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后面是后罩房,面朝大门排列着,左右加起来一共四间,中间是堂屋。正屋、内院的东西两侧屋和二门有门前的走廊相连接,形成一个规矩的长方形,三进院则只能从正屋和东侧屋连接的屏门进去。
这间院子十分大了,再多来十个人住着也绰绰有余。
这么大的院子总需要人来打扫收拾,可江子霖买完宅子,只剩下八十二两银子,这点银子拿来做生意都只能做小本生意,更不用说要挪出一部分请仆人了。
所以只能让大家先自己动手拾掇要住的地方,等以后富余了再请人。
定下了宅院,江家人就陆陆续续往县里搬了。
江子霖住进正屋西卧,老太太住进正屋东卧。陈三狗本应和其他女眷一起住在后罩房,但江子霖这些时日对他越发黏糊,一刻也不能离了人,最终让他也住进了正屋西卧。
既然老爷都这么夫妻同住了,三老爷和三太太有样学样,夫妻两个也一起住在了西侧间北卧。
其余人,周大雨说什么也不肯住进内院,选了外院的门房独居。二姨奶奶、四姨奶奶和二姑奶奶规规矩矩住进了后罩房。
虽然全都搬来了县里,吴家庄的院子也没荒废,江子霖请了庄子上的人来照看。
他买的地在吴家庄和附近的村庄里,以后收粮收租做生意,免不了要回庄子上住上一段。吴家庄有山有水,就算平日闲着来郊游闲玩,风景也还算不错。
等江家人差不多搬好了,大姑奶奶江昭玉也到了河西县。
江昭玉出嫁的早,三太太、陈三狗都没见过,甚至连二姑奶奶,从出生起就只有每年过年能见上一面,对这个大姐没什么印象。
故而这次相见,江家一小半人都还要认人。
这日晨起,陈三狗吃下了江子霖早放在卧房桌塌上的早饭。夏日里炎热,怕有蚊虫,用罩子罩上了,揭开罩子,放了一会儿的饭菜不烫不凉,正好入口。
陈三狗不自觉找着江子霖的身影。
‘一大早的,他去了哪儿?明明以往做什么都得让我跟着一起,怎么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明明应该入口舒适的饭菜,陈三狗却吃的没滋没味的。
吃过了早饭,陈三狗无所事事,坐在榻上发呆,又想起江子霖最近在教他做生意,让他看史记、经书一类的,却不让他看商经。
陈三狗虽然困惑,却乖乖照做,现在也突然想起,遂结束了发呆,拿起昨夜刚看了几页的史记来看。
他虽然识字,却并不精通,认得的多是与行脚商卖货相关的文字,本来若是只学做生意,也算够用,可看起史记经书,就不怎么够了。
所幸江子霖是个既温柔又才华横溢的老师,总能很耐心地一字一句地教他。
‘嗯?怎么又在想他?’陈三狗晃晃脑袋,企图专心看书。
这回是看进去了,但没看两行,外面就热闹起来。
三太太嗓门儿最大,陈三狗还没出去就听见她说:“是大姑奶奶来了?”她抱着的江维家随她,也大嗓门儿地啊啊叫。
于是陈三狗放下手里的书,出了屋。
三太太此刻已经走到了二门,正热络地和外院的人说着什么,二门的围墙挡住了,陈三狗看不着那头跟她说话的人。
他又走进许多,才听见一和江子霖说话语调十分相像的女子声音。
“这两年没回家,还没见过三弟妹,今日见了,果然是个标志的人儿。”语气温和,像音调更细更高的江子霖。
陈三狗跨过了二门,见江子霖和一深绿裙装的女子并肩站着,眉眼唇鼻,像了足有八成。
深绿裙装女子旁还立着个两条眉毛纠在一起的男童,大约十岁上下,长得壮实,却一脸苦大仇深,看着像个小大人。
这便是江家的大姑奶奶江昭玉,和她的儿子郑有清了。
“这位是?”江昭玉眼尖,先看到了从二门出来的陈三狗。
江子霖走到陈三狗身边,颇是甜蜜地说:“这是我的妻子,陈三丫。”
江昭玉暗忖,自己这个弟弟大婚的时候,她是专门回来了的,新娘子是舅舅家的女儿汪芮,年前来信也还提到了,怎么现如今换了个弟媳妇了?
换了也好,汪芮表妹实在不是什么良配,起码弟弟成婚这么些年,今日这掉进蜜里的样子还是头一次见。
她温和笑笑,点点头,说:“原来是弟妹。”
其他人也相继出来,都挤在外院,显得江家人口兴旺。
江子霖赶忙招呼:“大家都去正屋吧,到中堂去说。三丫,你去烧壶茶来,给大姐解解渴。”
三太太忙推推自家丈夫,说:“你去烧,嫂子和大姐刚见面,得些时候谈络呢!”
