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看着墓碑上岳广平的模样,慈祥、和蔼,却不失威严。
“……父亲。”
秦川其实叫过岳广平很多次父亲,在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在他离开之后;在新年夜的楼下,在他挂断电话之后;在某一次酒局上,在他转身之后……
还有在他的公寓里,他断气之后。
有点可惜,他好像一次都没有听见。
“这一次您听见了吧。”秦川叹了口气。
他没有怨恨,他只是不服气。
不服气地想要去证明给那个人看看,他抛弃的儿子也可以很优秀。
可有些东西争着争着,就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三十多年,终于尘埃落定。
夏日蝉鸣依旧,为他的沉默铺上底色。
“谢谢。”
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头来,不过一句谢谢而已。
或许谢谢也显得生疏了,他们终究是父子。
“其实我这次来,也不是因为这些年的事。”秦川抿了抿唇,偏过头,林炡始终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低头看着手机。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大概又是工作上的事。
秦川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只是想带个人给你看看。”
“刚刚送我来的那个人,您应该认识,林炡,他说以前是您的学生。后来被您哄骗着成了我的……单向联系人。”
“以后要多一个身份了。”说到这里,秦川没忍住勾了勾嘴角。
“还是您的儿媳妇。”
喧闹的蝉鸣声在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
他应该听到了,秦川这样想。
说出这句话,比秦川想象得还要简单。
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某个人,至少不会说出来,也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可他太想要一个家了。小时候想要一个父亲,后来长大了,那种想念成了一种怨念,想知道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要他。
再后来,母亲去世了,他从那一刻成长。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爱情和婚姻对他来说成了一种负担。同时他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怎能随便把人家良家妇女拉进深渊。
于是林炡出现了。
“您大概也一直很想看我成家立业的,虽然可能跟您想的有些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吧。”
总会有一个人,能填补他的所有遗憾,能让他放下一切顾虑。
自由的风最终吹回了故乡。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后面的内容就变得理所当然。
他有些生疏地跟岳广平提起这些年的种种,像小时候无数次羡慕地看着别人扑向自己的父亲时,曾憧憬过的样子。
·
“没事。”林炡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秦川,手机那边严峫说的话全当耳边风。
这个地方听不到秦川说了什么,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严峫刚知道他带着秦川来恭州的事,下一秒就把电话打了过来。林炡没敢不接,但也没有听进去什么。
“……你真是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什么?”林炡回神:“我跟他说了,他要是敢跑遭罪的是我,他那么心疼我,肯定不会跑。”
“……”严支队长平生首次被秀了一嘴狗粮,差点儿把电话给挂了:“我说的是这个吗,你还嫌自己出头出的不够多吗?你再上领导面前多说两句,你们这个关系可就藏不住了,到时候你就等着异地两三年吧。”
“没关系。”尽管知道秦川听不见,林炡还是压了压声音:“我打算把工作什么的都迁到建宁来了。哦对了,一直忘了跟你说,可以要麻烦严队帮我看看建宁这边的房子……”
“什么——!”
林炡默默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别急别急,工作交接还有手续什么的至少要个半年才能搞定呢。”
“重点是这个吗?”严峫算是发现了,转移话题林炡是一流:“你真打算嫁过来啊。”
“是入赘。”林炡纠正道。
“啊?”严峫愣了一下,想起来某天春光满面的林炡:“老秦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说正事。”江停的声音传入听筒。
林炡:……
“真想好了?”那边江停似乎接手了电话:“不再考虑考虑?”
“考虑了很久了。”林炡轻声道:“这次回去,申请已经交了。”
“……”江停也沉默了一下:“你想好了就行。”
“有想过带他去云滇的。”林炡叹了口气:“但是细想了一下,也不合适。”
“他在那边没什么认识的人,去了难免会受偏见。”
江停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过了一会儿,严峫的声音才响起:“确实是我们疏忽了……”
建宁人人都认识秦川,所以对于秦川的归来,他们是高兴的、是接受的。
可如果是在云滇呢?
江停轻咳了一声:“我没意见,只要他不怕在市局见到我就行。”
哦,这可能真的是个问题。
“放心吧,”严峫的声音沉了一点:“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说。”
“谢谢。”林炡笑了笑。
真好。
有建宁在他身后,真好。
余光瞟见秦川似乎是想起身,林炡忙道:“他好像聊得差不多了,先这样吧,回头再说。”
挂了电话,林炡快速走道秦川身边,扶了扶他:“聊完了?”
“嗯,”秦川像是料到他会及时赶到,对他偏了偏头:“你要说点什么吗?”
林炡一滞,目光落在了墓碑上。
墓碑下埋着的是他的恩师,也是如今他想称一声父亲的人。
“岳老师,”林炡轻声说:“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秦川的。”
秦川低声笑了笑。
“怎么了?”林炡有点紧张,他怕秦川没有跟岳广平提起过他们的关系。
“没怎么。”秦川笑着摇摇头,随后对着墓碑道:“您看,我没骗您吧。”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却仿佛巨石跌落在沉静的水面。
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林炡心里拂过一丝暖意,嘴角忍不住上扬。
秦川一脸嫌弃:“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炡控制了一下表情,朝他摊开了手。
“走吧?”
