人一触便目光一凝。
最后,又上来一个人。
那是个十分消瘦的中年男子,一条三指宽的青色锦缎,遮住他的双目,显得整个人有些清冷脆弱,而他高挺的鼻梁与透着坚毅的下巴,又与林岱安有六七分相似。
他坐在轮椅之上,是被人抬上来的。
林岱安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想大声喊“爹爹”,却发现嗓子被堵得厉害,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急什么!主子吩咐了,待典礼完毕,自会叫你们相见!”身后的暗卫再次扯了扯林岱安身上的镣铐,冷冰冰道。
林岱安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林彦归。
那便是他父亲?他日思夜想、多年未见的生身父亲?
他变化实在太大,与自己幼年中的记忆全然不同。
只见林彦归被花朝带到王琅跟前停下,颜昭唯也早已走到王琅身侧。
花朝对颜昭唯沉声道:“你的人,我都已带来。我的人呢?”
“急什么?”颜昭唯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可是楚天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见花朝抽出剑,颜昭唯瞧着那剑,不以为意地低笑一声,“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不跟你打。”
花朝默默将剑尖指向林彦归。
颜昭唯顿时不笑了,冷冰冰道:“他跑了!”
花朝的剑尖立刻朝林彦归逼近几分。
“你去谢丞相府上找他!”颜昭唯有些怒气,“除了谢府,他还能跑哪里去!也就只有像你这样的傻子,才连他的身份都猜不到!你滚吧!”
花朝收回剑,果断转身。
“不过,我劝你还是留下的好!”颜昭唯话音一转,突然又叫住花朝,“我猜,他很快就会来这里!”
花朝却只停下片刻,就风一般消失了。
颜昭唯面上露出三分讥笑,三分冷笑,三分嘲讽,还有一分说不清是同情还是苦涩的情绪。
他将林彦归推至香鼎下方,侧目对卫总官使了个眼色,神情严肃道:“可以开始了。”
卫总官这才徐徐展开早就掏出来的圣旨,朗声宣读:
“殷羲在天,皇帝殷宁诏谕:朕幼年登基,资质庸碌,十余年来无甚功绩,今有殷璃后人殷明珠,天资卓越,敏而好学,可继大任,特赐诏书,以示天下。——羲宁二十四年六月十日”
瑶台上的百官们,原本一个个面容死寂地跪在台上,听闻圣旨,却也都大为震惊,不约而同地朝颜昭唯望去。
卫总官木着脸高声道:“祭天!”
颜昭唯牵着王琅上前,从居中的四方大鼎下方桌案上,拿起备好的香,在一旁香烛上点燃,朝天拜了三拜,稳稳插入鼎内的粟中。
“问祖!”卫总官再次扬声喊着下一道仪式。
颜昭唯拾起已折好打好的黄色轻花纸,凑近香烛,火苗立刻腾地烧起,花纸化作一团火,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朝瑶台之下飘落而去。
“拜天地!”卫总官木然的脸似乎变得苍白几分,艰难地喊出最后一道仪式。
颜昭唯嘴角露出笑容,转身与王琅相对,语气颇有些兴奋,“王琅,我终于等到这一日,我好高兴!”
他伸出手,在燃着的香上轻轻一拈,拇指与食指之间,便多了一撮香灰。他先是在自己额头上轻点,洁白额间染上香灰之后,又抬起食指,朝王琅额间点去。
王琅神色平和地瞧着他,突然轻声道:“昭昭。”
颜昭唯顿了顿,手上动作停在半空。
第090章 观礼2
颜昭唯的手停在半空,迟疑地瞧着王琅,“怎么了,王琅?”
一阵风吹来,王琅的发丝随发带一起飘动,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犹如颜昭唯不平静的心。
王琅却不再说话,目光也变得空洞。
颜昭唯有些失望,继续朝王琅额间点去。
王琅突然再次出声:“昭昭。”
颜昭唯的指尖,停在离王琅额头一寸处。
他停了许久,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终,他的指尖,还是点上王琅的额间,香灰沾染在高洁之处,仿佛被他打下烙印一般。
颜昭唯瞧着,满意地笑了,双目几乎弯成月牙,只是里面却透着晶莹的碎光。
他拉着王琅,正要跪地,却被人打断。
“颜昭唯!”薛灵均突然出声道,“王家娶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或对诗,或比武,否则,不算礼成。”
颜昭唯自然也知道,可是,王琅眼下这幅情形,自然不可能写诗,更不可能比武。
薛灵均道:“我代王琅,与你对诗。”说完,目光转向林岱安。
林岱安朝林彦归的方向凝望一眼,沉静道:“我代王琅,与你比武。”
颜昭唯沉默地盯着王琅瞧了许久,才沉声道:“好。”
暗卫打开林岱安的镣铐,林岱安走至瑶台中央,与薛灵均并肩而立。
颜昭唯掏出一个瓷瓶,丢给林岱安,冷着脸道:“解药,免得你们说我胜之不武。”
林岱安服下解药后,不过片刻,就觉得身上果然有了力气。
薛灵均先行道:“早就听闻颜家小公子文采斐然,才藻艳逸,灵均不才,先来请教。”
有宫人将预备给天子写祭天之词的宣纸铺好,笔墨研开。
薛灵均提笔,手腕轻转,写下四个字:
“情到深处。”
之后,就退到一边,静静瞧着颜昭唯。
卫总官将这四个字展示于众,引起底下不少官员的疑惑目光。
只有林岱安与颜昭唯知道,薛灵均这四个字,刻意模仿了林岱安的笔迹,虽仿得已有七八分像,但还是能一眼瞧出来并非出自林岱安之手。好在薛灵均原本的字就极漂亮,与林岱安的书法风格融合,倒另有一番风味。
更叫众人疑惑的是,薛灵均只写这寥寥四个字,根本不能算作诗。
然而,颜昭唯的神色却顿时冷了几分。
薛灵均施了一礼,客气道:“颜公子,请。”
颜昭唯松开王琅的手,缓步走至案前,凝望着那四个字。
他伸出右手,提起笔,笔尖悬于薛灵均特意留出的空白处上方,却久久没能落墨。
