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意料之外的,钟昴却没动。那双从来温柔的眼里现在满是冰霜,彻骨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即将被活埋的死物:“跟他道歉。”
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让我道歉?!你居然要我跟这么个送上床的贱货道歉?!”
这似乎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终于毫无颜面地失声尖叫了起来:“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职权地位都是谁带给你的!是我!是我!!没有我的喜欢你什么都不是!!你居然敢为了他忤逆我?!你再这样我立刻就……!”
“那你就试试。”
“?!!”然而竟听到了这样的话。蒋靖麟狠狠瞪着钟昴,随后,忽然猛地伸长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臂,抄起床上的粥碗就狠狠向钟昴扔去。
顿时,瓷器碎裂,白粥飞溅。
稠密的米粥甚至有一滴溅上了钟昴的脸。
少年拼死的反击也让文天成不由挪动了一下屁股。他见战事有变,干脆顺理成章地把身下人往那风雨欲来的前方一丢。
果然下刻,一道更强势的狠力便直接反绞了少年单腕,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清脆利落卸下了他刚才扔碗的那条胳膊。蒋靖麟摇晃了两下没坚持住,膝盖却兀地一虚,竟是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趾高气昂的神情瞬时就凝刻在了那张恼羞成怒的小脸上。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三次。是你自己给脸不要脸。”这时才终于平静地抹去了脸上那道米粥,钟昴垂下眼,“既然你非要跟我算清这笔帐,可以,那我们就从你偷偷拷贝我医院里的文件开始,一直到你妄图谋害面前这位哥哥为止。全部都,一笔一笔地,好好算一算。”他开口,“但在这之前,有个十分关键的前提是……”
猛然拽住那细软的头发往后一撅,钟昴的声音平淡如常:“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
蒋靖麟呆住了。
他没想到钟昴会对自己干的破事一清二楚,正如他没想到钟昴会撕开那斯文面具直接摆出一脸厌弃。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自己,居然也有一天会被扯着头皮质问一句“你也配”,还是在他最该胜券在握的时候。
那一刻,理智消失了,只剩身体像拼死一搏的囚徒。他像世界上最歹辣的泼妇般伸出了另一条手臂,用全身仅存的力量狠命攥住了对方那几缕柔顺金丝,相仿地扯拽着还治起其身。
“我既然能让你拥有也就一定能让你失去!钟昴!你记好了!我一定会让你失去一切……!”
“滚!”
只见钟昴按住他往旁一压,那蒋靖麟立刻就触电般松开了手。
他颤巍巍起身,指尖向两人方向一比,嘴里嗫嚅半天,最后只放下一句“你们都给我记好了”的狠话,终于牙关一咬夺门而逃了。
那承托着脱臼肩膀的背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萧瑟与凄凉。
但文天成爽了。
他虽没能亲手让那家伙道歉,但对面两败俱伤的局面却让他直接坐收了渔翁之利。
只是钟昴……他最后到底为什么要替自己说话呢?
是觉得抱歉?还是想要拉拢?
而且他又为什么不为他和自己的清白辩解?蒋靖麟指控的那些他们明明都没有做过。
这时,钟昴又坐进对面的沙发里了,他面色沉闷,目光阴鸷,紧盯着地上打翻的粥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想得专注,甚至连那结绺在一起的金发都懒得顾及,就那么罕见地任凭它在自己肩头铺散,蛛网般牵牵挂挂,再不整洁体面。
许是心情不错,又许是强迫发作,文天成看着他偶尔一次的狼狈模样,突然就不经大脑开了口:“你过来。”
其实他刚喊完就悔了,恨不得缝条拉链到自己嘴上。但没承想,那钟昴在用着有何贵干的冷漠眼神瞥了他一遭后,竟是真迈着长腿乖乖过来了,破天荒的。
但他来了也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站着施加威压,看文天成到底要玩出个什么花样。
事到如今是再无法临阵脱逃了,文天成腆着面孔头皮一麻,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指碰了碰他头发。
发丝在指尖轻轻一颤,钟昴垂下了眼眸看向他,神情淡淡的,却像是默许了。
文天成总算安心,大着胆子捞过了他一缕金发,只以手成梳,一言不发地帮他解起磕绊来。
他是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钟昴的长发。
顺滑而光泽,柔软又听话,甚至只要稍稍一捋,那所有结绊就都能一个两个的顺溜着滑下去。
这是天生就适合留长的发质。
这也是天生就适合留长发的人。
他用自己都不太知道的表情梳完,终于在手上掂量掂量又抛了出去。
发丝飘摇回腰腹时,他目光也顺着随之一荡,但一个不留神,却终究是匪夷所思地顿住了。
是谁告诉他……钟昴阳痿来着的……?
