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吃有住,他已知足了。
况且小矮柜上有他娘亲手刻的「长命百岁」,跟着他来回折返多地,里面盛着他所有家当,医书、药方、银钱。
更多的是毒药。
姬恂笑了:“那想要什么就和赵伯说。”
“好的。”楚召淮犹豫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让赵伯去库房支点银子吗?”
姬恂:“自然。”
楚召淮顿时开心了。
他在江南行医没赚到多少银钱,后来不知道得罪了哪个大人物,找了一批人追杀他,将人撵得呜嗷乱叫,狼狈坐了小半个月的船回了京城,银子更没剩多少。
娘亲的嫁妆自然是不能动的,他又舍不得用金子,只能抠抠搜搜准备在王府薅一把。
再拿一大笔钱找昨晚两个小厮去传其他的谣言。
回头客,想必他们会更卖力。
楚召淮颠颠地出去了。
姬恂注视着少年活蹦乱跳的背影,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殷重山蹙眉道:“周患从江南寄来的飞鸽传书,两页纸提了此人九次‘贪财’,王爷就不怕他将王府库房的银子私吞了?”
姬恂没理这句话,道:“叫六出过来,明日准备出城。”
殷重山:“去剿匪?”
“打鹿。”
殷重山:“……”
若不是他时刻跟随王爷身边相护,都要以为那楚召淮给王爷使了什么妖法了!
这时,管家赵伯快步过来,禀报道。
“王爷,方才王妃在府中库房支了笔银子。”
殷重山冷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乍一获得王爷首肯,想必会支个数百金出去挥霍吧。
姬恂问:“支了多少?”
赵伯讷讷道:“五两。”
殷重山:“?”
五两够干什么?!
***
五两够买通两个小厮为他传谣言!
楚召淮换了身衣裳,戴着眼纱出去传谣了。
璟王府鸿案相庄,镇远侯府却是鸡飞狗跳。
楚荆猛地将茶盏拂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呼吸剧烈起伏着:“谁让这些话乱传的?!”
下座坐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大冬日也摇着扇子,眉眼间有一块红色胎记极其明显,他应当是读书人,举手投足一股子书卷气。
“想必是璟王,没他允许,不会有人一夜之间将此事传遍整个京城。”
楚荆头痛欲裂,撑着额头:“姬明忱到底要做什么?明知是替嫁,却如此纵容,难道他还有后招?”
白衣男人淡淡道:“侯爷若最初便将小侯爷送去璟王府,也不会有这遭变故了。”
楚荆眼神一冷。
“我知道侯爷重视小侯爷,可如果未来璟王爷登大寳,以他睚眦必报的秉性,镇远侯府难道还能独善其身?”
男人笑着道:“圣上赐婚,无论是不是璟王动手,王妃只要死在璟王府这便是蔑视皇威的大罪。只可惜璟王清醒,并未迁怒王妃,竟留他存活至今。”
楚荆微微闭了闭眼:“容先生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
太子门客容先生颔首道:“就是想问问侯爷,您府上的大公子到底有何来头?”
“能有什么来头?”楚荆蹙眉,“他自七岁便一直在临安白家长大,应当随他外祖父学了点三脚猫的医术,只知道给人胡乱开方子。”
楚荆给楚召淮的家书是祖母病重。
楚召淮接连坐了半个月的船一路吐到了京城,还没歇半刻就马不停蹄去见“病重”的祖母,哆嗦着手开了几个方子。
“三脚猫?”容先生瞥他,“若真的是三脚猫医术,他为何活到现在?”
楚荆眉头一直没舒展:“容先生何意?”
容先生瞧出他对大儿子没什么感情,索性直接说了:“新婚前一日我差人给他下了毒,最多三日必定毒发身亡。”
楚荆悚然一惊。
容先生说:“可他活到现在,昨夜还在关扑船活蹦乱跳赢了上万两银子。”
楚荆下意识道:“不可能。”
江南也有人给他传过信,只说他的大儿子除了一张脸毫无用处,成天只知道胡吃海塞。
知晓被自己早早放弃的儿子是个废物,楚荆逐渐心安理得将所有慈父之爱加诸在楚召江身上。
容先生见楚荆陷入沉思,道:“可以给我瞧瞧大公子写的方子吗?”
