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瑾瑜脑海里不断回响起“危险危险”的警告声,往外挪了三步,远离爆炸源头。
那双青筋分明、微微发颤的手迅速平静下来,挽了个剑花,宝剑入鞘。
郝瑾瑜抹掉眼泪,看向手的主人。
对方嘴角微勾,弯着两颗小酒窝,好似绵软的小白羊:“先生,您辛苦啦。”
这哪是辛苦,分明是命苦!
郝瑾瑜咳嗽一声,淡淡道:“为皇上尽忠,是奴才的本分。”
这句话显然取悦到老皇帝。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颗葡萄堵住气管,脸色憋成酱紫色。
霎时,众人乱作一团。
“快!快请太医!”
郝瑾瑜嚷道,老皇帝体型巨大,约莫两人才能抱住。海姆立克急救法,恐怕很难实施。
突然间,刘子骏向前一步,摁住皇帝的肩膀,五指紧握,一拳狠狠痛打腹部,拳头直接陷入圈圈层层的肉里。
老皇帝“哇”一声,吐得满地都是。
刘子骏早闪身在侧,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老皇帝。
郝瑾瑜长舒一口气,还好离远了三步,溅不到秽物。
老皇帝清醒过来,漱完茶水,急切嚷道:“来人,柳美人意图谋刺,拖下去斩了!”
柳美人泪如雨下,哭得撕心裂肺。
郝瑾瑜心中不忍,道:“圣上,今日乃是八月二十九,破军星飞临中宫。破军主杀,再见血光,恐有血光灾气。柳美人命格属金,尤为相撞。不如……罚美人闭门不出,思己过。”
老皇帝迷信,原身没少钻研命理术数,郝瑾瑜张口就来。
刘子骏听此,诧异地瞥了郝瑾瑜一眼。
皇帝犹豫片刻道:“按照郝卿所说,拖下去。”
终究是丢了大面,老皇帝环视四周,甩手打翻装有葡萄的盘子。
刘子骏瞳孔紧缩,抬手接住两颗葡萄,剩下的许多黑紫葡萄沾染秽物,滚落在他的脚边。
他额角青筋暴烈而起,五指握紧手心的葡萄,苦苦遏制内心的杀意。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
刘子骏,不,应当是刘璋,在心底怒骂。
刘璋,大梁的开国皇帝。
佃户布衣出生,祖上世代种地为生。适逢前朝君主昏庸无道、奢靡无度,百姓民不聊生。十五岁时,投靠农民起义军,花了十五年时间荡平前朝,建立大梁朝。
登基四年后,御驾亲征北胡蛮夷,在班师回朝途中,不慎感染恶性疟疾而亡。无子,胞弟继任皇位。
刘璋万没想到自己死后,会穿越成为百年后的刘家后代刘子骏。
他醒来,陌生的奴才口口声声称呼他为“太子”时,就觉不对。他为始皇太祖,何曾做过“太子”?
从太监口中得知年岁后,刘璋整夜关在寝殿,阅读历史典籍,恶补百年逝去的岁月。
以及察看刘子骏的札记。
他没有刘子骏的记忆,庆幸的是刘子骏有每日写札记的习惯。不幸的是,札记内容不堪入目。
刘璋三观震裂,当场掀翻了桌子。
刘子骏身为太子,性格懦弱不说,竟痴恋宦官,甘愿被其亵玩。
字里行间极致仔细描述了两人的床笫私事。
不堪入目!荒.淫败坏!恶心至极!
刘璋又不得不从淫.乱的文字里,搜寻有用的信息,分析现在的处境。
一夜恶心吐了两回。
当第一束阳光透过窗户,照耀刘璋苍白如鬼魅的面容,他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千秋万代,江山一统。刘璋作为开国皇帝,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却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但是!
竟然还不到百年,就败落成这等狗样子!
一百年都不到!
他娘的!
刘璋泄愤似的,狠狠踩踏札记,边踩边骂!
发过怒火后,刘璋冷静下来。
他一生戎马,踏山河,创王朝,受子孙后代敬仰。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亲手把破碎的山河建立成繁华盛世。
老天待他不薄,让他重生到刘氏子孙身上,刘家王朝命不该绝。
他从此便是刘子骏,大梁王朝的第八代子孙。
重整山河,干死不肖子孙!
刘子骏捡起札记,重新藏入暗格。他对于现在的情况了解不够深入,还要依赖札记的信息,掩护好身份。
伸手取下墙壁悬挂的宝剑,踹开门,直奔皇帝寝宫。
原身为傀儡,没有自己的势力。他要获取皇帝的信任,以太子身份参与朝堂政事,扶持力量。
至于狗阉贼郝瑾瑜,他定要将其凌迟处死。
碍于札记的限制,刘子骏知晓老皇帝昏庸,竟不知昏庸奢靡到这等地步。
这种不肖子孙,留之何用?该杀!