他怎么看着……这么不像……?
文天成低着的头这下是不敢再抬了,他面上飞红,只好佯装不知地拍起对方胳膊。
“行了,今天你们那糗事我是不会往外说的。所以打个商量,你什么时候能放了……”
脖颈倏然又被勒住,文天成喉管一滞,却被另只手半是强迫地拽仰了头。
“看着我,”钟昴睥下的眼眸像是散出了一抹银色的光,直接嵌进脑髓钉住了四肢百骸,“好好看着我。”
他改勒为抚,手指交覆上男人的喉结和后颈,直直地顺着脊椎滑进了衣领里。
“告诉我,”他微俯下身,耳鬓厮磨间,眼睑低垂着去寻他的唇,“你是谁的所有物。”
被触碰的地方都宛如有电流窜过,又冰又麻,偏又莫名酥痒起来。
文天成知道自己该赶紧否认,再不济也得说他不属于任何。但不知为什么,那双冰冷的瞳孔盯得他大脑缺氧,一片空白,霎时竟有了猛兽扑袭的错觉,禁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你。”于是他再不能分辨自己说出了什么,只一味遵循起了潜意识里的求生本能,一边牵动铁链簌簌发抖,一边于对方唇间浅浅吐息道,“是你……”
呼吸逐渐交缠,一只手终于扶上他后脑狠狠拉拢了过来。
钟昴抵上他额头翘起唇角:“再完整说一遍。”
文天成的意识凌乱了:“我是……我是你的……所有……”
他没有说完,因为这都不再重要了。
在身体被一阵奇怪的电流涌入时,他仿佛突然听到了钟昴自云端飘摇而来的声音,而额头也轻轻一暖,像是被什么柔软颤抖着触上了。
那触感很轻,轻得像一根捉不住的羽毛,轻得怜惜,轻得虔敬,却也莫名,轻得让人心疼。
“睡吧,”那声音轻轻说,“晚安。”
第三十五章 姗姗来迟
醒来的时候,钟昴已经不在了。
手上的镣铐没再锁上,但文天成挪了挪脚踝,还是不出意外听见了那令人恶寒的冰冷碰撞,只是紧迫的压力对比昨日却小了不少。
他心下疑惑,赶忙伸手去扯,结果竟是像水手收锚般拽起了老长一条。
但终究还是哐啷一下,止住了。
另一头被固定进了一面贴了纸的金属墙壁里,焊进去的,像是早有预谋。
他虚握起手里那条无坚不摧的钛合金铁链,心咯噔凉了大半。
或许是动静太大,一串连续而琐碎的脚步迅速响在了外头,只是这声音远不如钟昴来的笃定,反倒颇有些看人眼色的意味蕴含其中。
文天成警惕抬头,却正好对上了一双中年妇女特有的,有些坍塌的眼睛。
他一怔,第一反应竟是钟昴母亲,差点就要拉过被子钻回去。
但那女人比他更快,直接开口:“钟院长说他在您枕头旁放了东西,说是承诺您的,让我提醒您收好。”
这话在无关人士听来绝对是云里雾里,但文天成却是立刻就猜到了什么。可当他真把那东西拿进了手里时,却又难以确信了。
钟昴果然把存着楚渭照片的终端给了他,而且是在……
他寂静无声地沉默了片刻。所以昨晚,钟昴可能是真的想操他……
那女人等了会儿却见他并无开口的意向,于是便继续道:“钟院长说他最近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需要几天才能回来,所以这段时间您的饮食起居就都由我来照顾了,您叫我赵姨就好。”她停顿了一会儿,流利的语句突然就磕巴了起来,“还有,那个……钟院长让我告诉您……您活动的范围正好就到家门前,范围内的地方您都可以随便走动,但之外就不可以了……”
“不、不过,”她不敢再看他了,“大门往前也就只剩个厨房了,如果您真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拿给您,但就是……”
“就是我不能出去?”文天成突然接过她的话头,“他让你看着我,对吗?”
赵姨面露窘色地点了点头,那神情就好似在说“请别让我难做”。
难怪要给自己放这么长。
文天成攥着终端的力道又重了些,直到那硌人的边角顶进肉里。
这是囚禁变豢养了,估计还是那人所能容忍的最大恩赐。
他不由笑了,按捺下心里才浮起的那点动容。
“赵姨,我想问你个事儿,”他突然捞起那铁链抖出了哗哗惨响,“钟昴……钟院长他,他是经常把人这么锁着吗?是癖好?除我之外也?”
