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里热气腾腾,烟火气十足,上班族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饭,妈妈轻声叮嘱孩子慢点吃,这里其实不适合谈论这个。
但他们不得不把话说开,谢濮放下筷子,“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的心意,我只是觉得,你并不了解我。”
他和叶明朗对视,叶明朗有双圆钝的眼睛,像小狗,看人时格外真诚,“高中时送你去医务室,并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另一个同学,但他提前离开了,所以你醒来后只看到我,给你留下面包是因为那天我很难过,我养的一只猫丢了,面包本来是给它吃的。”
“如果你只是因为我把你送去医务室,给了一个面包而喜欢我,那你喜欢的就不是真正的我,任何一个对你这样做的人,你都能喜欢上。”谢濮说,“除此之外,我们再没见过面,你完全不了解我的为人,经过这些年的自我美化后,说不定你想象中的我和实际上的我完全相反,真实的我普通又无趣,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叶明朗听得怔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顿早饭结束,谢濮没能成功买单,叶明朗每天早饭都在这里吃,有时候走得急,没时间付钱,就每个月初在早餐店存一笔钱,每天扣款,多退少补,今天的早餐照例也从那里面扣。
又欠了叶明朗一个人情,谢濮想,以后还是请叶明朗正经吃一次饭吧,还有蒋雪青,他还欠蒋雪青一顿饭。
道别后,目送谢濮离开,叶明朗站在早餐店门口,很久才回神,呐呐道:“以后也可以了解啊……”
他又想起从医务室醒来的那天,越过半遮半掩的白色床帘,他看到穿着干净校服的男孩坐在长凳上,他长得白,头发又黑,眼睛却是红的,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只能看到大颗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然后他走过来,将一个面包放到叶明朗手上。
叶明朗记着这个画面很久很久,到现在也没忘记。
算起来,他见过两次谢濮难过的模样,一次是初见,一次是昨晚,他很想问谢濮为什么哭泣难过,但都没有说出口,一次是没有机会,一次是不能问。
他是陌生人是旁观者,谢濮不会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谢濮说的意思他明白,只因为一件小事就喜欢上一个人很草率,但他并不赞同,如果第一眼就对这个人没有兴趣,又怎么会去继续了解呢。
他不打算放弃,只要谢濮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他就还有机会。
至于靳隼言,这个人,或许已经失去和他竞争的资格。
晚上八点,浅湾餐厅,顶楼。
小提琴乐声悠扬,只为仅有的一桌客人演奏,靠窗的一张圆桌上,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两人都有一副好容貌,乍一看去十分登对,应该是对恋人无疑,可若再仔细看看一看,就能发现男人神情漫不经心,而女人正低头看着手机,两人间并无情愫流淌。
聊天界面上,朋友询问晚餐味道如何,对于这家被吹捧得过高的餐厅,温芩体验感并不好,她打字回复说:非常难吃。
放下手机,对面的人还在走神,是这几天来常有的状况,她关心问:“是不是计划出现问题了?”
靳隼言这才看了她一眼,“没有。”
作为联姻对象,两人最近经常见面,温芩起初听了很多关于这位靳家少爷的传闻,心里难免害怕,但接触下来以后,却发现靳隼言举止十分得体,除了气质过冷以外,再没有其他缺点。
更何况,两人现在还是合作对象,这让靳隼言的冷漠都变得完美起来。
“我已经买好机票,保证不会在订婚宴之前出现任何问题。”
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靳隼言说:“我会把钱打到你的账户上。”
温芩心里美滋滋,表面还是很淑女地点头,“好。”
作为杜家的外姓女,她的确很感谢杜家这些年来对她的照顾,但这不代表她会做个逆来顺受的牺牲品。
本来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没想到靳隼言会向她递来橄榄枝,这样一来,她非但不用联姻,还会得到一笔报酬,等钱一到手,她就能带着母亲飞去国外,远离长淮这个是非之地。
对于这次的合作,她只赚不亏。
餐盘中的牛排还剩下很多,温芩实在没有再吃一块的勇气,因为计划顺利,此刻气氛又好,她甚至觉得和靳隼言的关系都变得亲近了,压低声音有些八卦地问:“那个,靳总,你不答应联姻,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吗?”
听到喜欢这两个字,靳隼言眼前晃过一张流着泪却固执的面庞,他一怔,“什么?”