秦川莞尔,搭上了他的手。
他抓住了他的人间。
他们最后对着岳广平的墓碑鞠了一躬,然后并肩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所以你都跟岳老师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
“不会说我坏话了吧?”
“啧,你的坏话还需要我说吗?”
“那不行,在岳父大人面前还有要保留一点形象的。”
“别乱叫。”
“岳老师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
“你凭什么介意?”
“林炡你现在特别像睡完翻脸不认账的渣男你知道吗?”
“哦。”
“……手给我松开。”
“不松。还想去哪玩吗?”
“你这心态比我还好。”
“我也没觉得你心态哪不好啊。”
“不逛了,都住了几十年了有什么好逛的,回家。”
“好。”
轻风带起了两旁的杏花,拂过二人的鬓角,落在了他们身后的墓碑上。
黄昏把两个人并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家。”
———正文完———
第61章 【隳生】番外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像秦川这种无业游民,本来应该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下楼去早餐店慢悠悠地吃个早餐再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散步遛遛狗(虽然还没有养狗)。
但是……
秦川面无表情地坐在建宁市局的会议室一边听严峫声情并茂地演讲一边啃包子。
被拉过来当苦力也就算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个姓江的就坐在他对面?!
没人提醒过严峫不要让他们两个身处同一个空间吗!
他就知道回来没好事,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的!
秦川从来没有哪一次会议能分心成这样,一直到严峫中气十足地宣布散会,他才回过神。
“走吧,江顾问秦顾问。”严峫走过来一手揽着江停的腰,一手搭着秦川的肩。
“谁是你顾问。”秦川一脸嫌弃地把他的手拍下去:“你们刑侦支队借人还借上瘾了?”
“反正隔壁禁毒的现在用不上你。”严峫不以为然:“你不会真的想提前过上退休生活吧?”
“有时候,适当地摆烂也未尝不可。”秦川拍了拍严峫的肩:“为了你兄弟我的生命安全着想,你还是自己努力一下吧。”
江停:……
“走了。”秦川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像从前那样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过严峫要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估计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他离开。
“嘶——轻点。”
“你还知道疼啊!”严峫瞪着他:“自己以身作饵的时候想啥呢?”
“这不是没发生什么吗,放松。”秦川不以为意:“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你办事我才不放心!”严峫继续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自己说说,每次不是把自己搞伤就是把自己搞残,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秦川叹气:“你们刑侦支队上了年纪都这样吗?”
他个人认为完全不需要如此大动干戈,不就是他被人寻仇了于是顺水推舟让人绑了个架吗。
……好像也不是什么小事。
事情是这样的。
秦川被人跟踪了好几天,他自然早就察觉到异常,但他没声张,私底下联系了几个禁毒支队和刑侦支队的人,打算等对方沉不住气先动手再来个瓮中捉鳖。
严峫赶到的时候已经收网了,秦川看上去气色还行,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韩小梅正在给他做紧急处理。
秦川见到他还挺惊讶,一句“你怎么来了”被严峫品出了五层含义。
“没爱了,真是没爱了。”严峫痛心疾首:“我已经被你从兄弟名单里面除名了吗?”
秦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刚想跟严峫对着呛上两句,就看见江停走了过来,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
“??”秦川表示他受到了惊吓。
只见江停低头在手机上捣鼓了几下,然后举起手机晃了晃:“我已经通知了林科,他大概一天内就会赶到。”
江停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现场,只留严峫在原地跟秦川大眼瞪小眼。
半晌,秦川悲痛地闭上眼,得出了一个结论——
***姓江的果真克我!
嘭!
林炡看着眼前刚被打开就被关上的房门,挑了挑眉。
他继续敲门:“宝贝儿,开门。”
“你谁。”门里传来秦川冷静的声音:“不给陌生人开门,谢谢。”
“真不开?”
“不开。”
“行。”林炡点点头,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
咔嗒一声,门开了。
秦川:???
“不好意思,我是这儿的男主人。”
“……”秦川后退一步:“不是,林科你都不用工作的吗?这饭碗咱也没铁到这种程度吧。”
林炡没搭理他,视线落在他绑着绷带的胳膊上。
秦川又往后退了一步。
林炡失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秦川:嗯……怎么不能呢?
“我就看看。”林炡拉着他到沙发上坐下:“韩小梅叫我来了之后给你换一次药。”
秦川:“……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们都策反了的?”
林炡低头给他拆绷带,动作很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伤口的那一下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皱了皱眉。
秦川有点心虚。
“不是说好了吗,以后不许拿自己的安危做筹码。”林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那些人跑了就跑了,就是几个无名小卒,又兴不起风浪,指不定哪天就被抓了,哪里值得你这样去冒险。”
“林科,此言差矣。”秦川笑了笑:“我是禁毒支队出身的,他们这种亡命徒,多留一天都是个祸害,能早抓就尽早抓了。再说了,我心里有数。”
“我虽然不止禁毒支队出身的,但我也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以警察自身的安全为重。”林炡深深地看着他:“秦川,不是什么事你都能算得清楚,任何一点差错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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