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秋紧紧地抓住陈国为的衣领,有点绝望,“什么一年?你不是去年十二月去的南城吗?”
呼吸变得不顺畅了,熟悉的窒息感让俞秋喘不过气来,他的背慢慢弯下。
空气变得格外安静,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就在耳边,那道像毒蛇一样让人恶心的视线攀附在俞秋的身上。
良久,俞秋哑着声问:“……你不是每天下午都会来跟踪我吗?”
“我还看见你了。”
“你跟在我的身后。”
“你还和我说话,我一直在跑,你没跟上。”
俞秋眼睛疼得不行,像是要流泪。陈国为不说话,他就一直挥拳砸他,有些拳没打中,打在地上,橡胶指套早就破了,指节分明的关节处被擦伤,不停地冒着血,但俞秋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意。
他看见陈国为的嘴一张一合,耳边却没有声音,只有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可是陈国为就在他的眼前啊。
他的身后又是谁。
俞秋忽然有些慌张,但他知道他手中的拳头不能再落下了,再这样下去陈国为会死。
这一世重生后的回忆化作了无数个碎片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有了云时初这个朋友,以后他走在冷冽寒冬的小巷时,会有人拍拍他的肩说俞秋,你怎么走那么快,等等我。有唐柔和江声平宛若父母的关心,会让俞秋晚上睡觉前记得喝杯牛奶。有王乔和梁老四对弟弟般的期许,希望他能走得更远,见到更多更好的人。有吴果、叶知安、齐醒……以后逢年过节,大家会像普通朋友在群里互相开着玩笑,问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今天早上江淮许拉住他的手腕,外面的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打在沙发上,是夏天,外面有聒噪的蝉鸣,还有和煦的暖风。江淮许像是一副色调温暖的写生,身上却有初冬的味道。
他说:“俞秋,要回家。”
手腕上的红绳变得很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俞秋重新想起。
少年蹲下身,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温声道:“希望俞秋长命百岁。”
于是俞秋看不见的十七岁天光大亮。
风吹过,俞秋的脸颊有些凉。
他抬手碰了碰,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反反复复的脚步声消失。
陈国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子踏马去年七月就去南城了,谁跟踪你?你不会是犯病了吧,哈哈哈哈哈,和你妈一样是神经病。你妈以前也总指着角落和我说你爸在那儿……”
“当时我确实想过要跟踪你,你妈刚死没多久,像这种时候想要一步步击溃你的心理防线是最适合的时机,把你这种人拉下泥潭烂掉……”陈国为有些兴奋,“对,江家的那个小少爷,他和你一样,看起来也很带劲,要是他……”
陈国为的话还没说完,俞秋忽然起身捡起旁边的钢管。
猛地对上俞秋的眼睛,陈国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确定这一刻的俞秋想杀了他。
其实俞秋的脾气算不上好,甚至还有些睚眦必报。
有一次王乔和梁老四还问过他,既然有这身手为什么不自己揍陈国为几顿,毕竟像陈国为这种人揍几顿就老实了。
俞秋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上辈子他没有是因为那时候他只想听汪今的话好好活着,他只能奔跑,跑得很快,这样陈国为就追不到他。
这辈子呢,这辈子又是为什么。
重生后关于陈国为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第一次见他是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陈国为站在国中外面的小巷里,只有两根手指的右手夹着根点着火的烟。现在记忆里这一幕消失,只剩下路过的路人,还有突然拉住他手腕的江淮许。
第二次很多,多得这一块记忆几乎是模糊的,他只记得陈国为好像爱在周二和周六出现,他总得翻墙。
第三次是莞城的冬天,俞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他转身看见了陈国为那张脸,沧桑的,剃了个平头,还和他说话了。然后俞秋开始奔跑,和上辈子一样。现在这一幕也消失了,只剩下空无一人的长街,梧桐树的枯枝没有树叶,冬天很冷,俞秋能看见自己呼出的气在空气里化作冬雾。
他为什么跑啊?
