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点头。
姬翊有些急了,没忍住拽了拽楚召淮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
袖子一动,又掉出来几颗凤仙橘。
姬翊:“……”
楚召淮还没弄清他的眼色是什么意思,对面的几个公子哥意有所指地道:“那璟王妃可还有赌注啊,要是再掷个三花同色,可不能赖账啊。”
旁边人和他一唱一和。
“胡说什么呢,王妃之尊怎会赖账?”
“就是,再说了前几日大婚,侯府可是陪了不少嫁妆,王妃堆金积玉,富比王侯,区区几局关扑的银钱而已,不像咱们还得从家里要钱。”
姬翊眼皮一跳。
他虽然城府不深,但在这波谲云诡四处是算计的京城自小长到大,对这种勾心斗角也有些敏锐。
三皇子今日……似乎是冲着楚召江来的。
姬翊在京中虽然凶名远播,实际上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一个不慎就给姬恂招来大祸。
今日他输了几百金并没什么大碍,“输”是他保全自己装傻充愣的手段。
但楚召江不一样。
楚召江有“璟王妃”的身份,一旦今日在此输个底朝天,必定丢得是整个璟王府的脸。
更何况听话头,他们似乎想打楚召江嫁妆的主意。
前几日侯府刚将漏掉的嫁妆送回王府,狠狠丢了脸,今日楚召江又众目睽睽之下输了嫁妆……
姬翊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能继续了。
姬翊心口疾跳,当即就要去拦。
楚召淮嘴快得要命:“那要不一起来?”
“王妃何意?”
“不是说赌注吗?”楚召淮指腹摩挲着金币,若有所思道,“我敢以嫁妆做赌注,诸位应当也要拿出相应的筹码,这样才公平。”
在场众人全都愣了愣,没想到只是激几句他就真的带着嫁妆上钩了。
姬翊急了,一把扣住楚召淮的手,压低声音道:“你疯了!输了嫁妆,丢得可是我爹的脸!”
楚召淮心想你爹的脸本来就丢去江南了,不差这一回。
见楚召淮不为所动,姬翊恨不得当场骂他,强忍着怒意低声提醒:“他们八成就是冲着你来的。”
楚召淮没说话,从袖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塞给姬翊,让他到旁边玩儿去。
三皇子还在那装忧心忡忡:“小侯爷要三思啊,小赌怡情。”
那枚玉佩对楚召淮来说已经算是大赌了,再大点也无所谓:“殿下要下赌注吗?”
三皇子眸瞳微闪,隐藏住一点笑意,面上却叹了口气,将方才姬翊输掉的一堆金子推过去:“那我便随便跟一点,权当给小侯爷助兴。”
楚召淮看向其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来看热闹起哄的,但看楚召淮方才蹩脚的赌术,犹豫再三,也拿了一堆银票出来。
赌注越多,楚召淮输得嫁妆就越多。
楚召淮捏着金币:“那还是按‘五纯六纯’来,我掷了六枚钱币同样花色,那就是赢;若掷了四枚,就将一半嫁妆抵了。”
这回轮到姬翊在旁边掐人中了。
三皇子掩饰不住笑意:“好,请。”
楚召淮指腹摸着六枚金币,抬手在玉盘上悬空,在掷下去的刹那指尖轻轻一旋,金子做的方孔圆钱直直坠入。
叮。
金币在玉盘底旋转个不停,好一会才堪堪停下。
众人纷纷看去。
三皇子笑容一僵。
姬翊如丧考妣,并未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正在绝望地幻想到回家后被他爹吊起来抽的惨状了。
把王妃带出来设局,自己输了几百金不说,还让人赢了王妃的嫁妆。
看来他双腿不保。
正想着,楚召淮戳了一下他。
姬翊呸了下瓜子皮,有气无力道:“你输了可别……”
话还未说完,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梁枋也戳了他一下,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六纯!”
姬翊不明所以,视线一扫却见对面的几人全都傻了眼,呆呆看着面前玉盘。
顺着视线望去,姬翊一愣。
玉盘底,六枚金光闪闪的钱币安安静静躺着,全都正面朝上,花色相同。
是六纯。
三皇子本来惬意喝着酒,见状酒盏微晃,温热的酒液洒了他满手,眉头紧紧皱起来。
其他押注的几人目瞪口呆:“这……”
有一个还不信邪,抖着爪子上前将金币拿出来仔细验查。
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楚召淮颔首,客气道:“看来世子积攒的好运气来我这儿了——殿下,献丑了。”
三皇子这回的笑容有些勉强:“小侯爷谦虚了。”
做了手脚的金币也能掷出六纯,若不是运气好,那就是赌术极佳。
可楚召江有这个本事吗?