那赵姨忽然慌了,忙摆起手:“不不不,这我真不知道,钟院长从不允许我进他房间。我就是个普通保姆,一直都是晚饭做好就走了,这种事我真的一点都不清楚。”她脚尖果然又瑟缩着离房门更远了,“但您绝对是第一个能让我在早上撞见的人。”
文天成听罢抬了抬眉毛,最终不再言语了。
日子既短也长,以前办案总觉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够用似的,早起晚归揉碎了争取。现在倒好,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终端网络也都一并被没收切断了,过上了原始人般健康的生活。
只是并不快乐。
文天成有时会靠在阳光房的躺椅里看天上飞过的鸟雀,幻想着自己也能同它们一样闪耀起自由的光辉来。但他唯一能做的终究不过是徘徊在门口,看着赵姨左右为难的神情再勉强挥手。
他估摸着自己大概是已经被停职查办了,甚至被报上了失踪。他很担心莫以黛,他怕莫以黛会自责,会愧疚,会悔恨。
他甚至想到了楚渭,因为这条命都可以算是由他换来的。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打着正义旗号的一意孤行并不帅气,因为他让别人为他难过了。
他只想着做英雄,却忘了还有很多人并不希望他成为英雄。
他忘了。
翻下最后一页纸,文天成看着钟昴总结签下的那句“战争是用来赢的,而不是用来避免的”,终于缓缓阖上了封底。
他现在对钟昴的感情愈发复杂了,自打他随手翻看了那人的几橱柜书本后。
一边是钦佩和尊重,他向来欣赏能够独立思考的个体;另一边却是质疑和不解,觉得这人实在偏执极端,虽有着不少见地却毫不得中庸,仿佛这世间就没有存在值得他眷恋——这倒是与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万般吻合了。
怎么就能这么厌世呢,看不到一点好一样。
文天成一边胡乱揣测着,一边将书重新插进了柜子的空槽里,又开始漫无目的浏览起那一排排分门别类的书脊。
忽然,一册又厚又高的书本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书用黑色做底,偏又勾勒了低调的奢华金边,看上去还有几分玻璃质感。
这书摆在众书之间并不出众,却总有种微妙的不协调,就好像一群白鹤里立了一只鹭。
文天成皱眉,往后倒退了几步——没发现什么。
再往后,又退了几步——仍旧没发现什么。
但直到他退到了墙根,总算能纵观全局时,这才惊异地发现——
这书竟然不论横纵,都摆在最中心的位置,而且正对着钟昴的办公桌,抬头就能看见。
难道会是巧合吗?
他突然极度地好奇起来。
抽出来的书本有些重,捧在手里沉甸甸的,连页边都是金色,绝对是价值不菲的典藏。
文天成没看懂封面上那花里胡哨的外国字是什么东西,索性随手从中间一扒——
没扒动。
硬的。
就是个封壳儿。
但装得倒贼他妈像。
猝不及防,他重心失调,那封面一滑溜,竟是直接挣开了他失衡的力道。
假书砰然坠落,一瞬间,雪花般的白纸四散开来,纷纷扬扬飘了满地。
文天成下意识挽救,手上的动作却太过蛮横,只巴巴揉烂了其中之一。
他冷嘶一声,手忙脚乱按到桌上妄图用镇纸抚平,却在展开的一刻,心脏骤停。
只见那白纸上用铅笔画了一个长发的男人,面容清秀双目含情,眼下一点黑色小痣,不显突兀却反倒温柔尽致,笑意盈盈。
文天成突然没由来地慌了,踉跄着蹲到地上去捡那些散落的纸张。他一张张翻开那些白纸,白纸上却无一例外全都刻画着那个长发而泪痣的男人。
微笑的,哭泣的,生气的,害羞的。
还有一张格外色情,却是所有描绘里最为细致的——那男人窝在床的一角躬身自慰,面色如潮泫然欲泣。一手紧拽床单仿佛自我厌弃,一手却又套弄在那根挺翘的根茎上脚趾勾起。
四周都是暗的,只他一处有光。
文天成甚至能从画里觉出那人的潮热和喘息,只是看着都张力十足,情难自禁。
但真正令他胆颤的却不是这些栩栩如生的画作,是作画人的心绪。
渴慕、痴迷、贪恋、情欲。
这些可怕而隐忍的情绪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忽地就把文天成四肢尽锁地罩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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