俞秋知道。
陈国为已经没力气了,他流了很多血,只能眼睁睁看着俞秋抡着钢管往下,在要落下的时候,有人接住了他手里的钢管。
江淮许还在喘气,裹挟着暴雨的凉意把俞秋抱了个满怀,他浑身都在颤抖,声音也是。
“俞秋,”江淮许深吸了口气,“我害怕,抱抱我好不好。”
闻到熟悉的味道,俞秋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缓慢地眨了眨眼。
江淮许身上怎么那么凉啊?
他很听话地抱住江淮许,“不害怕。”
江淮许应该是在哭,因为俞秋感觉江淮许把头埋在他颈侧那里湿了一片,也可能外面下的雨导致的。
他的声音闷闷的,“俞秋,松手。”
俞秋松开手上的钢管,仍由江淮许丢掉。
“要干干净净的。”江淮许说。
陈国为可以死,但不能是因为他们死的,江淮许和俞秋要干干净净的。
“嗯。”俞秋闷闷应声。
废钢厂的门外进来好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他们训练有素地收拾着,没多久,陈国为和几个一起逃窜的毒贩被一起捆住扔在废钢厂里。
收拾完后,江淮许示意他们,“你们先走。”
几个保镖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答应:“好的。”
“要背吗?”江淮许摸摸俞秋的脸。
“要的。”
俞秋身上很热,可能有点发烧。
江淮许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着。
到门外时,他看着蹲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道:“剩下的事情就麻烦陶队了。”
陶奇鸣自以为自己躲得还算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他挑眉,看了眼江淮许。
他嘴里叼着根烟,也没点。
想了下还是从兜里掏了打火机,点燃猛抽了一口。
“我想着过来看一下,万一是真的。”陶奇鸣感叹,“没想到是这个发展。”
江淮许“嗯”了声,假装没察觉到陶奇鸣身上带着的寒气。
他也许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至于为什么不出手,江淮许觉得他应该是个好警察。
“如果刚才我没来,你会阻止吗?”江淮许看着他的眼睛问。
天本来就暗,陶奇鸣的脸在白雾里变得更加模糊。
“当然,”陶奇鸣说,“我是一名警察。”
“好的,谢谢。”
说完,江淮许朝着陶奇鸣点点头,背着俞秋离开。
下了大雨后的天空密云散开,清冷的圆月挂在天际,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
陶奇鸣看见他们的影子撞在一起了。
雨后的莞城显得格外低糜,但又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俞秋趴在江淮许的背上,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能听见江淮许呼吸均匀又平缓。
江淮许是温暖的,有体温的。
俞秋忽然抬手,抓住江淮许脖颈的那根细线。
“江淮许,”俞秋很轻很轻地问,“不是说好的项链吗?怎么是根细线?”
俞秋为什么跑?
俞秋知道。
因为他怕陈国为是幻觉。
重生也是幻觉。
俞秋哑着嗓子,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下,有点绝望,又有点迷恋,“你是假的吗?”
江淮许不再走了,他把俞秋放了下来,吻俞秋的眼睛,俞秋的唇,很简单的亲吻,他把俞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脏平缓地跳动着。
俞秋尝到了苦涩的味道,江淮许哭了。
他碰碰江淮许的脸,“别哭。”
江淮许抱紧他,他们像是小时候经常玩的橡皮泥,不同颜色的橡皮泥被捏成两个人物,最后又被打碎融合在一起,即使再重新塑造成两个不同的角色,也混着另外一个人的血和肉了。他们相互攀附着,生长着,然后成为彼此的大树。
江淮许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扯着,疼得厉害,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俞秋,我是真的。”
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江淮许。
江淮许枕在他的肩上,两个人都在哭,“我们去看病。”
“好的。”俞秋不再撒娇了,也不再逃避了,他想变好。
第53章 谈个恋爱吧
莞城毒贩团伙被抓的新闻很快冲上热搜,各平台有关词条热度居高不下。莞城公安只是简单描述了下相关情况,至于他们提到的“有热心市民帮助”具体指的是谁并没有人知道。
网友们都在说大快民心,事情过去几天,也没警察打电话过来让他们去做笔录,俞秋猜是陶奇鸣帮了他们。
他现在暂且没心力管那么多事了,所以没人来找,他很感激陶奇鸣,甚至高度认可云时初说的那句陶奇鸣是个很好的人。
说到这儿,最近俞秋都有好好看医生的,他陪着江淮许来过很多次,现在变成江淮许陪他来了。
不过江淮许和给他看病的医生应该是认识,他们和普通朋友一样打着招呼。
医生姓黎,年纪三十五岁上下,是个说话语气温柔的大姐姐,履历很丰富,或者说经验很丰富。
上次俞秋来的时候只是简单的聊天,聊高中生活有没有意思,毕业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俞秋害怕一上来就让他做检查,让他吃药,还好没有。
所以他只是紧张了下,想到门外等他的江淮许,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和医生说了高中遇见的朋友,有时候说到有趣的事儿还会笑笑。说毕业后想去旅游,去爬山。
其他多的没了,没有想象中的排斥,俞秋喜欢这个医生。
这一次出门前,江淮许问:“可能会比上一次难一点点,能接受吗?”