江子德梗着脖子想反驳些什么,被杨秀荣一瞪,立马泄了气,拖着两条腿去东侧屋烧茶了。
一群人熙攘着拥到中堂。
大家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太太才姗姗回来,她一大早就去了早市,想赶个早集,给家里买些吃的用的。
这会儿进了门,发现怎么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就连一直喜欢待在门房的周大雨也不见了踪影。
到了内院儿,老太太才从正屋的门隐隐绰绰地看到里面坐着个十分眼熟的女子,她睁大眼努力去看,又走近几步,终于看清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亲亲闺女。
“哎呦!我的好闺女哎!”老太太喊着,顾不得端庄,踮着小脚跑进正屋,一把握住江昭玉的手,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金城被攻破、江家遭劫匪……一辈子没吃过苦的小老太太憋了这几个月,终于在见到自己女儿的一瞬间绷不住了。
江昭玉也有泪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涕泗横流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忍住泪意,伸手把快滑到地上的老太太扶到上座,二姨奶奶和江子霖也过来帮忙、劝慰。
老太太这边连哭带诉哭了一气之后,又赶忙问:“你这又是为什么突然离开郑家,辗转两地也要回来?”
江昭玉环顾一周,本想让其他人离开,单独跟老太太和江子霖说,但转念一想,自己以后要长时间留在这儿,这样的做法明摆着是拿他们当外人,以后相处起来未免尴尬,咬了咬牙开口道:
“三个月前,郑四爷得病死了,郑家那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欺负我们清哥儿还小,多番找茬挑衅,要把我们孤儿寡母挤兑出去,好分了郑四爷留给我们的家产。”
她咬牙切齿,想到那群混账玩意儿就气得发抖。
“我本想忍一忍,忍到清哥儿长成,到时候再出了这口恶气。没想到……我突然晕倒,醒来后大夫说我已经怀有身孕……”
此话一出,众人都骚动起来,尤其是老太太,刚止住的泪又开始流:“我的好闺女,你怎么这么苦啊!”
江昭玉抚上肚子,继续说:“知道我怀了孕,那帮狗东西更不肯叫我们待在郑家,生怕我再生个儿子出来。平常缺衣少食都是小事,有一回竟然有个丫鬟明目张胆拿脚绊我!要不是清哥儿恰好路过扶了我一把,怕是要一尸两命,女儿我今日就见不到母亲了!”
老太太心疼地边抹眼泪边拍江昭玉的背,其余人也皆是一脸不忍,诸如二姨奶奶、三太太,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拭眼角。
江昭玉攥紧了拳头,硬是没掉一滴泪下来。
“我怎么样不要紧,清哥儿才十岁,若叫他跟着我在郑家受苦,我不忍心。更不用说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先没了爹再没了娘,以后他还怎么活!”
说完看向江子霖:“弟弟,姐姐我知道江家最近不好过,我不会白吃白住,我有本事养活得起我和清哥儿,也能帮江家重新站起来。你姐姐我只是想找个安稳的地方,能把清哥儿养大……”
江子霖赶忙说:“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大姐,你不容易,我又怎会硬着心肠不管?你和清哥儿只管住下,不必想那么多。西侧屋南间,后罩房东边两间,都给你们留着,你们想住哪里,尽管挑便是!”
