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恋人不可信,关键时刻还是朋友最值得信任。
郝瑾瑜道:“庆雾,我向你道歉。”
“道歉?”这个词从未出现过他的人生中,如此陌生,以致于庆雾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郝瑾瑜继续道:“你白日里说的对。我……”
他脑子里闪过与刘子骏亲吻的画面,自嘲道:“以色侍人,无异于把刀递到对方手里,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暗桩如何?有什么消息吗?”
庆雾抬眼,仰望依靠在床头的冒牌货。身形单薄,似棵伶仃的树,发出呐喊的声音也是平淡温和的,像春天萌芽的树苗,未经历过风霜。
真正的郝瑾瑜曾经也时常依靠在床头,但腰杆永远笔直,侧影永远锋利,是冬日浓雾里冒出天际的凌冽枯枝,把天戳出个窟窿,孤傲而又诡谲。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宫内没有丝毫消息传来,一切风平浪静。至于宫外的消息……在太子的支持下,路锋重新掌握了锦衣卫,文武百官的消息被切断了。”庆雾如实回答道。
郝瑾瑜听此,手握拳烦躁地捶了捶床。路锋背信弃义,刘子骏更是顶头的卑鄙小人!
他缓了片刻,道:“距离先皇入陵不到十日,我不信二皇子什么都不做。”
一旦三十三天国丧结束,刘子骏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等待二皇子的只能是清算。
而他面临和二皇子相同的处境。他如今焦虑得睡不着,二皇子也定辗转反侧。
“我们不是还有些线人安插在二皇子和他的党羽府上嘛。”
原身支持太子,自然也最怕二皇子上位。这些年明里暗里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人,数不胜数。正是关键时期,刘子骏不可能把他的人拔除,打草惊蛇,这些人还能为他所用。
庆雾道:“大人是想与二皇子结盟,共同对抗太子?”
“咳咳咳咳……”郝瑾瑜被口水呛到,吞吞吐吐道:“两虎相斗,必有破绽。我只想从中保命,早日离开京城。”
第37章 火锅
国丧将近, 皇宫内处处可见匆忙的人群。郝瑾瑜担着秉笔太监的统管之职,捏着奸细的嗓子,从早到晚指派工作, 一整天下来嗓子在冒烟,又哑又干。
“主子,您都说不出话来,咱们就没必要……”庆云看了眼滚开的红彤彤的麻辣火锅汤料,抿着唇道,“没必要吃辣锅, 奴才让人换成清汤。”
“火锅不吃辣, 滋味少一半。”郝瑾瑜哑着嗓子坚持。
桌面上摆着海虾、鱼翅、海参等海鲜, 还有些冬日难得一见的山珍时蔬。
“等我们出了宫,可吃不到这么好的食材,多吃点。”郝瑾瑜涮了鱼片, 放进庆雾和庆云的碗里。
“庆云,给大家的遣散费可到位了?”郝瑾瑜询问道。
庆云停下筷著,轻轻点头:“都安排妥当了,每人五百银。我们还剩下两千三百多俩银子。”
“不少了,寻常人家一年也就花个五六十两银子,我们三个人都年轻有力气,到时候买个铺子, 做点小买卖,生活不成问题。”
郝瑾瑜顿了顿, 道:“如果计划顺利的话。”
后天即是先皇入陵的日子,如果计划顺利的话, 借二皇子之手,从这困顿的囚牢里逃出生天, 销声匿迹。
庆云有家人,郝瑾瑜本只带着庆雾离开,但庆云坚持要同他们一起。想想庆云那吸血的一家人,还真不如随他浪迹天涯。
虽然这次计划极其凶险,弄不准便要死掉,郝瑾瑜内心却从未有过的轻松,像即将挣脱牢笼的雀鸟,充满对自由的期冀。
这逼皇宫,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的同时,带过刘子骏的脸。郝瑾瑜的心忽然一坠,闷闷的。
他拿起茶杯,猛灌一口,吐了吐舌头:“这也太辣了。”
庆云无奈地笑了笑,把油辣的鱼片浸在白水里泡了泡,放回郝瑾瑜碗里。
郝瑾瑜脸耷拉下来,撇嘴道:“这还有什么意思?”
“有点辣味可以了,我贪吃的大人——”庆云道,“再吃下去,明日可真说不出话来。”
想起明日忙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郝瑾瑜顿时老实下来,乖乖吃滋味少一半的鱼片。
庆云满意地眯了眯眼。好可爱好乖巧的主子……他撇了眼默不作声的庆雾,不明白为何庆雾始终不能接受新灵魂,而固守狠辣无情的原身。
算了。
庆云乐此不疲地把辣锅的食物放在白水里涮过,再放进郝瑾瑜碗里。反正原身不可能回来,他能陪在主子身边就好。
郝瑾瑜抬眼发现庆雾在发呆,没抬过筷子,问道:“庆雾,你怎么不吃啊?”