楚召淮道:“殿下,还继续吗?”
三皇子有些不信邪,给左右使了个眼神,输了一堆银票的公子哥犹豫,只觉得这把纯属运气好,咬了咬牙:“继续继续。”
楚召淮看着几人肉疼地又拿出一堆银子,点点头又掷了头钱。
六纯。
六纯。
一局又一局,六枚金币好像约好了,每次都是同样花色。
金币和玉盘相撞的丁零当啷脆响声响彻偌大画舫阁儿,楚召淮那双手好像见了鬼似的,要几纯就几纯,一直没输过。
姬翊愣愣看着,只觉得恍如做梦。
这……这是他输出幻觉,已经开始做美梦了?
三皇子眼神冰冷,他瞧出楚召淮是有些手段的,很快就抽身而退。
可其他人本是打着让“楚召江”输上头、最好把所有嫁妆都赌输的准备来的,每次都不信邪,赌着赌着自己竟然上了头,都开始输着写欠条了。
很快有人输得恼羞成怒,差点想掀桌子:“你是不是出千?!”
楚召淮诧异看他:“你竟然说当朝皇子出千?”
那人一愣,脸色倏地苍白下来,赶紧跪下告罪。
也对,金币是三皇子带来的。
这不是明晃晃骂三殿下吗?
三皇子已经装不下去了,似笑非笑道:“王妃是有大气运的人,怪不得五叔这样看重。”
楚召淮眨了眨眼。
刚才还小侯爷,现在怎么开始叫“王妃”?
看着面上很平静,难道也恼羞成怒了?
“殿下谬赞了。”楚召淮说,“小赌怡情,只是给殿下助助兴罢了。”
三皇子:“……”
楚召淮像是没看出来三皇子脸上的似骂非骂,对着其他输得灰头土脸的人道:“诸位,还继续吗?”
几人输得貂裘都脱下来抵赌注,势必想狠狠赢回来。
“继续!”
姬翊看着那几人输红了眼,牙都要咬碎了,怔怔看向楚召淮。
楚召淮戴着面纱瞧不出神情,屈膝端坐在那,宽袖飘逸丝毫瞧不出里面塞满零嘴,举手投足却有种令人心安的从容。
好像小小的六枚钱币在他手中,轻轻松松就能博出十二丈金身。
姬翊猛地打了个哆嗦,终于确定了。
此人,绝非楚召江。
第13章
朝中没禁赌前,他拿着两枚铜钱就能去做关扑买卖的铺子上吃到老板拿棍子撵他,早已练出来了。
楚召淮从没赌过这么大的,看着满桌金银堆砌,都要以为是自己小时候堆着玩的石子了,遍地都是。
京城人傻钱多。
之前说没意思是他错了,就冲这些他还可以再待一待。
傻兮兮的几个公子哥已经赌红了眼,就差光着膀子和他杠了。
楚召淮觉得这场景有碍观瞻,着实不雅,劝道:“小赌怡情,你们的银钱不都是朝家里要的吗,若是赌输了要么挨家里的打、要么赖本王妃的账,都是豪门贵胄 ,哪个都不好看。”
众人:“……”
这是拿刚才他们幸灾乐祸的话堵回来。
偏偏赌局是他们主动挑起来的,被这样指着鼻子嘲讽也不能反驳,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吃了个暗亏。
输的最惨的少年仍是不太服,他应该家世不错,听旁人都叫他秦小公子。
“一局六纯是正常,可局局都是六纯,定是你出了千!金币没问题,那就是你的手……你右手袖子里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翻出来看看!”
楚召淮:“……”
怎么还真赖账呢?
姬翊本来惊得在神游太虚,被这炸耳朵的咆哮震回神,神色复杂看向楚召淮鼓鼓囊囊的宽袖。
翻是能翻,就是可能会丢人。
姬翊瞥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梁枋,淡淡道:“笑话,怎么不说玉盘有问题呢?你们该不会是要赖账吧?”