温芩坦然道:“大家都在传啊,你带着一个男伴参加宴会,都说你是不满联姻,要打我的脸呢。”
可惜那天她不在场,没有亲眼看见靳隼言的男伴是什么模样,不过靳隼言这样的性格,竟然也会喜欢人。
“是误会。”
靳隼言沉默几息,简短地为这件事定性。
“那怎么……”温芩还想继续追问,却蓦然撞进靳隼言的视线中,淡漠又晦暗,令她下意识止住话语。
靳隼言垂眸看着玻璃杯中暗红色的酒液,内心却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自从宴会那晚已经过去很多天,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谢濮,但是做不到,谢濮像簇尖尖的芒,偶尔出现在他脑海里,蛰刺着他,嘲笑似的,提醒他无法否认的一件事,在谢濮说出不喜欢疯子,而是喜欢他的时候,他因此感到喜悦。
他也由此弄清了自己之前产生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嫉妒。
因为谢濮的喜欢,他一直在嫉妒疯子。
愤怒、占有、酸涩,厌弃,汇聚到一起形成所谓的嫉妒,自他心头汹涌而过,嘲笑他竟然产生如此卑劣下等的情绪。
谢濮不过他一时兴起的玩物,他怎么会对一个玩物产生感情。
喜欢?更是可笑。
拒绝联姻是因为不想被老头子摆布威胁,至于为什么会被威胁,当然是因为靳文东手里捏着谢濮的视频,这件事被他下意识忽略。
他再次否认:“我不会喜欢他。”
一个他随时随地就可以丢弃的玩物,不会对他产生一点影响。
温芩愣了愣,尴尬地应声:“原来是这样,看来他们都猜错了……”
离开餐厅,上车之前,靳隼言看向助理,“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助理表情不变,低头道:“我之前向您汇报过一次,您说不想听。”
“我现在想听了。”
“……”助理保持良好的职业素养,“那天晚上谢濮先生在朋友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们一起吃了早餐,然后才告别,一直到今天,谢濮先生一直待在四院。”
“哪个朋友?”
助理说:“叫叶明朗,是个警察。”
上司的脸色越来越冷,助理本能地加快语速,“……只有这些了。”
车内,靳隼言张开手掌,那把意义非凡的黄铜钥匙,就这样随意地被他放在掌心把玩,“有一件事,你替我去办。”
助理正要答应,又听他说:“算了,我亲自去。”
夜色茫茫,助理心情十分平静,上司个性反复无常,他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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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他宁愿从未对谢濮产生兴趣
立秋过后,又是一场大雨,小操场上陈旧的锻炼器械被风吹得咯吱作响,磨得人耳朵痒,心也烦躁。
罗阳小跑进阅读室,一把扯下趴在窗子上的齐宣宣,“说了好几次,不要把头伸出去。”
齐宣宣淋了点雨,头发微湿,嘴硬地反驳:“是是是,我这次记住了,你也真是的,总是小题大做,我又不能掉下去。”
罗阳冷笑一声,“对,你说的对,某人上次也说自己不会偷砸水龙头。”
“我那不是犯病了嘛。”齐宣宣很尴尬,干脆转移话题,“不过最近谢医生的情绪是不是不太对?”
前方的长书架旁,年轻医生侧趴在桌子上,眯眼睡着,眼下青色痕迹明显,昭示他已经许久没睡好过。
同住在一个宿舍,罗阳是第一个发现谢濮失眠的人,他整晚只能睡上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发怔,这件事被罗阳发现后,他尝试在睡前喝酒,企图让自己醉过去,但效果并不好。
明明在聚会上说自己不喜欢喝酒的人,现在却不得不依靠这个东西入眠,罗阳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谢濮为何会是这副模样,因为在上个星期,靳家正式公布了靳隼言的订婚消息,日期已经订好。
“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罗阳对齐宣宣说,此刻谢濮好不容易睡着,罗阳本不想叫醒他,但却还是推了推他,“谢哥,醒一醒。”
谢濮本就没睡熟,一下子惊醒,神情迷茫片刻,“怎么了?”
罗阳说:“靳隼言的助理在会客室,想要见……”
他的话没能说完,谢濮起身猛地跑了出去。
齐宣宣在一旁疑惑道:“这样子像是工作压力大吗?”
会客室里,谢濮气息不匀,看见来人神色失望,“请问你是?”