江昭玉这才有些绷不住了,她不哭自己的苦难,却哭亲人的无私。
于是大姑奶奶江昭玉住进了后罩房的东一间,她的儿子郑有清因着年岁大了,单独住在了内院的西侧屋南间。
两人正式成为了江家的一份子。
第16章 野菜
几桩事了,江子霖马不停蹄地赶下一场生意,多方查探思量,他决定卖野菜。
过了荒年,人们曾用来续命的野菜被遗忘在路边,加上多场雨水下来,本就和野草一样的野菜长得越发旺盛。
荒年吃到吐的野菜没人要,被挖去给家禽家畜吃,即便是一文三斤来收,也有大把的人抢着卖。
但江子霖不着急收购,他先跑了遍了县里的三家酒楼、五家客栈,以野菜能腌制做成免费小菜,有了免费小菜更能吸引顾客为由,谈下了两家酒楼和两家客栈的生意。
两家酒楼要求每隔三天供货五百斤野菜,两家客栈要得少,只要每十天送三百斤去即可。
也就是说,江子霖需要在三天内收购到一千斤野菜,十天内收购到六百斤野菜,这些看着供货量大,实际上赚不了几个钱。
一千斤野菜最多花400文钱收购,转手卖一两,还要给整理、运输野菜的人工费,合计下来十天只能赚一千五百文钱,也就是一两五钱银子。
而江家11口人,十天至少要吃330斤粮食,即使是买最便宜的粟米,也需要2000文左右,也就是2两银子。
如果只靠卖野菜,只怕是连家里人的口粮都买不起。
虽然之前还剩了八十多两银子,但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
之前收粮食的时候,家里两亩地产的六十斤粮食没动,收购的粮食也留了百来斤在粮仓里,一时半会儿饿不死,但如果不能尽早开源,饿死也是迟早的事。
秋季的粮食刚刚种上,要等收成也要到几个月之后了。
江家人这几个月来,除了陈三狗猎回来一头野猪,就再也没开过荤。只吃粮食,肚子里没油水,长此以往,会饿的虚胖,虚胖之后还不进油,人很快就会胖死。
除了吃,穿衣用物哪个不需要花钱?一开始江家人不知道柴米油盐的细碎耗费,可着老太太的那些金丝银线用,缺什么就买什么,衣服坏了不知道打补丁,要买新的,铁锅破了洞不知道找铁匠修补,要买新的……这样花着,江家人能熬过最开始那段时间属实是奇迹了。
亏得后来江家人迷途知返,从金城的大户人家的生活方式回归到朴实的田园生活,才算度过了那段时间。
可吃穿用度,再节省也得有消耗,所以养活江家人,十天2两根本不够。
陈三狗算完了帐,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江子霖。
江子霖揉揉他的一头短毛,说:“算得很对,但我做野菜生意可不只是为了做野菜生意。先用最常见的、最低价的商品打开县里酒楼客栈的路子,之后再包圆了县里的供菜生意,这才是我的目的。”
陈三狗说:“这叫抛砖引玉?”
江子霖哈哈一笑,说:“也可以是暗渡陈仓。你兵法看到第几套了?”
“第三套,刚看了抛砖引玉。”江子霖揉完脑袋揉脸蛋,陈三狗被揉的发热发红,微微挣了挣。
江子霖连忙撒开手,陈三狗脸蛋的手感太好,又滑又嫩,他不自觉就揉个不停。
他道歉:“对不起,是我手重了。”
陈三狗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反而觉得这样很亲昵,刚刚只不过是觉得太烫,才挣了下。
为表达自己的态度,他也伸手去摸江子霖的脸。
一摸,就被硬硬的短茬扎了手,他困惑,问:“这是什么?”
江子霖红了脸,这世上还没有第二个女人摸过他的胡子,就连他老娘,也只在他小时候摸过他的脸,可小时候哪来的胡子?
“这是胡子,我常修剪,故而不太能被注意到。”成国的男子通常在有了孩子之后才会蓄胡子,而他还没有孩子,是要日常打理的。
陈三狗歪头:“为什么我没有?”
江子霖觉得自己天真的小妻子真是可爱,他无奈笑笑,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当然不会有。不过你我二人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我有了就等于你有了,你若是想要,从今天开始我就蓄起来。”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陈三狗是暗示他想要个孩子了,再次被爱击中。
可陈三狗只是单纯发问而已。
而且,陈三狗被这么一说,就想起来自己养父确实是有一把胡子的,他开始恐慌,他也是男子,若是长出胡子……那他就要被发现真实性别,就必须要跟江子霖分开了。
陈三狗摸了摸自己的脸,他不想和老爷分开,他不想离开江家。
于是他难得机灵一回,岔开了话题:“庄子上的地都种上了吗?”
“种了八十多亩,原以为庄子上的人会觉得换了新地主,要观察一季才愿意到我们地上做活儿,没想到我只是不似其他地主那样‘小田算大田’,地就租完了。”
陈三狗点点头,又问:“那其余的地呢?”
江子霖露出懊悔之色:“其余的地都是山地,比如咱们在吴家庄的院子靠着的那座山,我们都以为是野山,但其实就是吴地主家的,一直荒着没人开。怪我当时买地买的太着急了,没仔细看都是些什么类型的土地,也难怪还能剩这么多地叫我买,想来是好地都早早叫人挑走了。”
陈三狗说:“既然这些地是有的,那它们自然有它们的用处,即使是污泥也能养出荷花,吴家庄那么大片的山地,不仅让我们能度过最开始那段一无所有的日子,以后也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江子霖感动,正要说些什么,书房外传来敲门声。
“是我,江昭玉。”
江子霖开了门,把江昭玉迎到座上。
“我贸然来,不打扰吧?”要说江昭玉和江子霖不一样的地方,这就是一处。江子霖的温和是由内而外的,而江昭玉的温和里则透着韧和傲,譬如她这样说,实际上却并不认为自己是打扰了。
江子霖笑笑:“并不打扰,大姐来此可是有事?”
江昭玉点头:“我听母亲说咱们有百亩来地是山地?”
“是的。”
“可想好用山地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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