楚荆心不在焉,让下人去取。
容先生盯着两张对症下药的方子,在落款处注视半晌,突然露出个笑来。
楚召淮写方子总会顺手落款,在镇远侯府开的方子也不例外,就见皱巴巴的纸上字迹清秀,铁画银钩的两个字落在末尾。
——「白芨」
正是太子派人在江南追杀许久都未寻到的神医。
***
楚召淮猛地打了个喷嚏。
左右看了看,总觉得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并没有身为王妃已是后宅之人不能出去抛头露面的意识,重新换了身衣裳遮掩身份,在路上讨价还价半天,花了几个铜板乘顺路驴车到了昨夜的画舫阁。
那两个精通传谣的小厮正在忙着招呼客人,一进酒楼就能瞧见。
楚召淮朝两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示意过来谈。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
昨夜被煞神一通吓,他们已不想再接这种要命的私活,但又记起昨夜璟王笑眯眯说的话:“日后他若再来寻你们传话,便去璟王府告知本王。”
没办法,两人战战兢兢过来。
楚召淮将五两巨款拍在桌子上:“二位壮士,再为我传点谣言。”
两人:“……”
两人无法说不,只能含泪点头。
楚召淮张口就来,贴心地准备好词儿。
“真是人心不古,谁说璟王爷是煞神来着,我见他长相俊美,温其如玉,哪儿就疯了?传这些话的人才是疯子吧。”
“没错没错,璟王爷体贴良善,惊才风逸……唔,也就嘴毒了点——啊等等!这句话不要传哈,给你多加一两!”
“流言蜚语害死人。”
“就是就是。”
第19章
江南和京城的年节习俗不太一样,太阳一下山满长街的灯笼便争先燃起来,恍如梦幻的光河一路蔓延至远处。
楚召淮带出来的钱已花光了,可若遇到喜欢的玩意儿,他还是会去光明正大地玩一玩。
等到摊主不耐烦时,他就装作不远处有人叫他,“哎哎!我来啦”地嚷着,起身一溜烟就跑了。
用这种方法玩了一整条街,一个铜板都没花。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楚召淮意犹未尽,蹲在地上拿起小摊上一把铜镜爱不释手地看,准备玩完这个就回府。
这镜子似乎是西域来的,上面镶嵌着宝石,镜面光滑照人格外清晰。
楚召淮对着戴面纱的脸照了照,手不着痕迹微微一歪,朝向不远处的人群中。
身后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看似在买东西。
实则眼神一直盯着他。
不是他的错觉。
的确有人跟着他。
楚召淮心中一咯噔。
难不成是江南的追兵追到京城来了?
楚召淮根本不记得自己得罪过什么大人物,他一向只在民间医治,收的诊费也少得可怜,最近的一次也就是给知府的公子解过毒。
知府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楚召淮借着小镜子暗中观察了一圈。
摊主终于受不了:“喂,你到底买不买啊?”
楚召淮故技重施,将镜子一放,起身道:“哎哎,我马上就来。”
说罢,快步朝着不远处一条小巷子走去。
身后四散的几人悄无声息地围拢,警惕地跟了过去。
巷中并未点灯笼,只能从长街的烛光隐约可见里面的人影,跟踪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默不作声进了巷子。
忽地,巷口传来几道沉闷的声音,像是身体砸落到地的动静。
楚召淮从黑暗中迈步而出,宽袖中似乎有药粉还在往下落。
他慢慢理了理裾袍,将药粉随意打掉,心不在焉地想:“唔,方才那个华容道不错,再玩一局就回府吧。”
少年抬步就走,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他身后,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已人事不省。
***
挥霍的五两银子起了大作用,流言迅速传播。
等楚召淮玩够了回府时,已是传得满天飞,满京城的人纷纷浮现一个念头。
——璟王真疯了吧。
这些年姬恂手腕狠辣,朝中党争被他轻飘飘斗得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当街杀人更是家常便饭。
此等人间煞神,还良善?