庆雾看向窗外,淡淡道:“下雪了。”
“下雪了!哇塞,今年的雪真不少。”郝瑾瑜撂下碗筷,兴冲冲跑到窗前。天地已变得白茫茫,红墙金瓦在白色映衬下尤显灿烂,鹅毛般的雪花静悄悄地飘着,静谧得紧。
郝瑾瑜边欣赏美景边惆怅地摇头:“下雪美,化雪可愁死人,明日还得安排人马清理官道……”
有小太监来报:“提督大人,殿下已在沐浴更衣,很快就到。”
郝瑾瑜一个激灵,招呼道:“快,换个新锅上来,还有食材,重新端一份过来。”
“大人,您吃得太多,小厨房里的海鲜肉类不多了,但蔬菜还剩不少。”庆云笑着揶揄。
郝瑾瑜扫了眼满桌的绿叶菜,也跟着笑道:“有菜吃也行。”
庆雾看着几人忙活着换新锅、打扫食物残渣,眼神一暗。这个冒牌货难得一次动用暗线,竟为窥探刘子骏行踪,好准备迎接,真是可笑。
收拾好后,郝瑾瑜等了又等,始终不见人来,再次寻暗卫问,才知刘子骏不知为何衣服换了一身又一身,光腰带配饰就换了五次。
郝瑾瑜等得不耐烦了,差人去请。
东宫。
“殿下,您穿这套最好看!绝对好看!”束才坚定说道。
“大红显气色,但老皇帝新丧,穿红不合礼制。”刘子骏遗憾地脱下赤红锦袍。
大雪配红衣,他这么往郝瑾瑜面前一站,不得迷他个神魂颠倒。
“不然就这件青金纹竹袍,清新淡雅,衬托得殿下丰神俊朗,宛若天仙。”束才抿了抿干燥起皮的嘴角。一个时辰了,殿下已经纠结了一个时辰了!
“瑾瑜第一次正式邀约孤,穿青色会不会显得太过敷衍,不够重视。”刘子骏摇头,继续挑选。嫌黑色沉闷,绿色寡淡,靛蓝深沉,黄色轻佻……
他对上次吃饭心有余悸,不明白郝瑾瑜为何发那么大的火,又突然消弭。这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脾气,搅得他心绪难宁,这次特意宴请他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太监来报郝瑾瑜请他去见,刘子骏才从慌乱的心绪里抽离,撇了眼满屋侍从捧着的衣裳,挑中了月牙白鹅黄云纹绣边的衣裳。
“这件!冷峻不失活泼。”
束才默默低头,内心无语。选来选去,结果选了最初中意的那件。
刘子骏手持翠竹色油伞,踩在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心情仿佛飞鸟翱翔在天空,在万籁俱静中品味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是如此的新颖。
刘子骏摆手阻止太监的禀告,推门而入,想要一睹郝瑾瑜看见他时的期待惊喜的表情,一如他在路上的心境。
结果便瞧见,人卧在躺椅上,身披绵柔的锦缎,睡得一脸香甜。
刘子俊上扬的嘴角缓缓落下,满眼无奈。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约人的自觉?
开门带来的寒意惊醒了郝瑾瑜。他慢慢睁开睡眼,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白皙的脸颊带着绯红未消的懵意,哑着嗓子道:“你来了。”
刘子骏心脏骤然一缩,继而跳得比锣鼓还响。
“你……”怎么那么好看。
刘子骏把话咽回肚子,道,“你怎么睡着了?哪有这样请客吃饭的道理。”
郝瑾瑜糊弄地点点头:“哦,下次不敢了。”
刘子骏挑眉:“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郝瑾瑜说完后,哈哈大笑,带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刘子骏被这大笑弄得满脸疑惑,但注视着对方弯弯的眉眼、绯红的脸,不觉也跟着勾唇。
“快!雪天与火锅,绝配!”郝瑾瑜走过来,轻轻拍掉飘上刘子骏肩膀的雪。
刘子骏向被狐女摄魂的书生,亦步亦趋地跟随郝瑾瑜来到桌前。看到满眼的绿色,抽了抽嘴角:“春意盎然。”
“先皇丧期,该食素。”郝瑾瑜眼睛也不眨地说着瞎话。
刘子骏早年穷乞丐,对素菜可丁点好感没有,即便后来当皇帝,也始终保持着对肉食的热爱。
郝瑾瑜能这般替他着想,刘子骏觉得满眼的绿叶菜也不是不能接受。
刘子骏扫了眼红彤彤的汤底,道:“等等!把辣锅撤掉,换成清汤。”
郝瑾瑜:“火锅不吃辣,滋味少一半。”
“你胃不好,嗓子也哑了,暂时不能吃辣。”刘子骏不顾郝瑾瑜哀求的小眼神,坚持换成了清汤锅底。
郝瑾瑜窃喜:幸亏老子先吃过了,你就吃你的白水涮菜吧。
“殿下还记得吗?你每月特别期待臣陪同用餐,若哪日臣失约了,便要绝食抗议。”郝瑾瑜殷勤地帮刘子骏涮菜,一边深情款款地回忆过往。