刘子骏强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劝诫的话:“此时深秋,已过葡萄丰收季。一颗葡萄的成熟,要浪费多少炭火温养,耗费多少人的心血!本就不该如此奢靡无度!
天下种植葡萄的农民做错什么?您的一句话,便要他们失去生存的倚仗!”
郝瑾瑜吓了一跳,乖乖!盛世小白莲还挺猛的嘛,不要命啦!
“太子此言差矣!”郝瑾瑜见皇帝脸色青红交错,赶忙出声道,“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这天底下的万事万物理应为陛下服务。葡萄险些谋害到陛下,全天下的葡萄便没了存在的理由。”
这一通马屁,吹得老皇帝面色稍微缓和些许。
郝瑾瑜再接再厉,假惺惺道:“陛下若能饶恕葡萄的过错,让天下的果农也感受感受皇恩的浩荡,岂不传为一段美谈?”
刘子骏微微瞪大了眸,流露出错愕的表情。
想他当年为了生活,讨过饭,住过破庙,甚至投降对手,曲意奉承。穿到刘氏子孙身上,也可以腆着脸叫第七代子孙一声“父皇”,自认脸皮厚到无耻至极。
一世不服输的开国皇帝,在不要脸这件事上,不得不承认——他输给了狗阉贼。
不止刘子骏,所有人的脸上无不呈现出类似尴尬的表情。
人人吹捧帝王,但郝瑾瑜的马屁吹得实在太没下限。
郝瑾瑜腰杆挺直,无辜地眨眨眼。
看我干啥,附和啊,诸位。
刘子骏抿了抿唇,极艰难地开口:“父皇隆恩盛宠,心胸宽广,百姓之福也。”
“圣上隆恩,百姓之福。”众人齐刷刷唱和。
第4章 共餐
在大家众志成城的拍马屁仪式中,老皇帝极大满足了颜面,宽宏大量地赦免全天下葡萄的罪责。
郝瑾瑜紧跟刘子骏身后,两人往回走。
他看着刘子骏小心地剥开手里的葡萄皮,塞入口中,好似吃的是什么珍贵的灵丹妙药。
郝瑾瑜疑惑地蹙眉,小太子寻常只会嫌弃葡萄汁水黏腻,非得要侍女们剥好放进碗里,方会食用。
今日不但为了葡萄,反驳皇帝,还格外珍惜,甚至嘬了两下指尖……
“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吃葡萄?”郝瑾瑜问道。
刘子骏一僵,脑海里忍不住浮现札记的文字。狗阉人不能人道,便用各种下作手段亵玩原身。
其中就有阉狗如何哄骗原身“吃下”葡萄,汁水四溅的场面……
故意的!
他分明意有所指,故意调情!
最爱吃的葡萄瞬间变得恶心无比,刘子骏紧握宝剑的手青筋炸起,恨不得当场砍了奸佞。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忍耐。
他在老皇帝面前暗示阉狗假借圣名行事,逾越甚此。
老皇帝没有分毫恼怒,仍旧把修台之事交给阉狗,可见对其十分信赖,远超原身这个太子。
刘子骏敢断言,即便他死于非命,老皇帝都不会责怪阉狗。
可恶!可恶!
郝瑾瑜眼神向下一撇,发现对方紧握宝剑的手青筋明显……
又生气了。
如此暴躁,分分钟要砍人似的。难道是…青春期?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就是麻烦。
眼看分岔路口到了,郝瑾瑜打算速速回宫用餐。忙了一上午,连早饭都没吃上,可饿死他了。
庆云道:“大人,可是饿了?”
郝瑾瑜眼睛一亮,庆云能做上原身的心腹,可见有点眼力劲。。
庆云:“奴才已经派人到东宫摆好席,殿下和大人回去即可用上可口的饭菜。”
“什么?”郝瑾瑜诧异道。
庆云这不长眼的东西,早晚扔去洗马桶。
庆云不解道:“每逢九日,殿下和大人必定一同用餐啊。”
糟糕!差点把这个给忘了。
郝瑾瑜和刘子骏同时挑了挑眉。
“甚好,甚好……”
郝瑾瑜嘴角抽了抽,淡淡道,“我是要叮嘱你,准备好姜汤,太子昨夜落水,需多饮姜汤驱寒。”
庆云道:“大人周全。”
郝瑾瑜看了眼通往自家赐卿宫的路,忍痛走上太子东宫的大道。
刘子骏低头走路,看不清面容。
原身受阉狗蒙骗,陷入畸形的痴恋。这逢九的用餐,是原身不顾礼节,苦求而来的。
好想一剑结果了阉狗!