呸。
不过这话不能当众说,只能心中骂骂咧咧,面上故作诧异地感慨:“原来璟王竟是这般怜惜弱小之人,传言果真可恶。”
天已黑了。
烛火照映下,良善的璟王在书房垂眸瞧着从晋凌递来的文书。
殷重山道:“新晋的布政使一上任,瞧着像冲着军田账目去的,晋凌天干物燥,存放账本的账房意外失火,他好像早有预料,转道查晋凌的私矿,这第二把火有点难烧起来。”
姬恂随意“嗯”了声,将桌上的肉拎着随手一抛。
桌案下倏地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那是一只身形高大的雪狼,瞧着比寻常狼要大上一圈,离了足足数丈仍然让人心生寒意寒毛直竖。
雪狼獠牙大张,“嗷呜”一口接住肉只嚼了两下便吞了,重新懒洋洋地趴回姬恂脚边,甩着尾巴闭了眼。
此事重大,稍有不慎便有“造反”的嫌疑,殷重山神色肃然,等待王爷吩咐。
王爷说:“王妃回来了吗?”
殷重山:“……”
殷重山差点岔气,运了运气道:“回王爷,王妃在外听了一下午‘流言’,听过瘾就回府了,此时应当在用膳。”
姬恂:“嗯。”
殷重山看着王爷这般运筹帷幄的模样,神色再次一肃:“莫非王妃和布政使……”
姬恂又慢吞吞丢了块肉给雪狼:“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殷重山:“……”
正在这时,亲卫前来复命:“王爷,今日王妃出府,我等发现有波人在暗中跟踪,许是太子的人。”
姬恂头也不抬,随意道:“处理掉。”
亲卫犹豫了下:“人已被王妃放倒了。”
姬恂摸狼的手一顿,抬眸看去。
“王妃入巷子,那几人找准时机便想动手,可半晌只有王妃一人出来。”亲卫讷讷道,“我等跟去查看,就见那几人身中毒药昏死过去,现在人已绑来王府,听候王爷发落。”
殷重山眉头越皱越紧:“确定是王妃动的手?”
“那巷中并无其他人。”
殷重山让亲卫下去,犹豫着道:“楚召淮在临安白家,想必也学了不少医术,新婚夜他好像能嗅到香炉中的毒草。”
姬恂饶有兴致地撑着脑袋。
临安,白家。
用毒?
***
楚召淮又打了个喷嚏。
用完膳,他点着灯在小案上写东西。
仔细看去,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楚召淮的全身家当——就连几个铜板也抠抠搜搜写进去。
楚召淮将白夫人的嫁妆添上去,还将宫里赏赐的百金一并写好,托着腮坐在那等墨干,心中思忖。
如今京中“小侯爷要对璟王以身相许”的流言传得这样凶,楚荆八成这几日会来寻自己,不知会不会让他离京或做其他交易。
若是镇远侯府答应告知璟王府替嫁之事,姬恂也许会将他赶走,楚召淮做好准备,开始琢磨着找个机会给他探一探脉。
正想着,拔步床外传来轮椅的骨碌声。
姬恂回来了。
楚召淮忙将眼纱戴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姬恂站起来,脚步声,坐在床沿,脱衣,上榻。
楚召淮一愣,面露迷茫。
方才那几步走路的音……怎么不像是个正宗的瘸子?
既然腿没事,他干嘛闲着没事天天坐轮椅上跷脚?
楚召淮无法理解。
正想着,姬恂的声音传来:“王妃还没睡?”
楚召淮咳了声,又开始胡说八道:“寝房里暗卫的呼吸声好大,吵得睡不着。”
姬恂眉梢一动。
房梁、房顶上的暗卫:“?”
这都能听到?
姬恂笑了,微微一抬手。
暗卫犹豫半晌,纷纷退出寝房。
殷重山在外守夜,瞧见乌泱泱一群人退出,蹙眉道:“何事?”
暗卫讷讷道:“王妃嫌我们呼吸声大,王爷就将我等赶出来了。”
旁边两个人面对面喘气测试声音。
“你听听我声音大吗?”
“我十年功力都听不出来!”
殷重山沉默,突然眼神坚定。
嗯,这定是在试探楚召淮会不会趁着无人保护来毒害王爷。
王爷欲擒故纵,好手段。
等人都退出去后,姬恂问:“还吵吗?”
楚召淮忙摇头:“不吵了不吵了,我这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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