梁枋身形羸弱,眉眼间带着好像下一刻就能睡过去的倦色,闷咳一声,温温柔柔地劝道:“世子说笑了,这几位都是勋爵子弟,家里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区区几局关扑的钱,怎么会赖账呢?”
几人:“……”
两人一唱一和,把忿忿不平的几人又给憋了回去。
三皇子默不作声看着,眼神冰冷不知在想什么。
楚召淮决定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这回用左手拿金币,右手挽起宽袖露出空无一物的小臂,细看手腕上还有一道伤疤。
他像是逗小孩似的,正反翻了翻手:“看好哦……看好吼,我手上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说罢手一松,金币落在桌面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撞。
六纯。
楚召淮又从桌子上随意捡起六枚铜板,道:“五纯。”
随手一扔,五枚花色相同。
众人一僵,不可置信盯着楚召淮那只手。
几枚正几枚反好像彻底在楚召淮掌控之间。
输得惨不忍睹的几人回过神后,懊恼得恨不得吐血。
早知道这人有这种本事,他们哪里敢上赌桌?
楚召淮露完这一手,彬彬有礼地问:“还继续吗?”
众人沉着脸不吭声,像是被彻底打服了。
姬翊受够这些人前奉承人后讥讽的道貌岸然之辈,但又因为他们同三皇子交好一直隐忍。
这次看到几人输得如丧考妣,回家八成还要挨揍,姬翊心中就爽得几乎要飞起来,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继续就算账吧。”姬翊暂时不管这个冒牌“楚召江”是谁,微笑道,“方才好像有人还说要签欠条是吧,来,梁枋写一张,让秦小公子他们签了。”
秦小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不想签这屈辱的欠条,纷纷将视线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眯着眼睛笑着道:“瞧本殿下做什么,愿赌服输啊。王妃此等手段令人叹服,你们难道真想赖账?”
几个少年脸一白,只能咬着牙去写欠条。
姬翊松了口气,偷偷看向楚召淮。
这人仍然端坐在那,厚重大氅也遮挡不住过分纤瘦的身形,他垂着眼看都不看满桌金银,手指漫不经心摩挲着那六枚金币,颇有世外高人的淡泊清冷。
世外高人心想:“这金钱币真不错,我直接揣兜里偷走谁也瞧不见,回去找家铺子融了打成金锁,正面刻‘一见生财’,反面刻‘天下太平’,等我哪天死了就叼着进棺材。”
楚召淮畅想一圈后,过足了瘾,将金币还回去,满桌金银只将属于自己的玉佩拿回来。
这画舫楼阁的炭盆过多,呼吸不太顺畅。
楚召淮本就晕船,脑袋还在隐隐发晕,扶着桌子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姬翊一愣,一把拽住……在即将拽上袖子的刹那,世子突然记起来那一兜子的零嘴,唇角一抽,转了个方向拽住他的大氅边。
“楚……等等。”
楚召淮低头:“怎么?”
姬翊不太自在地道:“你不收赢来的赌注吗?”
楚召淮满脸写着“你可别害我啊”。
朝廷禁赌!
虽然这次是赶鸭子上架,但若拿了赌注之后被人告发,人证物证俱在,得杖一百。
楚召淮对赌来的钱不怎么执着,淡淡地在那装“视钱财如粪土”:“不必了,区区一点碎银子,你拿去玩吧。”
姬翊:“……”
此话一出,楚召淮都吃了一惊。
有生之年这句话竟然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死也瞑目了。
姬翊唇角抽了抽,总觉得这人是装的——毕竟上次见面他还拿一把干果当见面礼敷衍自己。
面对满桌金银,连姬翊这种锦衣玉食的小世子都动了心,他却……
还是说……
姬翊眼眸轻动,直直看向楚召淮。
还是说这人只是纯属想替自己出气,根本没想赢钱?
楚召淮被热气熏得脑袋晕,但还记着礼数,朝着座上还在那似笑非笑、恼羞成怒的三皇子颔首一礼:“殿下,我有些晕船,先出去透口气。”
三皇子笑着从牙缝里飘出几个字:“王妃自便。”
楚召淮转身就想走。
姬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一愣。
差点忘了,犬子今天还设了套想报复自己。
楚召淮头晕眼花,严阵以待。
……然后就见姬翊在案几上抓了一把金子,绷着脸直接往楚召淮袖子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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