俞秋“嗯”了声,他要快快变好。
“可以的。”
江淮许牵着他的手,他们在莞城的盛夏里走着。
俞秋还是有些紧张,他舔舔唇,等待医生的下一步指令。
“怕医生吗?”医生的声音温和,笑着道。
俞秋眨了眨眼,假装没听见。
医生拿了个解压玩具让俞秋握在手中,这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俞秋的紧张和无措。
“你可以先闭上眼睛。”医生开口。
俞秋这次听见了,他闭上眼。
过了会儿,医生让他睁眼。
“现在你可以看看周边的环境。”
周边的环境。
俞秋看了眼,沙发是温暖的色调,太阳从干净透明的窗洒下落了一地的阳光,还摆放着好几盆绿植,单单这样看来,这里甚至称不上医院。
“这里并不是你经常去的那种医院,不用紧张,随意点儿。”
俞秋笑笑,过了会儿他说:“怕的不是医院。”
“那是怕医生吗?”医生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俞秋沉默了会儿。
抗压能力强,情绪稳定,有韧劲,这些词他常听别人这样评价他。所以上辈子江淮许死后没几天俞秋就开始若无其事的应酬,齐醒说他没良心他也认,他甚至还可以和齐醒开几句玩笑。俞秋很少会和别人诉说自己的事。
但刚才在外面时他答应江淮许会努力一点。
“嗯。”俞秋开始回忆,“其实刚开始是不怕的。”
他看着窗外已经干掉的喷水池,心想这个也许以前是用来养金鱼的。
“为什么突然怕了呢?”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医生以为俞秋不会再回答了,正打算换一个话题时,俞秋开口。
“……那时候他总要去医院,医生每次过来说的都不是我想听的,他们告诉我需要签病危通知书,告诉我需要去一楼门诊拿药,告诉我可能没多久时间了,告诉我他的情况越来越差。”
“时间久了,就怕了。”
医生听着眼前才成年没多久的少年说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经历,并没有觉得奇怪,她说:“所以害怕是因为他害怕的。”
“不知道,”俞秋说,“我怕我也生病了,没人照顾他。”
如果他生病了,江淮许半夜突然发烧怎么办。
唐柔他们不可能一直陪在江淮许的身边,只有俞秋可以做到。
医生不断地引导着俞秋谈话,有时候是很简单的问题,有时候又回到俞秋不敢面对的事。俞秋努力地配合着,但牵扯到某些话题时他不再说话。
医生也没强迫他,毕竟心理问题需要时间,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俞秋出去时,医生问:“虽然在你的诉求中有江淮许可以作为我们之间对话的唯一知情人,但作为一个医生,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你们的关系。”
俞秋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眼,开口,“亲人,爱人。”
江淮许是开车过来的,江声平刚出差回来,小别胜新婚,唐柔最近都没心思搭理他俩。
俞秋来看病的事他们都不知情,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江淮许知道就够了。
“回家吗?”江淮许问。
“嗯。”俞秋凑上前亲江淮许的唇角,这是出门前江淮许说好的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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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好像真的在慢慢变好。
上次他因为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后面的散伙饭和唱歌都没能去,吴果说什么也要拉着他一块儿再聚个餐。人不多,就班级里玩得好的那几个,俞秋没拒绝,也去了。
吴果看见他的时候震惊了下,“我去!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不说俞秋还没注意,“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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