不不不,这太便宜他,应当五马分尸,凌迟处死……
刘子骏一路上想好郝瑾瑜的一百种死法,而郝瑾瑜捂着饿扁的肚皮,一心只想干饭。
两人主仆有别,同桌用餐于礼不合,因此每每用餐,屏退众人,独留他们二人。
桌上摆着足足有四十道菜:冰糖炖燕窝、清蒸鸭、栗子炖鸡、煨烤羊羔……
郝瑾瑜咽了咽口水,洒家上辈子没吃过这等好东西。喝什么姜汤啊,孤陋寡闻!是燕窝不好吃,还是鹧鸪汤不够味?
他见刘子骏眉头紧皱,眼底郁色深深,手握筷子迟迟不肯抬手。
那我可要先动筷咯,我可是权势滔天的大奸臣!
郝瑾瑜等不及刘子骏先动筷,挽起袖子,为自己盛了一碗燕窝。
“先生,请用。”
郝瑾瑜抬眼,刘子骏正筷夹羊肉,喂到他嘴边。
他在干嘛?!
郝瑾瑜大受震撼,诧异地端详刘子骏的表情。面含粉色,眼带露水,似有杀气……
莫不是在肉里下了毒?
刘子骏执筷的手微微颤动,气的。
札记中说,两人用餐之时,第一口必是原身含在嘴里,喂给阉狗。
他实在做不来此等恶心之事。勉为其难,手持筷子递过去。
难道非得嘴对嘴喂不成?
若阉贼当真如此无耻,刘子骏也顾不得什么大梁江山,定一剑杀了阉人!
朝堂私心诸多,全系阉官重压之下维持。
一旦阉人意外死亡,朝堂必定纷乱,老皇帝又不中用,很可能会引起改朝换代的乱局。
大梁一乱,本就受尽苛税剥削的黎民百姓必然会加速叛乱。
刘子骏虽为农民起义而兴的开国君主,可不意味着他希望大梁江山也被农民起义军攻打破败。岂不成了历史笑话?
刘子骏设想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这场斗争限于朝廷党争。一步步蚕食阉官势力,顺利继承皇位,整顿朝堂,恢复民间生产。
郝瑾瑜犹豫再三,以赴死的心态吞下羊肉。
从刘子骏的角度望去,恰好看见半月弧的长卷睫毛,微微上挑的眼尾,勾勒出几分风情。
刘子骏双目微缩。
怪不得能勾引堂堂太子神魂颠倒,狗阉贼确实有几分祸人的姿色。
郝瑾瑜嚼着羊肉,恨不得留下幸福的泪水。
御膳就是不一样啊,外焦里嫩,嫩而不腥,好吃!
原身记忆里,两人用餐时,大都是郝瑾瑜主动夹菜给太子。太子还未曾亲自喂过他。
不是下毒,难道是在示好?
他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郝瑾瑜不舍地把手里的燕窝,送到刘子骏面前。
“燕窝温补,太子请用。”
刘子骏掩眸低目,温顺道:“谢先生关怀。”
郝瑾瑜敷衍地嗯一声,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美食,一筷子夹一道菜,也够他吃饱了。
那盘鲜红辣子鸡,离郝瑾瑜有些远。他伸长胳膊,好不容易把鸡块夹在筷子上,还未塞到口中,便不小心掉落在桌面上。
郝瑾瑜再次夹起,放入口里。好辣,好香,满足。
刘子骏看见他毫不犹豫地捡拾掉落的食物食用,眉间郁色稍微散了些。
看来这狗阉贼也不全无可取之处。最起码不会浪费食物。
刘子骏从穷苦的佃户儿子走到一代帝王,仍旧保持着朴素的用餐习惯,最恨他人浪费食物。
老皇帝被葡萄噎住,便要砍尽天下葡萄树。这种做法无异于触到刘子骏的逆鳞,不惜顶撞老皇帝。
郝瑾瑜饭量不大,很快吃完。
人一吃饱,脑子就灵活起来。
郝瑾瑜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想参与接仙台的修筑事宜?”
刘子骏眉头紧锁,狗阉贼向来不愿原身参与任何政务。难道他今日主动请缨,惹了阉狗的猜忌?
“先生公事繁忙,孤担心先生的身体。先生不高兴的事,孤怎么会做呢……”
刘子骏回答得绿茶味十足。
郝瑾瑜淡淡一笑:“殿下有这个心,洒家很是宽慰。殿下长大了,也该熟悉朝堂政务。接仙台的修筑,洒家便交于殿下。”
刘子骏有些诧异,回道:“孤定小心谨慎的办,一切事宜向先生禀明。”
郝瑾瑜面露宠溺纵容的微笑,声音温柔:“殿下想做的任何事,洒家必定都为殿下撑腰。圣上那边,殿下放心,洒家替你兜着。殿下只管放开手去做,一切由洒家负责。”
刘子骏慌忙垂下头,做出不胜动容的模样。暗暗心惊,根据札记的记载,除了床笫之事过于凶猛,在原身的描述里,郝瑾瑜确实对其百般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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