墨汁滴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一直到墨汁快要干了,他才缓缓将笔移到左手之上,手腕下沉,在宣纸空白处,“情到深处”四字后方,写下两个大字:王琅。
卫总官将那两字公示于众,王太公、王太尉,以及魏典,顿时面色大变。
因为那两个字,赫然是王琅的笔迹。
与颜昭唯平日的笔迹,全然不同。
王家书法,从不外传,颜昭唯能写出这一手连王家人都分辨不出来的字,不管是王琅亲自教的,还是他自个偷偷临摹学习,都忍不住叫人猜测,他与王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隐秘的情感。
王太公父子两人,齐齐将目光移到王琅身上,眼神万分复杂。
薛灵均瞧着那两个字,点头道:“我输了。”
众人疑惑不解,对诗又不是比书法,怎么颜昭唯写个王琅的名字,就赢了呢。
颜昭唯的目光从“王琅”两个字上移开,落在林岱安身上,“该你了。”
林岱安往前一步,冷冷盯着颜昭唯,“殷明珠,你囚我父亲,辱我师兄,弑天子,卖大殷,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却听颜昭唯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怕你?早在当初薛灵均闯入密室时,我就该杀掉你们两个,却因着爹爹,留你们到现在,坏我多少事。”
说完,颜昭唯转身,从王琅腰间解下折扇,缓缓展开,露出黛青色扇面。
“这把折扇,是王琅亲手制作,扇骨是他亲手打造,扇面是他亲手所绘,”颜昭唯缓缓道,“大喜之日,不见血光。今日,我就用这把折扇,与你切磋。”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莫非,颜昭唯这是想要模仿王琅当日与沙寂那一战?
此时,瑶台之下,冲上来一名暗卫,虽面色冷峻,眼神却满是慌张无措。这暗卫凑到颜昭唯耳边低语几句。
颜昭唯脸色变了变,冷声道:“不必管他们。”说着,挥退暗卫。
林岱安猜测,或许是王琳布下的大军,已兵临宫门之外。
另一名暗卫将林岱安的天子剑奉给颜昭唯,颜昭唯抽出天子剑,漫不经心地丢给林岱安,“天子剑,斩天子。林岱安,你若能赢我,今日,就用这把天子剑杀了我。”
林岱安接住剑,瞧了片刻,却转身将天子剑交到薛灵均手上。
“殷明珠,你曾救我父亲一命,今日,我便不用剑,赤手空拳,与你生死一战。”
颜昭唯面露讥讽之色,嘲弄道:“我最不耐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作风,你既恨不得要杀死我,又何必在关键时刻讲什么仁义。换做是我,若有人敢抢我的东西,我只会不择手段地想尽一切办法搞死他!”
话音未落,颜昭唯眼神一冷,手中折扇已如一把冷刀般飞出,叫人猝不及防。
林岱安侧身闪避,折扇划破他的衣领,他才发现,那折扇扇骨,是钢骨所做,尾端极其尖锐,正是一把极好的武器。
当然,除了颜昭唯本人之外,没人知道,这把折扇,原本就是他的武器。
王琅亲手锉磨的锐利钢骨,本意是给他防身,他却将一身功法都融于这折扇之上,这把折扇早就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弯刀还要顺手。
两个人打起来,所学的武功招式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看似同样渊源的武学,使出来却又截然不同。
颜昭唯出手又快又狠,原本雅致的折扇,透着一股阴狠森然的劲儿。
“王琅!”
王太尉突然惊叫道。
众人的目光,原本都专注于林岱安与颜昭唯的打斗之上,根本无暇去顾及他人,听闻王太尉的惊呼,立刻齐齐转头去看王琅。
原本王琅所站的地方,早已没了王琅的身影。
颜昭唯转头望去,顿时神色大变。
不知何时,王琅竟走至瑶台边处,踏上祭天的方鼎,遥遥站立最高处。
“不要!王琅!”颜昭唯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你会死的!”
他丢下林岱安,冲向王琅的方向,语气中满是焦急慌张,“你下来!你现在没有内力,你会摔死的!我给你解药!”
王琅没有回头。
甚至连身形都没顿一下。
几乎立刻,他就像一只鸿雁,飞向自由的天空。
风吹着他的衣袍,吹来他清冷的八个字:
王家子孙,绝不为奴!
颜昭唯撕心裂肺,大喊一句:"不要!”
这一切实在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王太公与王太尉,都神色愕然地望着王琅跳下瑶台的那个方向。
几乎没人会想到,王琅会真的跳下去。
在这之前,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猜测:王琅是装的。
王琅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落入全套、受人摆布呢!
他摆布别人还差不多!
可这瑶台这么高,轻功再绝顶的人掉下去,也会顷刻没命。更何况,王琅的模样,显然被下了不知什么秘药。
林岱安堪堪避开颜昭唯的折扇,飞奔过去,瑶台之下,早已无王琅的身影,而是挤满黑压压的官兵。
那些官兵正朝如潮水一般涌来,涌上三千台阶,很快就会涌入瑶台之上。
颜昭唯神色怔怔,呆立在那里,口中喃喃道:“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不管……”
一道黛影自颜昭唯背后,飞旋至前方,又如长眼睛一般,一个回旋,划过颜昭唯的胸口,割破衣衫,刺破了薄薄的一层皮肤,渗出几道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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