那是早已殒命池塘的原身,而不是他。刘子骏不乐意听这些,夹了为数不多的海鲜放进郝瑾瑜碗里:“以前的事少提,孤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郝瑾瑜:“殿下说得极是。待后日先皇入陵寝,您便是大梁朝的九五至尊,是天下之主……臣不该再说些逾矩的话……”
“孤不是这个意思。”刘子骏慌忙解释道,“孤是觉得你我关系非比以往,不该再把……”
“哈哈哈哈哈……”郝瑾瑜朗声大笑,“逗你玩呢,还当真了。”
刘子骏喉结微动,低头吃菜。今日的郝瑾瑜活泼明朗得令他难以招架……丧礼将至,他不能留宿。虽然他贯是胆大妄为,可要让老臣知晓,怕是要给郝瑾瑜惹上许多麻烦……需要忍耐。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郝瑾瑜在他耳边说话,温热的呼气吹拂过耳廓。
痒意化作一股暖流……刘子骏悄悄并了并腿,往旁边挪了挪。这娇弱的太子身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似乎恢复年轻人的气血了……
郝瑾瑜面带笑意,看着刘子骏的耳朵逐渐染上深红,眼神冷得毫无波澜。
不管刘子骏对他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或是长久形成的依赖惯性,他要利用这份情感,为自己的离开争取最大的价值。
郝瑾瑜继续柔声道:“你我关系今非昔比,是怎样的关系?”
刘子骏猛然抬头,压着声音,眼神凶猛:“先生,说呢?”
“既然都叫我‘先生’,那自然是师生情……”
郝瑾瑜话音未落,一张大手便覆盖住了他的手,惩罚似的握了握。他试着抽离,温热的手掌握得更紧,泛着点微小的疼痛。
郝瑾瑜似笑非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略带沙哑的声音又低了几分:“身为先生,有一门课程,还未曾教导殿下……”
说着,被摁住的手划过桌边,落到了刘子骏选了六次才选中的织金色龙纹腰带上。
刘子骏狠狠压住作乱的手,胸膛起伏明显,声音带了些许慌张:“等等!今日不行。”
第38章 夜宴
郝瑾瑜察觉到刘子骏羞红的脸, 心想,他这么个普普通通的人能让少年老成的帝王有所慌乱,着实有趣。
只可惜帝王终究是帝王, 普通人就是普通人,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有地位的悬殊,还有千年的时光,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郝瑾瑜逗趣地揶揄。
他从袖里掏出一张写满名字的纸张,举在刘子骏面前:“这份名单包含臣在皇宫内所安插的所有眼。这份名单给予殿下,希望能消除殿下登基前最后的隐忧。”
刘子骏羞赧之色顿消, 双眸熠熠, 如同鹰般锐利。他微微蹙眉, 带着微不可查的试探:“瑾瑜之前你便想把名单给我……”后来,却不了了之。
上次,郝瑾瑜想要这份名单换自由, 他当然不会答应。本以为这份名单还有后续,郝瑾瑜忽然间没了动静。刘子骏倒也不着急,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两人情谊浓厚,凭借郝瑾瑜温和心软的性格,稍微磨一磨,这份名单总会给到他。
刘子骏没想到的是这份名单来得如此之快……果然, 瑾瑜对他的情感已深到如此地步了啊!
“这是给殿下的登基贺礼。”郝瑾瑜挑了挑眉,反问道, “殿下不想要?”
刘子骏淡淡一笑:“要是你再说什么‘离开’,吾是不会要的。”
名单至关重要, 但是你比名单更重要。
郝瑾瑜内心起了点点涟漪。刘子骏对待感情虽青涩,有时也格外撩拨。不愧是要当皇帝的, 对人心的把握尤为精准。
“放心,这次没有任何附加的条件,仅仅作为贺礼。”郝瑾瑜笑着把名单放在他的面前。
再推辞就显得虚伪了。刘子骏拿起名单,粗浅地略一遍,内心大为震惊。
上到妃嫔,下到浣衣女工,整个皇宫被渗透成了筛子。如同纯白的纱布,郝瑾瑜可以一览无余,事无巨细。
刘子骏郑重又迅速地折好纸张,塞进自己怀中,贴身放好。
“瑾瑜,你懂我想要什么。”
他虽即将登基,往后却并非坦途。且不说前朝派系林立,难以驾驭,就说后宫内也并不太平。孙皇后心思深沉,野心极大,已三番两次示意,立她侄女进宫为后,大有干预朝政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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