“你好,谢医生,我是小靳总的助理。”助理介绍说,“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谢濮接过年轻助理递过来的文件夹,没有打开,“这是什么?”
“因为您这段时间的治疗,小靳总的病情恢复得很快,这是为您准备的一点报酬,希望您能收下。”
助理解释说,把场面话尽量说得漂亮些,其实这些都是他编的,事实上,昨天靳隼言把东西丢给他,只扔下报酬两个字就走了,这年头做助理难,摊上一个不靠谱的上司更难。
好在,工资还算多。
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一份产权合同,没人会比谢濮更熟悉上面的东西,是他的家,被他卖掉的房子,又被靳隼言以另一种方式送了回来。
可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心底生出一点隐蔽的期盼,或许……或许靳隼言那天的话只是玩笑,他没有丢弃他,他还需要他。
他嗓音更加干涩,几乎要失声,“为什么?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助理依旧是之前的说辞:“这是给您的报酬。”
其实助理心里也很纳闷,最近靳隼言忙着订婚的事情,很难抽开身,但他还是亲自去办了这件事,房子的主人看出他想要房子的意图,故意将价格抬得很高,但靳隼言还是冤大头似的以高价买下,然后转手就送了人。
助理本来很疑惑,此刻看着谢濮的样子,又觉得有点明白了,靳隼言分明是在讨人的欢心。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小靳总对您这段时间的表现很满意。”
谢濮苦笑一声,满意什么?他的身体吗?因为太满意所以就玩腻了吗?那这份报酬又算什么,作为他卖弄身体的酬金吗?
他拿着这份文件,就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旦收下,就证明了他与靳隼言之间是买家与卖家的关系,半分情意也没有。
可是明明,他是喜欢靳隼言的,就算靳隼言冷心冷情,只抱着玩弄的态度,哪怕是单方面,他们之间也该有情的。
“我不会收下,你告诉靳隼言,我不要。”
助理微微皱眉,“恐怕不行,小靳总吩咐了,您必须收下。”
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么,谢濮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那我能见靳隼言一面吗?”
这件事靳隼言没有吩咐,助理不能擅作主张,他微笑说:“或许您可以打电话问一问小靳总。”
—
靳氏大楼对面,谢濮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沉默地看着一辆辆车从眼前划过。
他忘记自己在这里蹲了多久,双腿已经发麻,间或有过路的行人投来目光,提醒他举止的奇怪,怀中的合同在风的作用下紧紧贴在胸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滚烫起来。
“这位先生,你需要帮助吗?”
“我在等人。”谢濮机械地摇头,看向远处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他匆匆站起身,但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人扶住。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谢濮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子,只感觉到浑身的血液在一寸寸凝固,隔着马路,他看到靳隼言。
靳隼言一点没变,或许变了。
谢濮不想思考。
“谢谢你,我不需要去医院。”
他跑过马路,只剩下几步的距离,因为胆怯而停下。
靳隼言刚从车上下来,并未立刻走进公司,反而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侧车门随即打开,一个女人走出来,长发微卷,背影窈窕。
他们光是站在一起就如此般配。
呼吸在一瞬间停滞,胸腔感到疼痛,谢濮不敢再向前,生了退缩的念头,但麻木的双腿不给他悄然退场的机会,他被绊倒,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的合同飞出去,被风卷了两下后落在靳隼言脚边。
然后靳隼言看过来,视线相对,谢濮形容狼狈,嘴唇喏嗫几下,想要解释,但靳隼言很快移开视线,对女人说:“你先上去。”
“好,我进去等你。”女人没有多问,抬脚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靳隼言捡起地上的合同,打量一眼,这份他送出去的合同没有任何变化,谢濮没有在上面签字。
“还不起来?”他居高临下地投下目光。
谢濮从地上站起,掌心被地面擦伤,他蜷缩起手指,藏进袖子里,“合同还给你,我不能要。”
“你非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话?”靳隼言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拧眉,“难道让我和你一起吹冷风?”
他转过身,冷声吩咐:“跟我过来。”
谢濮跟在靳隼言身后,走进一间会议室,里面空荡,一个人也没有,巨大的落地窗下,阳光挥洒满屋,一切冷意晦暗都被驱散。
靳隼言把合同扔在桌上,“为什么拒绝?”
谢濮没有回答,反问:“我可以拒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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